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雖說是有急事打電話,卻沒想到向安時的電話會來的這麽快。

因為下海撈寶貝的日程被取消了,只需要耐心等待收錢的聞樂心情很好。她逛了逛商業街,給自己買了幾套衣服,還給周綿綿買了一個一人高的毛絨玩具做離別禮物。

聞樂跟營業員要來了卡片和鋼筆,略一思索,一行清秀的字跡順着筆尖流淌了出來。

“在我不能陪你一起打游戲的日子裏,你就坐在它懷裏打吧。”落款是一個無憂無慮的笑臉。

她左手抱着一只熊,右手提着一堆包裝袋,一邊哼着海國的民謠一邊往周綿綿的家走去。此時華燈初上,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她出門前交待過在外面吃晚飯的,現在一肚子甜點,正好消化消化。

聞樂路過一家敞開着大門的煎餅鋪子時,聽見懸挂在牆上的電視節目主持人在播報考試訊息。她忽然發現:今天是中考出分的日子啊。

原本愉悅的心情瞬間又有些低落了下來。

聞樂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周綿綿在給她發信息。聞樂将包裝袋放在一邊,單手摸出了手機:

“樂樂,你過浦屏一中的分數線了!”

聞樂看了她發過來的分數,對照了一眼電視上一閃而逝的浦屏一中的錄取分數線。不多不少超出三分,算是壓着線過的。

……她自模拟考以來最差勁的一次成績。

聞樂嘆了口氣,查了查浦屏一中的住宿條件,覺得住在宿舍裏或許都比住在家裏要好一些,于是毫不猶豫地決定開學之後就住到學校的宿舍去。

至于這剛開了個頭的暑假要怎麽度過……大不了她回海國去住,省錢省力,還能避暑。

聞樂剛想重新提起包裝袋,手中的手機又嗚嗚震動了起來。未知來電。她接了起來,向安時有些失真的聲音焦急地傳了出來:“聞樂,你回家了嗎?”

聞樂:“……還沒。怎麽了?”

向安時聽見她沒回去,松了一口氣:“你還沒回家就好。我……都是我和安娴的錯。我沒有及時告訴安娴我今天遇見你了,回去才聽說安娴為了找你,去了你舅舅家的燒烤攤……”

Advertisement

聞樂:“……然後呢?”

向安時:“她花了點錢,打聽到了你媽媽的住處,把沉船的事告訴你媽媽了。她臨走時聽見你媽媽在和你舅舅打電話,商量着要讓你把錢都交出來。”

向安娴見過潘朋義的兒子,也隐約知道聞樂和她舅舅家不和,因此她留了個心眼,沒在潘朋義面前提任何事,只說自己是聞樂的朋友。

向安娴想着,把這件事告訴潘雪珍,讓聞樂的母親代為轉達,這總沒問題了——卻沒想到潘雪珍轉頭就把聞樂給賣了。

雖然弄不懂聞樂家的具體狀況,但向安娴下意思地察覺到自己恐怕做了一件對聞樂有害無益的事。她也不能扭頭去跟潘雪珍說“沉船的事是我開玩笑的”,那也太假了,于是只能打電話問向安時怎麽辦。

向安時無奈地發現,聞樂剛幫助了自己,自家妹妹就又給她添麻煩了。這人情簡直是越還越大,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還清。

向安時在那頭不斷道歉,聞樂沉默不語,卻覺得一股寒氣從手臂直直傳遞到指尖。側頭一看,盛夏夜裏,她手中的毛絨玩具果然蒙上了一層淺淺的白霜。

這下好了,連禮物也送不成了。聞樂有心把玩具熊幹脆凍成一坨冰坨子,直接砸到潘朋義臉上,但是顧及那場景實在太詭異,她又舍不得這只玩具熊,只能急忙松了手,讓玩具熊歪着頭靠在了一旁的長椅上。

聞樂坐下,喊停向安時沒說完的道歉:“沒關系,就這樣吧。”

向安時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要把錢給他們嗎?”據向安娴說,潘雪珍的狀況不是很好,應該更需要錢。

“我不給,潘雪珍也會搶着送。”她發現自己連“我媽媽”這三個字都快說不出來了,“順便,我現在正在離家出走中。如你所見,我養母恨不得把家裏所有的積蓄雙手奉上,生怕她兄弟不滿意。我就是在抗議這件事。”

接着聞樂有些自嘲地笑了一聲:“看來我的舉措完全沒能影響到她。”

向安時不知道猜到了什麽,不說話了,一時間電話雙頭都只有淺淺的呼吸聲。半晌,向安時開口問她:“你除了你媽媽,還有別的親戚嗎?”

