第75章
彌海理穗和江戶川亂步回去後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因為之前就已經對父親和學校說好會在這留兩天， 畢竟還有事情要做，也拜托了福澤谕吉社長， 所以今晚還是住在偵探社的空餘宿舍中。
陪着對方逛了一整天，這對她來說已經是非常大的運動量了， 本以為會很累， 然而彌海理穗洗漱完之後躺在床上怎麽都睡不着， 腦海中總是浮現出那雙濕漉漉的綠眸。
于是任命地爬起來開燈， 準備喝口水， 然後聽到手機響了起來。
來電人——中原中也。
“還沒睡嗎？”
“嗯。”
彌海理穗一手接聽電話，一手拿着杯子接水。
“有點睡不着。”
“這樣啊。”
在這樣說了之後， 對方似乎猶豫了一會兒， 然後開口：“……要出來嗎？”
“這個時間？”
彌海理穗下意識拿下手機看了眼時間， 已經快十點了。
在重新放回耳邊時聽到對方補充道——
“随便問問， 不行就算了。”
“倒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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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也睡不着， 彌海理穗喝了口水後問道：“你在哪裏？”
對面頓了一下後說道：“就在你樓下。”
彌海理穗驚得被水嗆了一下。
她急忙放下水杯來到窗前，一把拉開窗簾， 打開窗戶後朝下看去，正好看到接着電話朝上看來的橘發青年。
對方依舊是往常的一身黑色正裝，帽檐下的藍眸在黑暗中無比璀璨，擡眼望來時仿佛倒映着夜空中的漫天星河。
“……我馬上下來。”
說完這句話後， 彌海理穗沒等對方回答就挂斷了電話， 開始匆匆換衣服。
沒過幾分鐘， 她一手理着頭發一手拿了件外套就下去了。
正在等待的中原中也雙手插兜靠在牆邊， 垂着頭似乎在發呆， 注意到她過去後立刻直起身體。
白日的陽光有多溫暖，夜晚的風就有多冰涼。
彌海理穗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也是在晚上，對方出差回來後直接開車停在了她家樓下，邀請她一起出去吃飯。
不過當時的她滿懷緊張，一路都在糾結着怎麽提分手，最後還失敗了。
而現在自己的心情卻意外平靜。
彌海理穗發現這次對方旁邊沒有車，也就是說走過來的。
“你什麽時候來這裏的？”
中原中也的目光往旁邊飄了下：“本想去酒吧喝酒，中途突然想過來了，正好看到你房間的燈亮了就試着打了電話……”
彌海理穗‘哦’了一聲後發現對方其實并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
“所以你來了多久？”
然後面前的橘發青年沉默了下來，神情有點不自然，在注意到她的視線後伸手壓了壓帽檐，似乎想要擋住眼睛。
看她完全沒有想掠過這個話題的意思後才無奈地含糊道：“傍晚時過來的。”
那為什麽到現在才給自己打電話？
不過看着對方不欲多談的模樣彌海理穗不再繼續追問。
“抱歉，晚上回來的時候沒注意到你。”
中原中也垂下眼睑，不再看某些時候總是意外體貼的少女。
沒能注意到自然是因為在他們回來時自己站在了視線死角處。
明明已經做了一天心理準備，結果在看到對方的瞬間還是下意識逃避了。
然後像個傻子一樣吹了幾小時冷風，糾結半天，本來看着已經暗下去的房間準備離開了，打算在她還沒找上來之前就當作不知道，結果燈又亮了。
緩緩吐出一口氣，想轉開話題的中原中也沒多想地說道：“要去喝一杯嗎？”
說完就後悔了。
“不是……”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懊惱，“要不要去走走？”
