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妲己慢悠悠地讓婢女給她梳完了頭、上完了妝,又慢悠悠地挑了一會兒衣服,最後才慢悠悠地讓太子進來。
此時太子已經在外面等了快一個時辰。
妲己以手支頰,懶洋洋地打量着快步進來的年輕人,紅唇微啓:“稀客呀。”
殷郊看着上方的美豔不可方物的女子,壓下心頭的怒火,攢出一個虛僞的笑:“兒臣來給母後請安。”
嘴上說着母後,眼裏卻不是這麽表現的。
妲己依舊懶洋洋:“嗯,那就請吧。”
殷郊:“……”
殷郊深吸一口氣,半跪下身,屈辱道:“母後萬安。”
“起來吧,殿下真是太客氣了。”妲己擡了擡手,“來人,将這盤糕點送與殿下嘗嘗。”
殷郊差點當場氣厥:竟然用一盤糕點來當太子的賞賜!真是欺人太甚!
好在他還保持着理智,讓身邊的侍婢收下那盤糕點,自己則望着妲己道:“母後,兒臣有些體己話想講……”
妲己假裝不知道他的意思:“那便講呀。”
殷郊咬牙道:“可否讓宮人退下?”
妲己為難道:“這不好吧。你我雖為母子,但并非親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合規矩吧。”
妖婦,你也知道規矩呢?!殷郊在心裏破口大罵,面上卻還是鎮定:“母後多慮了,父王如此寵愛母後,又怎麽會懷疑呢?兒臣此次是來給母後進獻寶物的,不想被外人瞧了去。”
妲己想了想,只好悠悠呼了口氣,道:“那行吧,你們都退下,我與殿下說些體己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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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們紛紛應聲而退,殿內只剩了殷郊和妲己二人。
“不知殿下是有什麽寶物?”妲己頗感興趣地問。
殷郊從袖中取出一方錦盒,微笑道:“兒臣今日得了一枚千年靈芝,特來獻給母後。”
他端着錦盒步步上前,在妲己面前屈膝跪下:“望母後,福壽萬年——”
他打開錦盒,一層一層揭開包裹的黃綢。
最後一層黃綢掀開,哪裏是什麽靈芝,分明就是一柄松木薄刃!
妲己瞳孔驟縮。
“妖婦,還不受死!”殷郊暴喝一聲,持刃刺來。
妲己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松木鋒尖,腦中思緒急轉,臉上卻仿佛被吓呆了一般,身子僵在那兒紋絲不動。
噗嗤一聲,松木匕首穩穩插/入了她的心口。
“你……你……”妲己睜大了眼,想要抓住他,卻被殷郊靈敏地避開,反而捂住了她的口鼻。
“若非時間緊迫,我必要将你碎屍萬段,為母後報仇!”他在她耳邊低聲道。
妲己的手徒勞地伸着,鮮血從殷郊指縫裏絲絲溢出。
幾息之後,她的手重重垂落,雙眼圓睜,卻是沒了呼吸。
殷郊松開她,重重地喘了口氣。
他這才發覺後背已滿是冷汗。
他看了一下時辰,飛快地又把薄刃往妲己胸口裏捅得更深了些,然後把她身子放正,雙手置于膝蓋,膝上放一錦盒,而她頭顱微垂,似是在低頭端詳。
還好她今日穿着深紅色的衣裳,血跡不那麽明顯。殷郊匆匆用她的衣角擦幹淨她嘴角的血,然後塞在了座椅後。
他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表情,往殿門口走去。
開門,輕巧鑽出。
“殿下。”
“母後想一個人欣賞寶物,你們不要去打擾她。”殷郊關門道,“我先走了。”
“恭送殿下。”婢女往門縫裏看了一眼,王後似乎确實在看寶物,便沒有懷疑。
殷郊忍着一顆怦怦亂跳的心,甫一離開王後宮殿,便躍上早已準備好的一匹快馬,發足往宮外狂奔。
從此他不再是殷商太子,而是一個流亡人了。
宮殿之內,妲己輕嘶一聲,看向胸口的血跡。
殷郊這小子也夠狠的,一下不夠,還捅兩下。她忍着疼痛,用兩指夾着薄刃,把它從胸口緩緩抽出。
絲絲縷縷的黑氣從傷口冒出,妲己嘴角抽搐了一下,皺眉看着掌心被鮮血染紅的兇器。
不是普通的松木,怕是雲中子留給姜後,姜後又留給殷郊的。
這塊松木被削成薄薄一片,沒有當初雲中子進獻的松木寶劍那麽大的威力,而且她的修為也遠在喜媚和清弦之上,縱然被其所傷,也只是受些皮肉之苦,動不了她的根基。
她之所以接下殷郊這一刺,一是因為“蘇妲己”不過是一個弱女子,不可能躲得過殷郊,二是因為她也想借受傷來賣個慘,不僅可以讓帝辛心疼,為自己固寵,還能安心歇上十天半個月,不用再成天琢磨怎麽哄他開心。
雲中子削成的松木到底還是有些厲害的,她感覺到傷口有種微微的灼燙感,人也有些精神不濟。
不過這些都不是大問題。
她冷靜地把薄刃重新推回自己的傷口之內,放任衣襟處鮮血淋漓。然後故意嘔出一口血來,再打翻手邊的錦盒和杯盞,重重倒回了椅子裏。
屋內的動靜驚動了門外的婢女,婢女推門道:“娘娘有何……”一擡眼,整個人被吓呆在原地,滞了滞才尖叫道,“娘娘!娘娘!來人啊!娘娘遇刺了!”
