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挂掉電話,正好是下午四點半。
聞樂給的定位是金玉閣周圍的一個小公園。浦屏是個小縣城,繁華的路段只有那麽一條街,因此陸淮所住的酒店也不遠。她站在原地大概等待了十分鐘左右,就見到一輛銀白色的帕薩特緩緩地停在離她十幾米的街口。
穿着白色襯衫、身型修長的青年從車裏邁步出來,眉目如一幅清隽精致的水墨畫。
聞樂微微愣了愣:這是再傳統不過的東方樣貌。
陸淮站在車門邊,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聞樂。少女的皮膚白皙細膩,在陽光下仿佛如珍珠表面般晶瑩通透,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如海深邃,卻靈動澄明——陸淮放心了幾分。
他來不及從向安時那裏惡補關于收養聞樂那家人的舊事,因此下意識松了口氣——南枝看起來和普通的少女一樣開朗,沒有收到什麽明顯傷害。這一刻他暫且不論聞樂被收養的緣由,對聞樂的養父養母是心懷感激的。
陸淮一步步走過去,在聞樂好奇的目光中站定,對方投來的視線讓他掌心有些冒汗,但他還是壓抑着內心的戰栗和喜悅,極為溫和地說:“……南枝。”
“我是你大哥。”
最後幾個字,終究忍不住帶上了一絲顫音。
“……”聞樂張了張嘴,很想說,你只是看了照片,現在什麽都還沒有确定——但她還是将這些話咽了回去。
她感覺得到,這個青年身上洶湧着一種她很陌生的、很少接觸的感情,如大海的浪潮一般,來去澎湃,不可阻抑。
最終,她還是做了一下心理建設,在青年極力保持冷靜但還是透出了實質期待的目光下,輕輕喊了一句:“大哥。”
陸淮的雙眼瞬間被點亮了,像是寒潭中撒入了一把璀璨的星子。
……
聞樂和陸淮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問答,陸淮問了她一些瑣事,比如在哪裏讀的書、收養她的家庭結構如何等等。雖然內容聽起來有些客套,說起來也很容易冷場。但是兩人的接觸在起先的小心翼翼之後,慢慢變得融洽、随意了起來——
只十幾分鐘,他們已經能如熟悉的朋友一般适應對方的節奏、自如對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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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稔如同久別重逢。
對于兩個人的合拍,聞樂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就如同她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麽在那麽多同學裏選擇了親近周綿綿一樣。
但是随着“大哥”越叫越順口,聞樂透過後視鏡凝視陸淮俊逸的側臉,都開始期望他們就是真正的兄妹了。
察覺到聞樂一直盯着他看,陸淮忍不住笑着問:“怎麽這麽看着我?”
“看大哥你好看啊。”聞樂下意識懶散地搭着下巴,眨了眨眼,回答道。
“……”陸淮一噎,覺得自己對于妹妹的性格定位似乎有些問題。
“無論是誰,能有你這麽個哥哥,只賺不虧。”聞樂将視線轉移到窗外飛逝的景物上,停頓了一會兒問道,“酒店還沒到嗎?”
感覺他們在路上花費的時間比她等待陸淮的時間要更長。
“……很快就到了。我只是來得時候比較急。”陸淮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回答道。
他記憶裏的陸南枝,生命終結于一場車禍;如今後駕坐着他失而複得的妹妹,他當然會更加戰戰兢兢。
聞樂注視着他握着方向盤、指節微微泛白的手,不再說話了。
兩人到了酒店,下車,把車鑰匙遞給安保人員,陸淮把聞樂引進了幹淨優雅的酒店大廳。
“您好,這是您預定的5023號單間的房卡。就在您居住的5024對門。”酒店的工作人員帶着得體的微笑,雙手把房卡遞給了陸淮。
陸淮接過房卡,帶着聞樂往左轉進了電梯,上了五樓。刷開5023的房門,這是一間仿北歐裝修的單間,有松軟的沙發地毯,還有私人浴室和一個小陽臺。
聞樂走進卧室,不大不小的床側面有一個金色的梳妝臺,斜對着鑲嵌着落地鏡的衣櫃。床上擺着幾個大大小小的袋子,明顯是陸淮準備給聞樂的換洗衣物。
聞樂有一部分衣物在周綿綿家的櫃子裏,她現在除了一張銀行卡,真的是一窮二白。
陸淮端了一杯熱水給她,不是她看見的桌面上擺着的酒店統一的玻璃杯,而是一個圓滾滾的深藍色瓷杯,上面描繪着的星河絢麗又不失意趣。
聞樂道了聲謝謝,接過來喝了一口,在杯底發現了一行淺淺的落款,一手在某寶上搜了搜,同形狀起價兩千多塊錢。
“……”她實在是想不出這個杯子為什麽能值兩千多塊錢。即使它是手繪定制的也一樣。
見她沉默,陸淮輕聲問了句:“怎麽了?不喜歡這個房間嗎?”