彌海理穗想了想對方之前說的準備去酒吧喝酒，于是說道：“陪你喝酒可以，不過我沒去過酒吧。”
“也不是一定要去酒吧，我那兒有一些藏酒。”
等等……
半夜三更邀請女性到自己家中喝酒，怎麽聽都仿佛不懷好意。
“啊啊啊——”中原中也摘下禮帽蹲下身體，一手拿着帽子一手煩躁地抓着頭發，将原本打理好的橘發抓得一團亂，“抱歉，剛剛的話你就當沒聽到……”
“可以哦。”
彌海理穗非常鎮定地答應了，仿佛完全沒覺得不對。
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令中原中也驟然頓住了話語，他停下還在蹂/躏頭發的右手，在安靜了數秒後，立刻擰起眉語氣不善道：“你知道自己剛剛在說什麽嗎？大半夜的……”
“之前不是就說過了嗎？”彌海理穗同樣蹲了下來，直視對方那雙帶着怒氣的湛藍雙眸，“因為是中也的話沒關系。”
“中也也說了，你不會騙我，我可以信任你。”
看着對方愣怔的模樣，她不由緩下眉眼，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
“而且，生病和心情不好的人可以有特權哦。”
“所以，陪你喝一杯也可以。”她伸出手豎起一根手指，“不過只有一杯，我的酒量可不怎麽好。”
面前的橘發青年沉默了數秒，良久後才擡起左手，将帽子擋在面前遮住了自己的表情，似乎是小聲嘟囔了什麽，但彌海理穗沒有聽清，于是困惑地問道：“什麽？”
“我說……”中原中也移開面前的帽子，戴在頭上，臉上的表情已經恢複了平靜，看不分明的微紅耳尖隐沒于黑暗中。
或許是月色太過溫柔，映照在那雙如寶石般的藍眸中，融化了平時的張狂與不羁，沉澱下靜谧的柔和。
“你是笨蛋吧。”
他站起身，朝還蹲在地上的少女伸出右手，眉眼微挑，唇邊的笑容是少年般的意氣風發：“起來吧，我的藏酒可是非常豐富的，帶你去見識一下。”
正如中原中也所說，他的藏酒極為豐富，令第一次看到的彌海理穗驚嘆了一下。
琳琳琅琅的名貴紅酒被收藏在紅木櫃中，放眼望去一時數不清的數量極為壯觀。
然而雖說是見識，但對方并沒有一一介紹自己的收藏。
酒窖內的溫度比外面的夜晚還要寒冷，彌海理穗忍不住顫了一下。
拿着一瓶葡萄酒回來的中原中也注意到後直接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蓋在了她身上。
“你對這些并不感興趣吧。”
不僅不感興趣，其實就算介紹了估計也聽不懂，她對酒并沒有多少認知。
彌海理穗無聲地默認了。
酒窖中有一個小型吧臺，她坐在高腳凳上看着對方放了一首舒緩的音樂，然後拿出兩個酒杯。
“覺得好喝就可以了。”
中原中也倒好酒後，将其中一杯遞給她。
“這是Romanee的64年産葡萄酒。”
并沒有過多地介紹它的價值。
彌海理穗不喜歡喝酒，不習慣那種入喉後灼燒的苦澀，但在喝了一口杯中的葡萄酒後，她愣了一下。
“好喝。”
只是兩個字，拿着酒瓶站在一旁的中原中也就笑了起來，然後給自己同樣倒了一杯坐下。
“喜歡就好。”
“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帶人來這兒一起喝酒。”他注視着杯中在燈光映照下閃爍着瑰麗色澤的紅葡萄酒，抿了一口後說道，“一直想帶你過來，但想到你還是個未成年而且也不喜歡喝酒就放棄了。”
“不過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是什麽特殊日子兩人都清楚。
酒窖內的燈光帶着複古的昏黃，醇馥的酒香飄散在空氣中。
彌海理穗轉了一下手中的高腳酒杯，沒有說話。
“你今天和偵探社的那個人出去了？”
其實他想問的是他們是不是分手了。
“嗯。”
彌海理穗又喝了一口葡萄酒，然後講起了今天的事情，說到最後的時候杯中的酒位已經降低了大半。
“……最後的時候和亂步分手了。”
已經喝完一杯的中原中也拿起酒瓶再次倒上。