他這話說的薄涼,甚至是冒着惹惱聞樂的風險問出口的。卻不料聞樂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冷靜,甚至似乎是早已經思考過這個問題:“沒有了。”

“我是養女。我爸爸那邊的親戚和我養母不和,我養母這邊的親朋在世的也只剩潘朋義了。”

所以不僅僅是血緣使然,無人依靠也是潘雪珍毫無安全感、将期待全部壓在潘朋義身上的原因。

聞樂倒是想找一個親戚投奔,帶上潘雪珍一起,反正她獨立的早,什麽東西都是自己一把抓,早已經做好了吃苦的準備。但潘雪珍不願意。

向安時:“……你這樣的情況,實在有些麻煩。我這麽說有些冒昧——但是你的親生父母呢?”

聞樂:“……我不知道。我養母說,我是被遺棄的——”

電光火石之間,她想到了很多。一個有些不可思議的、但近乎直覺的想法在她腦海中不斷叫嚣着。

“我得先去确認一件事。”聞樂聽起來依舊很冷靜,向安時卻不知為何從她的聲音裏聽出了幾分鋒芒,“我記得你們是從燕京來的吧?”

向安時:“嗯。”

聞樂:“那我将來可能要請你們幫忙辦一件事。”她低聲快速地說完這句話,一句短暫的“再見”後,就把電話掐斷了。

她為什麽要确認自己的來歷?特意提了燕京?向安時微愣後,一種不可思議的想法同時也湧現上了他的心頭。

不會吧……?

或許是錯覺,向安時挂完電話,腦海裏反複浮現出聞樂那張混血感十足的臉。他總是忽視不了她那雙藍色的眼睛,但是除了那雙湛藍色的眼睛之外,她的五官輪廓……居然讓他感覺到有一絲絲熟悉。

仿佛就在眼前、卻怎麽也抓不住的熟悉。

……

聞樂将買的東西寄存在了周綿綿小區的門衛處,然後踏上了回家的路。

聞樂自诩在撕破臉皮之前是個蠻乖巧的女兒,潘雪珍也從來沒有主觀上苛待過她。聞樂無一日不希望潘雪珍能多些主見和勇氣自己立起來——卻沒想到潘雪珍第一次氣性發作,坑的對象居然是她。

果不其然。她還沒走進家門,就在樓下撞上了她表哥,潘灏。

潘灏原本站在原地抽煙。他不過只比聞樂差一歲,卻已經被煙酒俘獲,可見遺傳基因之強大——小時候他也鄙夷他父親這樣的人,但是他現在能做的也不過是把潘朋義當作底線,警戒自己不能活成那個樣子。

剩下的,他有力氣也沒地方使。他的生活實在不算光鮮亮麗。

看着聞樂板着臉準備進去好好幹一架的樣子,潘灏啧了一聲,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在聞樂無視他、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拉住了她的胳膊。

“別進去。”少年皺着眉,那道淺淺的疤痕愈加地白,“他就在樓上等着你呢。”

聞樂抽出了自己的手,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

潘灏“嘶”了一聲:“你去跟他鬧,又能怎麽樣呢?你媽也在上面,你還能抛開她單過不成?”

“你上回不是報警了嗎,舉報他盜竊,可是有用嗎?”潘灏指着自己眉峰上那道傷疤說,“你只換得來這個。”

聞樂捂住了鼻子,答非所問:“你把煙熄了。”

潘灏抽了抽嘴角,還是決定在這緊要關頭別觸表妹的黴頭。他俯身把煙頭擦在水泥地上熄滅,低垂的眉眼抛卻淡淡的銳利和桀骜,居然有幾分清秀。

——他母親本就是個遠近小有名氣的美人。

誰知聞樂趁着他低頭的間隙,兔子似的往上蹿,一秒就沒了蹤影。潘灏目瞪口呆,急忙追上去,卻發現門已經被打開了。

潘朋義和潘雪珍坐在客廳僅有的兩張凳子上。

潘朋義是個有些精瘦的男人,沉默安靜,但是聞樂見過他酗酒時眼中閃爍的兇光,和賭桌上漲紅了臉、孤注一擲的醜态。他面前正擺着一個煙灰缸,指尖因為多年抽煙微微泛黃。那雙眼睛渾濁中帶着一絲令人不适的窺探,笑起來時,尤其讓聞樂手癢。

——潘雪珍到底是怎麽想的,覺得這麽一個人值得她托付下半生?

見她開門進來,潘朋義沒有開口,潘雪珍的臉上先浮現出一絲喜悅:“樂樂回來了啊。”

她這絲喜悅不似作假。但喜悅後那一絲心虛的遲疑,才是讓聞樂真正無法忍受的東西。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