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時間過得飛快,2001年到了。

這一年是小玉高考的日子。其他孩子都各自上學,只有長榮留在省城打工。

他沒有手藝,只能到冰棍廠裏當一名普通工人,吃住都在廠裏,偶爾發工資了,也會給小玉買些好吃的。

只是小玉對他似乎并沒有特別的,一直拿他當哥哥。許同林和李盼娣便也沒放在心上。

到了六月二號,李盼娣接到香港打開的電話。

電話那頭是方老板,說劉春芳出事了。李盼娣吓得魂都快沒了,想帶小玉過去,卻又知道到底是個什麽情形,只能跟許同林商量,兩人先過去,要是有個萬一,再讓小玉趕過去。

兩人到達香港直奔醫院,外頭有許多保镖在外面看着。

許同林自報家門,有個保镖進去請示,出來後請他們進去。

兩人推門進去的時候,方老板正坐在床頭的沙發上,身上站着個年輕助理。而劉春芳頭上裹着紗布躺在床上,臉上蓋着氧氣罩,眼睛緊閉。

“方老板,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春芳姐怎麽會出事呢?”李盼娣扭頭問方老板。

十幾年沒見,方老板的頭發已經全白了,臉上的皺紋溝壑縱橫,布滿褶皺,甚至還有老年斑。其實他這麽蒼老也沒什麽好奇怪的,畢竟他原本就比劉春芳大了二十歲。

方老板拄着拐杖站起來,“發生了交通意外,醫生說她腦子受了重創,很有可能醒不來。”

李盼娣覺得耳朵嗡嗡嗡地響成一片,醒不來?那豈不是跟死了沒什麽區別嗎?

她才四十一啊,怎麽就醒不來呢?她還有三個孩子啊?

李盼娣俯卧在床邊,緊緊握住劉春芳的手,肩膀聳動,一聲聲壓抑的、痛苦的呢喃,像是她從心肝肺間擠出來的血染滿整個房間,密密麻麻的絕望與悲哀,“春芳姐,你不能睡啊,你快醒醒啊,小玉和兩個孩子還需要你呢。”

怎麽會這這樣呢?上天為什麽要對春芳姐這麽殘忍?她明明還那樣年輕。

“媳婦,你別這樣,春芳嫂子會好起來的。醫生也沒說她就一定醒不來啊。”許同林上前摟住李盼娣,擔心她怒極功心。

李盼娣趴在許同林懷裏,緊緊揪住他的衣襟,閉上了眼睛,鼻子發酸,死死咬住嘴唇,痛苦地哀嚎着。

她的難過是真實的,許同林也是如此,卻又打起精神拍拍她的肩膀,“別哭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兩人哭了好久,久到外面又進來一群衣着打扮光鮮的人,才稍稍止住哭泣。

有個三十出頭畫着精致的妝,手上染着紅指甲的年輕女人指着他們說了一句粵語。

許同要和李盼娣都沒聽懂。

方老板咳了咳,“他們是你小媽的好友。不得無禮。”

那年輕女人手剔着指甲,面露不屑,“哦,又是大陸那些窮親戚啊?”

李盼娣收了淚,擡頭看着這一群人,“你們又是誰?”

不等這些人回答,方老板開口解釋,“他們是我的兒女。”

李盼娣随意掃了一眼,約莫有五六個?這麽多?

不知怎地,方老板面對李盼娣那隐含鄙夷的目光總有低人一等的錯覺。他下意識回答起來,“不是,有的是兒媳和女婿。”

許同林微蹙眉頭,打量着這群人,“你們不請自來,有何貴幹?”