隔壁的喜媚和清弦聞聲而出,看到妲己歪在椅子上不省人事,不由都吓了一跳,慌慌張張地沖上前去,對着不知所措的婢女喝道:“快去叫太醫!這裏我們先守着!”
清弦一眼便認出紮在妲己胸口的松木薄刃,臉都綠了:“這、這不是那個……”
喜媚一把捂住她的嘴,焦急地按上妲己的頸側經脈,低聲道:“姐姐?姐姐?”
妲己雙眼悄悄睜開一線,沖她們眨了一下,又閉了回去。
喜媚和清弦這才松了口氣。
“我說嘛,姐姐哪有這麽容易受傷。”清弦剛吐槽完一句,又緊跟着哭嚎起來,“娘娘,娘娘你醒一醒!太醫馬上就來了!”
喜媚:“……”
于是她也跟着哭起來:“娘娘撐住!你一定沒事的!”
……
妲己全程裝死,任由宮人們把她架到床上,任由太醫哆哆嗦嗦地給她檢查傷勢,還聽到帝辛的暴怒咆哮:“若是救不了她,寡人要你全家陪葬!”
太醫當即伏地:“啓禀大王,娘娘傷勢雖重,但所幸未傷到心室,絕無性命之憂!”
“那你還不快治!”帝辛吼道,“在這裏廢什麽話!”
醫女們忙着給她包紮傷口,她聽到帝辛走到門外,震怒下令要捉拿殷郊。
現在的殷商王宮被她們攪和得亂作一團,也算是一種成功吧。
正想着,帝辛又回來了,緊緊抓着她的手,求她不要死。
凡人的藥對她作用不大,她估摸着自己差不多該醒了,便奄奄一息地睜開眼,望向帝辛:“大……大王……”
“你醒了?!”帝辛驚喜地擡起頭,“不要動,好好歇着!”
妲己便不再說話,只是柔弱而憔悴地望着他。
“是不是殷郊那個逆子……要謀害你?”帝辛咬牙道。
妲己微微點了點頭。
“可惡!寡人就知道他跟他母親一樣惡毒!”帝辛攥住她的手,雙眼發紅,氣得渾身顫抖,“寡人必将那個逆子碎屍萬段!”
妲己暗想,我也不是什麽好人吶。
她輕輕捏了捏帝辛的手指,啞着嗓子道:“大王……不要為我……”
“你別說話了,寡人心裏都有數。”帝辛摸了摸她的臉,“睡一會兒吧,睡醒了,身體就好了。”
妲己虛弱地閉上眼。
帝辛掖了掖她的被子,腳步沉重地走出宮殿,吩咐門口的宮人:“你們好好伺候王後!若有差池,寡人砍了你們的腦袋!”
“是。”
帝辛一走,喜媚和清弦就趕緊進了寝殿。
妲己舒了口氣,從床上坐了起來。
“姐姐,你真沒事啊?”清弦湊過來看了看她的傷口。
“看什麽,都被包紮起來了。”妲己道。
喜媚咋舌:“姐姐不愧是姐姐,被那種松木刺中,竟然也沒有大礙。不過姐姐為什麽不躲呢?”
妲己哼笑一聲:“反正我們就是來禍亂宮闱的,不如讓他們父子反目得徹底一點。而且我養傷得養好久呢,不能侍奉大王,正好把你們推出去啊。”
清弦:“哦——原來姐姐是打的這個算盤。”
喜媚笑了笑:“還是姐姐想得周全。”
“以後你們來的時候,偷偷給我帶點好吃的。”妲己道,“太醫署的人肯定盡讓我吃些寡淡的東西。”
清弦:“沒問題!”