“所以，接下來輪到我了是嗎？”
彌海理穗不知所措地看向語氣極為平靜的橘發青年，然而對方并沒有看自己，自顧自地喝着杯中的葡萄酒。
“你當初為什麽會喜歡上我？”
“因為中也溫柔又可愛。”
喝了不少酒的彌海理穗想起了最開始的相遇，僅僅想到就忍不住彎下了唇。
“明明是個黑手黨。”
剛開始看到對方炸毛大聲說話時還被吓到過，但在他因為自己被吓到的模樣而僵硬着感到手無足措時就明白了。
這個人或許意外的溫柔。
“所以我才敢得寸進尺。”
一步步地試探着這個就算覺得自己麻煩但還是小心翼翼對待她的橘發青年。
在看到對方因為自己誇獎而紅着臉別扭地轉過頭，即使壓下帽檐也掩蓋不住翹起的唇角時，更是仿佛找到了什麽訣竅般忍不住內心的蠢蠢欲動，一找到機會就一本正經地誇他，看他明明又高興又害羞卻努力裝作很自然的模樣，每當這個時候，雖然自己面上不顯但其實內心卻被萌得嗷嗷叫。
“真是敢說啊。”
中原中也哼笑了一聲，似乎想起什麽一樣半垂下眼漫不經心道：“也就只有你這樣認為了。”
“明明是事實。”
“可你還是要和我分手不是嗎？”
冷不丁冒出的話讓空氣瞬間安靜了下來。
大腦被分手這兩字刺激了一下，已經熏熏然的彌海理穗一時失語，不知該說什麽，心中有點難過和愧疚，張了張嘴後還是蔫蔫地閉了上去。
然後就看到對方從懷中掏出一個眼熟的紅絲絨禮盒，打開後推到她面前。
——裏面是之前準備送她卻被拒絕的藍寶石項鏈。
“你之前不是說過喜歡藍寶石嗎？”
“我在意大利出差時挑的，本以為你會高興。”
“……其實我對寶石首飾這些并不是特別感興趣。”
彌海理穗非常誠實地說了出來。
她并不習慣身上帶飾品。
吧臺上的藍寶石絢麗奪目，即使之前已經見過，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晃了一瞬。
腦袋因為酒精而有點恍惚，她伸手揉了揉已經有些困意的眼睛，看向因為她這句話而有些錯愕的中原中也。
“本來也不是特別喜歡藍色。”
“那時候只是因為被你的美色晃到了而已。”
看着微微睜大眼睛的橘發青年，她一手支着下颌，懶洋洋地半眯着眼睛，唇邊泛着輕飄飄的弧度。
“以前說過——中也的眼睛非常漂亮，好像藍寶石一樣。”
中原中也對此印象深刻，立刻就想到了，他看着面色泛着不正常紅色的少女，持着高腳杯的手稍稍捏緊。
“所以你才說喜歡藍寶石？”
“嗯，不過我覺得那時說錯了。”
彌海理穗看着那雙在燈光映照下如深海般绮麗的複雜藍眸，以無比誠懇的語氣贊嘆道：“中也的眼睛明明比任何寶石都要好看。”
指骨不受控制地收縮起來，中原中也看着極其自然地說出這句話的少女，呼吸紊亂了一下。
而對方在說完後又喝了一口即将見底的葡萄酒，黑眸比往常更加明亮。
他沉默了一會兒後伸出左手，覆在對方持着酒杯的手背上，克制住自己想要握緊的想法，嗓音微啞。
“你知道自己剛剛在說什麽嗎？”
“嗯？”
彌海理穗茫然地看着他。
“誇中也眼睛漂亮。”
心髒不規律地跳動着，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薄弱的意志。
而罪魁禍首卻一臉無比正常的表情，還帶着些許困惑。
中原中也松開手轉向她手中的酒杯，拿過後直接一口将裏面剩餘的葡萄酒喝完。
看着少女帶着些許不可置信和仿佛被搶食般的委屈模樣，他壓下嗓音低低地說道：“你喝醉了。”
彌海理穗愣愣地重複了一遍：“我喝醉了？”
她收回了試圖拿回酒杯的手，小聲地問道：“那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奇怪？”
“不奇怪。”
中原中也看着在醉酒狀态比平日更加坦誠的少女，将對方身上稍稍下滑的黑色外套攏了攏。
然後垂下眉眼，揉了揉對方的腦袋，被壓低的語氣極為溫柔。
“一點都不奇怪。”
“可是我記得之前喝醉的時候……”
彌海理穗糾結着，摁着腦袋開始回憶，但怎麽也想不起來。
