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場雨

第20場雨

那根香煙被點燃, 童時譽含着濾嘴慢慢地抽。一邊抽,還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沈君瑜說話。

“我以為你會有很多話同你媽媽講, 要待很久。”他抽着煙,姿态放松, 音色含糊。

沈君瑜撐傘站在他身邊, 勾唇一笑,“我也以為有很多話要跟我媽媽講, 可也不知怎麽的,講着講着就沒了。”

跟人說話, 和跟墓碑自言自語,兩者怎麽會一樣呢。如果可能的話,她只想當面和母親訴說一切,而不是這冷冰冰沒有溫度的墓碑。

沈君瑜換了只手撐傘, 問:“童隊認識我父親?”

“說來也湊巧, 前兩天剛和沈廳見過面。”

她當即嘟囔一句:“只怕我爸不會覺得這是巧合。”

女人的聲音那麽輕,童時譽沒聽清楚,皺了皺眉,“你說什麽?”

“沒什麽。”沈君瑜看他那根煙抽得差不多了, 直接說:“陪我去個地方吧!”

童時譽也不問究竟去哪裏,點頭就答應了,“好。”

“你怎麽也不問問我要去哪裏?”

“我反正有時間, 去哪兒都一樣,你又不會把我給賣了。”男人的語氣無比自然。

沈君瑜:“……”

“萬一我真要把你賣了呢?”年輕的女人勾唇壞笑。

男人摁滅煙蒂,施施然道:“沈小姐, 我一個大老爺們,不笨也不傻的,你想賣我,談何容易?”

沈君瑜被他逗笑了,清瘦的瓜子臉上難得露出了笑容。

“以後喊我君瑜吧,不要沈小姐沈小姐的叫了,咱們是朋友不是嗎?”

男人垂在兩側的手微微頓住,不動聲色地打量面前的女人。

這個“朋友”兩個字從沈君瑜嘴裏說出來是含有分量的。不久前她對沈萬鈞說,他倆是朋友。他還只當她是在替自己解圍,讓他不至于在沈萬鈞面前那麽尴尬。沒想到她是真的有心把自己當成朋友的。

然而對于童時譽來說,朋友還遠遠不夠。他貪心地想要他們的關系更近一步。

不過他心裏跟明鏡一樣敞亮,一切還言之過早,他任重而道遠。還得慢慢來,一步一步來,不可操之過急。

男人的臉上浮現出會心的笑容,柔化了他冷硬的五官,剛毅的臉部線條也變得柔和,少了一些棱角。

“那你也不用叫我童隊,叫時譽吧。”

“你朋友這麽叫你?”

“嗯。”

“你家裏人怎麽叫你?”

“也叫時譽。”

“我還以為他們會喊你阿譽。”

童時譽:“……”

“你是獨生子?”

“還有個妹妹。”

“也在宛丘?”

“嗯,是個記者。”

“你的名字有什麽含義嗎?”

“我父親給我取名字的時候是‘時遇’,際遇的遇,他希望我以後的人生會有好的際遇。可惜上戶口的時候給弄錯了,就成了名譽的譽。大概一開始就弄錯了,導致我從小到大的際遇始終沒別人好。我這個人又偏執,不懂變通。不管做什麽事情好像都不太順利。”

“這個時譽也很好啊!《資治通鑒》裏說‘時譽者,為時人所稱美也。’意思就是時人的稱譽。你現在還年輕,或許沒有好的際遇。可我相信假以時日,你一定可以名利雙收的。”

“你也覺得名利雙收很重要?”

“人活一世,注定有所求。你涉獵官場,難道就不想往上爬?”沈君瑜輕輕一笑,寥寥數語便道破童時譽心中所想。

他确實是有野心的。不然也不可能走從政這條路。但這麽些年下來,沉沉浮浮,見多了陰暗面,很多時候都覺得有心無力。

兩人并排走出墓園,攜風裹雨,滿身清寒。

男人扭頭看她,聲線低沉,“你求什麽?”

童時譽看着他,挑眉一笑,“我求的太多了,數都數不過來。”

她求母親不曾離開,能一直陪着她。

她求葉初陽能夠起死回生,不離不棄。

她也求自己能有一個平凡而不失溫馨的生活。

可惜這些都不可能了!

——

沈君瑜把童時譽帶到了堰山大橋。

這座聞名遐迩的大橋,即便是在雨天也吸引了不少游客。

整座大橋是歐式的設計風格,端莊大氣。巍然屹立在浪江上,巋然不倒。

臨近傍晚,天光半明半昧,細雨籠罩之下,更添幾分昏暗。

大橋兩側都亮着路燈,昏黃古舊的光束,白色的橋身被鍍上了一層金色,暗影重重。

“你之前到過堰山大橋嗎?”沈君瑜立在橋頭,低沉的嗓音糾纏在冷風中,清晰入耳。

“去年到青陵出差,和同事來過。”

女人一只手撐傘,伸出另一只手,“感覺怎麽樣?”

“很漂亮。”站在橋上,視線開闊,整條浪江盡收眼底。

遠處江面上有許多船只來來往往。輕薄的霧氣罩在江面上,霧氣騰騰,像極了人間仙境。

“堰山大橋總長2327米,耗資近50個億。從這頭走到那頭差不多需要40分鐘。每年我都會來這裏走上一遍。時譽,今年你陪我好不好?”