他說的是普通話,除了方老板,其他人都聽得模模糊糊。

但看他們張牙舞爪的樣子,就猜到不是什麽好事。

方老板很是羞赧,他現在已經老了,兒女們都盼着他早死,好分一遺産。哪裏還有親情可言。

就是劉春芳躺在這裏,都極有可能是這些人的功勞。

也不知他們說了什麽,方老板捂着胸口差點摔倒了。

許同林覺得情況有些不妙,忙和助理一起将人人扶住。方老板哆哆嗦嗦從口袋裏掏出一瓶藥,倒了一顆塞到嘴裏,緩了好一會兒,才拿着拐杖跟他們說了一句什麽,離開了。

許同林聽着應該是警告之類的話。

方老板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助理給他倒水。

許同林輕輕嘆了口氣,如果他辛辛苦苦把孩子養大,卻來氣自己,估計他不會比方老板好多少。

“聰聰和明明呢?他們安全嗎?”李盼娣坐他平複好,開始問起兩個孩子。

方老板點頭,“他們有保镖二十四小時照顧,不用擔心。”

李盼娣放了心,正想說什麽,卻不想許同林眼睛尖,發現劉春芳的手指好像動了下,“哎,春芳嫂子是不是醒了?”

李盼娣也顧不上多問,忙回過頭去看。

這才發現她真的醒了,眼睛開了一條縫,雖然很小很小,但眼皮确實是在抖動着,她雙手捂嘴,“春芳嫂子。”

方老板催促助理喊護士。

等助理一走,他才想起床頭有按鈴,忙挪過去按了幾下。

這邊是VIP病房,醫生很快就到了,拿了氧氣罩,看了眼眼皮,确定地回複,“恭喜方先生,病人确實醒了。”

這話說的是粵語,但李盼娣卻是聽懂了。

劉春芳沖着她彎了彎唇角,李盼娣忙彎腰上前,“春芳姐,你真的醒了。太好了!”

劉春芳蠕動下嘴唇,李盼娣想了想,她應該是問他們為什麽會來,于是開口解釋,“是方老板打電話讓我們過來的。”

劉春芳沖方老板點了下頭,眼底露出一絲感激。

方老板心情似乎也變好了些。

劉春芳這次傷得太重了,全身都做了一遍檢查,醫生下了診斷結果,“起碼得卧床休息半年以上。脊椎神經會了受影響,強行起來,很有可能一輩子也站不起來。”

雖說病情很嚴重,但相比之前已經好了很多。

一個星期後,劉春芳能開口說話了,聲音有些沙啞,醫生說她之前喉嚨被玻璃割傷,盡量少說話。

她看着方老板,“查到了嗎?”

方老板秒懂,“查到了,是老二指使的。但是司機吵死不肯承認是受了指認。只承認醉酒架勢。”

劉春芳單手撫臉,神色變了幾變。

看得出來,方老板似乎很在乎劉春芳,握住她的手安撫她,“你放心,将來我肯定不會給老二留很多錢的。”

劉春芳抽回手,眼神幽冷。

許同林皺着眉,這不是赤果果的教唆殺人嗎?這香港還有沒有王法?

李盼娣在方老板臉上掃了一圈,“你一天不将你的公司分了,他們就一天不會安穩。”

照現在法律來看,如果方老板走了,劉春芳可以分一半以上財産。

也怪不得這些人急了,連殺人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方老板也知道這個,可公司是他的命,只要他還在一日,就不可能把公司拱手讓人。

“你先去辦你的事吧,我想單獨跟他們說說話。”

方老板帶着助理走了。

李盼娣坐到她床邊,“你有什麽想吃的嗎?我燒給你吃。”

生了病的人嘴巴都很淡,胃口也不好,劉春芳也不例外,“不用了。”

她歪頭看了眼外面的藍天,聲音卻宛如冰天雪地的冰雹,“以前是我婦人之仁,不跟他們計較,可現在看來,我的一味退縮反而讓他們覺得我是軟柿子。想捏就捏了。”

李盼娣有種不好的預感,“春芳姐,你想幹什麽?”

“哪怕我的孩子,我也不能放過他們。”劉春芳表情幽冷。

李盼娣無端焦躁起來,這是要跟他們杠上了?