幾天之後。
夜,月色入戶。
妲己一個人舒舒服服地癱在大床上,悄悄抽出了自己的尾巴。
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她滿心歡喜地蹭了蹭自己的狐毛,覺得胸口的陣痛都減輕了許多。
自從王後遇刺,喜媚和清弦本來是要給她守夜的,但一切如妲己所料,帝辛盡管還憐愛着她,但由于身邊沒了妲己,不免覺得日子有些索然無味。妲己便趁機跟他推薦了喜媚和清弦。帝辛起初以為妲己是在試探他,還不想收,結果後來發現她是真心的,不由龍顏大悅,直誇她賢良淑德,不像姜後一樣心胸狹隘。
妲己看着帝辛左擁右抱出了宮殿,默默翻了個白眼。
她早就發現他時不時會看喜媚和清弦兩眼,只不過那是她的人,他不好随便讨要罷了。如今遂了願,可不得高興壞了。
這不,又賞了她一堆绫羅綢緞。
绫羅綢緞她不稀罕,她比較稀罕人間的美食。她從抽屜裏拿出一盒清弦帶來藏好的零嘴,一手撸尾巴,一手拿糕點,覺得殷郊那一刺真是神來之刺,直接推動了劇情發展,也給了她大大的自由空間,除了傷口時不時有點痛,養傷有點磨人以外,完全沒什麽不好。
吃完一塊糕點,她心滿意足地抹了抹嘴,一邊吮着手指,一邊去拍掉被單上掉落的碎屑。
窗戶忽然發出咔噠一聲輕響。
她迅速收起尾巴,老老實實地躺回被子裏,作昏迷狀。
有人翻窗進來了。
什麽人?看她這個妖後不順眼的刺客?想除她而後快的人太多了,王宮的守衛隊三天兩頭就能打掉一個。
那人步伐穩而輕,随着距離的拉近,妲己鼻尖動了動。
這個氣息似乎很熟悉啊……
“我知道你醒着。”來人淡淡道。
妲己睜開眼,看到燭光中楊戬影影綽綽的一張臉。
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那雙眼笑起來時會宛如冰河逢春,此刻卻像是暗不見底的深淵。
“我聽說你遇刺了。”他走到她床邊,俯首看着她。
妲己抿了抿唇:“你怎麽知道?”
“聽說的。”
他的回答言簡意赅,她卻明白了。他一定是已經下山投了西岐大營,才聽到了朝歌城流傳出去的事情。
“那你來是做什麽呢?”她不解地問。
“聽說你傷得極重,甚至有人說你死了,所以……”他喉頭動了動,“就來看看你。”
他心念一動,那盞燭火便自行飛至床頭,映亮了她的臉龐。
“這樣啊……”妲己扯了扯嘴角,“我還活着呢,勞你費心。”
光是暖的,唇卻是白的。
她雖然人還好着,但終究是受了傷,氣色着實欠佳。
“為什麽要這樣?”楊戬微微皺眉,“你不可能躲不過殷郊,為什麽要讓自己受傷?”
妲己愣了愣,随即尴尬地笑起來:“楊戬,你這是什麽意思?莫不是在心疼我?”
楊戬卻沒有被調戲的自覺,仍是皺眉道:“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你就是故意的,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妲己也沉下臉來:“楊戬。”
“你不說,我便替你說。”楊戬寒聲道,“你故意接下殷郊那一刺,是為了徹底激發商王父子的矛盾。而此前殷郊早已恨你入骨——我竟然到現在才知,你們都做了些什麽!”他呼吸沉重,“你是王後了,是你妹妹幫你當上的王後!可她們又做了些什麽?逼死姜後,構陷忠良,甚至還動用炮烙之刑!蘇妲己,你知道什麽是炮烙嗎!”
妲己靜靜地看着他。
她知道。她回來後就知道了。将人剝光,綁上燒紅的鐵柱,生生燙熟他的皮肉。
殘忍,且毫無美感。
“這是你妹妹做的,我尚可以當做不關你的事,可你回來後,殷商的王宮反而愈發動亂!”楊戬激動道,“你仍與商王尋歡作樂,你的妹妹們仍然過得開開心心!蘇妲己,枉我之前還以為你還算是個良善之輩!”
妲己眯起眼,道:“我可從未說過自己是良善之輩。”
喜媚和清弦做的事,她無力挽回。但任務還沒結束,她必須走下去。
她想要成神,她渴望成神。
“況且那些事情,從來都不是我和妹妹們下的令。”妲己說,“帝辛自己昏庸,又能怪得了誰?早在我們入宮之前,他就已經不得人心了。”
“你!”楊戬一把揪住她的衣領。
傷口被牽扯,妲己小小地嘶了口氣,随即五指攀附上來,扣入他的掌間:“他哄我開心,我又為何要阻攔?”
楊戬像被火燙了一樣,猛地松開了手,倒退幾步。
“我聽說,今晚帝辛又納了你那兩個妹妹為妃?”楊戬陰沉着臉,一字一頓道,“你們這些妖,真讓我覺得惡心。”
妲己冷笑一聲:“惡心?楊戬,我做什麽,與你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