童時譽點頭說好。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姐姐?”

“有聽你提過。”

“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姐姐,長得特別漂亮,也特別有才。當年是宛丘很有名氣的建築師,一度受到一些青年才俊的追捧。08年堰山大橋遭遇特大泥石流,橋體坍塌。她參與搶修大橋的工作。後面沒能走出來。她去世以後,我才被允許回到沈家。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她至死也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每年我一個人走在這座橋上,我都在想,如果我姐姐當年沒有離開該有多好。這樣我就不用回到沈家。不用忍受我父親的強勢,不用面對一幹親戚的冷眼。我寧願做一個私生女,不用回到沈家,不用姓沈,跟我媽媽姓段就好。我一個人生活就很好。我父親把我接回沈家,給了我一個家。可這個家沒有任何人情味兒,比冰窖還冷。我寧願不要。”

“在我父親心裏,她只有我姐姐一個女兒。我永遠都無法取代我姐姐在他心中的地位。他也從來沒有正視過我的存在。如果不是姐姐的離開。我成為他沈萬鈞唯一的女兒,我只怕永遠都沒有資格回到沈家。他欺騙我母親的感情,讓她為他付出了一生,到死都沒等來他的只言片語。而他卻沒半點愧疚之情,升官發財,一路順風順水。”

女人看着童時譽,忽然笑起來,“時譽,我父親他這人心狠手辣,薄情寡義,絕非良善之人,你最好還是少打交道的好。”

“來不及了!”男人輕聲細語。

“什麽?”

童時譽搖了搖卻沒說。

他有心想娶沈萬鈞的女兒,他又如何避免得了不和對方打交道?

——

從橋頭走到橋尾,兩人很快就走完了。

浪江兩側兩米多高的護欄圍着,滔滔江水,碧波蕩漾。

江面兩岸燈火漸次亮起,青陵這座江南城市迎來了她的夜晚。

而雨下了一天,此刻也已經停了。

兩人前後收了傘。

沈君瑜倚靠着護欄,遠眺浪江,夜風吹拂着女人的長發,背影總有那麽幾分落寞憂傷。

童時譽扔下話:“擱這兒等我一下。”

沈君瑜忙問:“你去哪兒?”

“去買點東西。”

他去去就回,沒過一會兒就回來了。

拎着一只透明的熟料袋,裏頭裝了兩罐啤酒。

他給了沈君瑜一罐,眉眼帶笑,“我覺得你現在應該需要喝點這個。”

沈君瑜低頭瞅了一眼,笑了笑,伸手接過,“謝謝。”

此時此刻,酒好像特別應景。

她喝了幾口,覺得前所未有的刺激。

一半過後,感覺腦袋放空,一切都變好了。

“會折紙船嗎?”童時譽突然發問。

“紙船?”沈君瑜有些蒙,不明白他怎麽忽然問起了這個。

“會折嗎?”

她點點頭,“會。”

男人就跟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沓标簽紙,紅橙黃綠青藍紫,五顏六色。

“你什麽時候買的?”沈君瑜無比驚訝。

童時譽:“剛才買酒的時候順便買的。”

他靠着欄杆,開始折起了紙船。

薄薄的一張紙,手法娴熟,一下子就變化出了一艘紙船,而且還是烏篷船。

“我父母都是交警,小的時候他們的工作特別忙,早出晚歸,放假都很少。就把我和我妹妹送到鄉下爺爺奶奶家。爺爺奶奶對我們特別好,有什麽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通通留給我們兄妹。我們和他們的關系也特別親密。後來等我讀初中了,爺爺就去世了。我妹妹特別傷心,好幾天都不吃不喝,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家裏人都擔心壞了。我奶奶就帶她去了家附近的小河。讓她把自己要對爺爺說的話都寫在紙上,然後折成紙船,放到水裏,任由它飄到遠方。奶奶說紙船沿着流水往前飄走,它會把思念帶給爺爺的。妹妹對此深信不疑。以後每年清明和冬至她都這樣做。以前我總覺得這是奶奶安慰妹妹胡亂編造出來的。直到有一年清明,我親眼看到奶奶也這麽做了。後來我就開始相信,這是我們和離開的人一種很好的溝通方式。”他說着就把便簽紙和一支黑色的簽字筆遞給沈君瑜:“你可以試試看。我相信你的心事他們都會知曉的。”

沈君瑜用筆在紙上刷刷寫了好幾行話。然後折成紙船,放到江面上,沿着滔滔江水簌簌往下游飄。

耳旁是男人低沉悅耳的嗓音,“人生本就是在重複着一次次離別,和親人,和朋友,和愛人。不論我們是否願意,離別卻一直存在。人世百态,離別只是其中的一種。可我們卻總是容易陷進死胡同,走不出來,因為難以釋懷。更因為我們一直都在苛責自己。君瑜,不論是誰的離開,其實你都沒有錯。所以放過自己,也放過那些已經離開的人,不要讓他們替你擔心。”

作者有話要說: 我寫過太多高高在上的霸道總裁,這本想寫個普通人。男主就是帶有煙火氣的小人物,但會有他自身的魅力。

女主家世很好,但因為她的經歷,其實本質上也是普通人。這就是兩個普通人相互救贖成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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