“我記得第二天非常後悔。”
“那你還敢陪我喝酒。”
中原中也扯了扯嘴角，輕笑了一下。
“因為你很不高興啊。”
彌海理穗糾結着眉頭：“你已經很不高興了，所以就算只有一點點，也想讓你高興一些。”
“你知道我不高興的原因。”
中原中也再次給自己的杯中倒酒。
“……知道。”
彌海理穗情緒低落道：“可這是從一開始就已經決定的事情。”
“我會和所有人分手。”
原本甘醇的紅酒似乎變得無比苦澀，近乎難以下咽。
杯中的酒即将溢出，中原中也沉默地停下了倒酒的手，将酒瓶放在一邊，也沒去拿已經被倒滿的酒杯。
他閉了閉眼，湧動着種種情緒的湛藍雙眸被掩于其下。
真是……狼狽啊。
拼命想要抓住……結果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對方離開。
而他的手中什麽也抓不住。
彌海理穗感覺困意不斷湧上，但是想說的話還沒說完。
她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卻只抓到一片溫熱的手腕，然後後知後覺到對方原本披着的外套在自己身上。
“我們分手吧，中也。”
被她抓着的人并沒有立刻回複，無聲的沉默蔓延在空氣中，近乎壓抑的氣氛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彌海理穗努力睜着眼皮，抵抗着睡意堅持要聽到回答。
“……我明白了。”
中原中也睜開眼睛，看到對方因困倦而聳拉着眼皮，時不時地點着頭，然後在手腕上的力道松開後站起身。
“這次就先放過你。”
他看着因為自己這句話而放下心來閉上眼睛的少女，一手搭在她的肩上，一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往自己懷中帶了帶，良久沒有動作，最終還是微垂下眼克制地在她發頂落下一吻，然後一把抱起朝外面走去。
“不過誰也沒說過不能再追回來吧。”
窩在他懷中的少女已經徹底陷入了沉睡，一只手無意識地抓着他的衣服，呼吸均勻地起伏着。
中原中也收攏了抱着對方的雙手，步伐平穩，藍眸中的所有情緒盡數歸于平靜。
“下次就輪到我了。”
在将彌海理穗放到房間床上并蓋上被子後，中原中也重新回到了酒窖內。
被遺留下的藍寶石項鏈孤零零地躺在吧臺上。
他拿起那條搭扣上刻着對方名字的項鏈，重新放回禮盒中，在準備蓋上時又頓住了動作。
手指搭在盒蓋上，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将夾板下的卡片拿了出來。
中原中也摩挲了一下質感細膩的精美卡片，注視着上面的字跡，然後将它壓在寶石下。
他沉默地坐回高腳凳上，掏出煙盒點燃了一根，就這樣夾在指間，也不抽，只是靜靜地看着它燃燒。
習慣不是那麽容易改變的。
他因為彌海理穗不喜歡煙味而不在對方面前抽煙并嘗試戒掉。
卻在已經差不多戒掉的現在被分手。
然而即使如此，在這個時候他也下意識忍耐住不想吸煙。
就怕在靠近時會看到對方無意識皺起的眉。
他沒有再動那杯溢滿的紅酒杯。
重複地看着煙盒中的煙被一根接一根地點燃并燃盡。
空氣中彌漫着嗆鼻的濃重煙味，掩蓋住了原本的酒香，煙灰缸中零落着一個又一個燃盡後被碾滅的煙頭。
中原中也将空空的煙盒一起丢入裏面。
最後看了一眼那張練習了許久花體字的精美卡片。
明明只是無意中看到，卻下意識記了下來。
懷着隐秘的期望将這句意大利語寫在卡片上并放在禮盒夾板下，等待着對方發現并去查詢這句話的意思。
從寫下之時起就忐忑着她的回複，然而最後卻連送都沒送出去。
[Ti amo.]
我愛你。
[Voglio Stare con te per sempre.]
我要和你永遠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