劉春芳見她面露懼色,笑了笑,“沒事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總有勝的一方。”

李盼娣不想她冒險,“錢就那麽重要嗎?比你的命還要重要?”

“真傻,當我決定要生孩子,而且讓他跟我一塊撫養孩子,那些人就開始防着我了。一味退縮根本不管用。”劉春芳淡淡地道。

她原本以為自己有彩禮錢,生個孩子,跟他和和美美過完下半輩子。

或許是她的恬靜與滿足讓他動了心,越發重視她的兩個兒子。也讓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女察覺到威脅。

所以才趁着他去國外談項目,迫不及待想要除掉她。

只是他們沒想到,她命這麽好,活了下來。

這一次,她不能再忍了。誰知道這樣的車禍還會不會再發生。她不能拿自己的命賭,也不能讓她的兒女跟着一塊擔驚受怕。

兩人在香港待了一個月才回了內地。

主要是劉春芳病情太嚴重,她又不放心家裏的保姆,所以李盼娣就留着下來照顧她。

至于許同林,不太放心他媳婦一個人在這邊。生怕她也遭了別人的暗算。

只是讓兩人沒想到的是,在他們走後沒多久,小玉居然也被車撞了。

李盼娣一開始以為是香港那邊知道小玉的存在,可許同林去派出所打聽,不是香港那邊。

這事純屬是意外,一個新手倒車時,沒有看後視鏡,壓倒了小玉的腿。

小玉在醫院躺了幾天,拆了夾板,打着石膏去參加高考,考完後,又回去醫院躺着了。

在此期間一直都是由周大妮負責照顧她的。

李盼娣驚訝,“大嫂,怎麽來省城了?”

苗翠花解釋,“她不放心長榮,進城來看他。剛好碰到小玉出事。我腿腳不好,小馮要照顧我,我就留她在這邊住些日子幫忙照顧小玉。”

李盼娣松了一口氣。

李盼娣去醫院看小玉,周大妮看到她來了,眼裏冒着八卦火,“哎,你跟我說實話,你去香港是不是去看劉春芳的?”

李盼娣心一跳,下意識看了眼她身後的小玉,想也不想就拒絕,“怎麽可能。你聽誰說的?”

周大妮氣得拍了她一下,“行啦,你就別跟我裝了。我都從婆婆那知道了。”

從苗翠花那?李盼娣心裏一緊,她不是告訴過婆婆千萬不能說出去嗎?婆婆怎麽還說露嘴了呢?李盼娣心一跳,不動聲色地反問,“你知道什麽了?”

“知道劉春芳嫁給方老板的事情啊。”周大妮搓了搓手,樂得不行,“我跟你說,我一開始還不信呢。後來我讓我男人去家具廠那邊跟人套近乎,才确定了,劉春芳真的改嫁給了方老板。”

“瞎什麽呢。別在孩子面前亂說。”李盼娣繞過她,叱責道。

周大妮撇了撇嘴,“劉春芳嫁給方老板是好事啊。你幹啥不承認呢。以你跟劉春芳的關系,我會不跟你聯系。你為啥不跟小玉說呢?她可是劉春芳的親生女兒。”

李盼娣拍了她一下,“沒有的事,你讓我說什麽。再說了,方老板那是大老板,幾年都來不了這邊一回,你覺得家具廠那麽小的廠能知道?”

“可那人說他中方老板的助理的姐夫的弟弟是同學。應該不會說假話的。”

小玉眼巴巴地看着李盼娣,“李阿姨,你上次說我媽跟一個香港老板結婚了,就是他嗎?”

李盼娣也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解釋,只好實話實說道,“我這次确實看到你媽了,可她的處境并不好。你還是別跟她聯系了吧?”

小玉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周大妮不高興了,“嫁給有錢人,處境還不好?你哄誰呢。她該不會是不想認小玉吧?”