“不。”聞樂搖了搖頭,“我挺喜歡的。”
雖然比不上她的海神殿……但也是聞樂在地球上居住過的最好的地方之一了。
“沒關系。”陸淮摸了摸她的頭,看着聞樂微微睜大了眼的模樣,“家裏有專門為你準備的房間。等你回去了,也可以依你自己的心意再改。“
“是回燕京麽?”聞樂問。
“是。”陸淮點頭,“咱們這一支的長輩和舊時大都在燕京。你哥哥過了暑假就要進燕京附中讀書了,到時候你可以跟他一起去。”
和曾經出國讀高中的陸淮不同,陸北樓一離開父母的視線鐵定作成一個混世魔王,因此陸家父母也不打算送他出國,就讓他在眼皮子底下蹦噠蹦噠。
“你已經大學畢業了嗎?”聞樂沒有應承高中的事,皺了皺鼻子,擡頭問他。
“嗯。我現在在爸爸身邊學着管理公司。”陸淮又摸了摸她的頭。
“咱們不像差了七歲的樣子。”聞樂眨了眨眼,“你跳級了?”
陸淮:“猜對了。”
聞樂點點頭,陸淮也點到為止,給她塞更多的信息不利于她的消化,等陸家的人全都到齊再慢慢解釋也不遲。
陸淮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問:“我聽安時說,你有一個養母。可為什麽都是你自己在處理這些事?”
作為聞樂的養母,在聞樂找到親人的時候最少也會露個面吧?
聞樂眉頭幾不可聞地一皺,垂眸:“我還沒把這件事告訴她呢。”
她言簡意赅地解釋了一下她的養母潘雪珍現如今的境況。
“我還在設計最後一道能救她的關卡。”聞樂喝了一口水,說道,“潘朋義會把那些錢全部拿走,而潘雪珍為了生存總要被迫鬥争。”
只有被生存的壓力逼迫地喘不過勁來,才能把潘雪珍從自我奉獻和自我慰藉的幻象裏蘇醒。對潘雪珍來說,和自己的兄弟攤牌、撕破臉,也許是她這輩子都不願意做的事,但是聞樂對她已經沒有什麽別的辦法了,只能破罐子破摔。
潘朋義的胃口只會越來越大。而潘雪珍除了打零工獲得的正常收入之外,其他的額外收入聞樂都得盡量砍掉——比如養女的親生父母為了認回女兒,贈與的一筆不菲錢款。
聞樂假設,關于自己身世的那場車禍是真的,潘雪珍夫婦明顯無法在其中擔綱某種重要角色。而她這些年來的種種行為和中考事件卻也是聞樂無法坦然接受的。因此她只打算盡經濟方面的贍養義務,讓潘雪珍自己做選擇。
陸淮聞言狠狠皺起了眉。
聞樂暫時沒提中考的事,但陸淮還是覺得潘雪珍是一個不合格的母親,甚至還要未成年的女兒為她殚精竭慮,稱得上不像樣。
但他現在不确定,在聞樂心目中對潘雪珍是恨鐵不成鋼多,還是心灰意冷的厭惡多——聞樂說這些話時語氣實在太平緩,仿佛在說一些與自己無關的事。
除了這些,更多的是心疼。
雖然這麽說俗氣了一些,但是他們家的南枝本就該是被捧在掌心的公主,一輩子都不該為這些不堪的事情發愁。
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陸淮将暗地裏調查潘雪珍的決定埋在心裏,遞過一個盒子說:“拆開來看看。”
聞樂拆開,發現是一部全新的手機。
“聽安時說,你的手機已經有些舊了。如果你喜歡,可以把它先替換下來。裏面存了我們全家和一些親戚朋友的手機號碼,有需要你随時可以聯系我們。”
聞樂也沒有多做糾結,痛快地接過,并且把錢和酒店的住宿費一起記在了自己的心裏。
到時候一起還就是了。
……
聞樂睡得很沉。并且久違地做了一個夢。
夢裏好像有誰喂了她一顆糖。
……
第二天睡醒,聞樂用新手機給周綿綿打了個電話。
“什麽?!”周綿綿在另一頭小聲尖叫,“你找到你的親人了?“
聞樂将手機放得遠了一些,心想通話聲音盡量保真也不是什麽好功能,輕輕嘆了口氣:“綿綿,你冷靜一點。”
“嘶。”周綿綿倒吸一口涼氣,“你要我怎麽冷靜啊!”
“這簡直是電視劇裏才有的情節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