李盼娣氣惱地瞪了她一眼,“誰說的。小玉吃的穿的用的,哪個不是她打錢過來的。”

周大妮不信,“那她為什麽不接小玉去香港?”

李盼娣白了她一眼,“幹你什麽事,要你操心。”

周大妮也來氣了,“我幫你照顧人,你不說我點好,反而給我甩臉子,有你這種人嗎?”

“我難道沒給你照顧你兒子嗎?他天天我家白吃白喝,我說什麽了嗎?”李盼娣心裏暗惱她把劉春芳的事情告訴小玉,臉上也沒了笑模樣。

周大妮氣惱地瞪了她一眼,“得了。打量誰不知道你的心思呢。不就是怕小玉跟她親媽相認,你從中撈的好處就大白天下了嗎?”

哈?李盼娣簡直要笑死了,“我讓撈什麽好處了?你那張嘴可真是什麽都敢說啊。”她擺了擺手,“行啦,小玉由我照顧,你趕緊回去吧。要是再說一句,我讓長榮滾蛋。”

周大妮氣呼呼地走了。

李盼娣坐在床邊安慰小玉,“你媽真的很愛你。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不能聯系你。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應該知道成人的世界有許多不得已的苦衷。”

小玉無聲地低下頭,雙手捂住臉,肩頭劇烈地抖動起來,她的茫然與無助讓人動容。

“真的,你信我。”李盼娣摟着她的肩膀,輕輕嘆息。

小玉趴在她肩膀哭,“李阿姨,我沒考上大學。我真的很沒用。”

李盼娣安撫她,“沒關系,考不上大學一樣也能有出息。”她頓了頓,又問,“你想複讀嗎?”

小玉卻不想再複讀,“我已經十九了。”

李盼娣勸她,“十九不大的,你成績一直很穩定,要不是出了車禍,影響你的發揮,肯定能考上的。再說了,你離大專線也就幾分。不如你再複讀一年試試。”

小玉無動于衷,還是不肯。

沒辦法,李盼娣只能打電話給劉春信,她倒是對讀書沒有什麽執念,“我不是給你五十萬嗎?你把那錢給她讓自己開家店吧。”

李盼娣見這兩個都不想讀書,也知道事情無法挽回,只好把五十萬給了小玉,“打工太辛苦了,這錢是你媽給的,你拿着開店吧。”

小玉接過存折沒有打開,抿了抿嘴,“我知道了。”

小玉出院當天,亞舟終于考完試回來了。眼巴巴地看着小玉,發覺她還打着石膏,少不得上尋問一番。

小玉低着頭,神色很是淡默,“我沒事,醫生讓我回來休息兩個星期,等好了,就幫我拆掉。”

她頓了頓,看着亞舟的眼睛,“我沒考上大學。”

亞舟已經從奶奶那邊聽說了。也沒有當回事,“沒關系,你可以複……”

不等他說完,小玉斬釘截鐵地道,“我不想複讀。”

亞舟眨了眨眼,想了想,“那就不複讀。”他環顧四周,握緊小玉的手,“我們現在都已經成年了。小玉,我一直很喜歡你。”

小玉抽回手,“亞舟,我沒有考上大學。我們倆不是一路人。你明白嗎?”

亞舟臉唰得變白了,“考不上大學和我們在一起沒有關系。”

小玉攪着手指,直視着他,“而且喜歡上了長榮哥。我跟他在一起了。”

亞舟覺得頭上仿佛着了一個霹靂,四肢頓時麻木起來,他呆呆地重複一句,“什麽?”他憤怒極了,“你怎麽能喜歡他呢?你不知道他是什麽人嗎?他不過是玩玩你而已。”

“我不覺得。我躺在醫院的時候,只有他和周阿姨過來看我。”小玉執拗,“我很确定我喜歡的人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也不知道在哪裏看到的,說乖乖女最容易喜歡上渣男。

小玉就是很乖很乖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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