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見

八點三十五。

虞星拎着從家裏打包的糯米糕,在臨天附近的路口下車。

校外一排便利店,只有一家還在開,她朝那邊走,不時看看手機。

童又靖正準備動身。

虞星讓她別急:【我剛到,在等盛亦學長。你慢慢來。】

人行道比地面高一階,車燈晃過,分神間不仔細踩在邊緣,虞星腳下一崴。

下意識端住打包的點心,怕它摔得稀爛,代價便是直直跪在地上。

“嘶——”

酸痛如電流,沿着膝蓋竄上來,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虞星緩了半天,堪堪掙紮着站起來。

膝蓋處,黑色的厚打底褲襪破了一道,細細的,很小的口子,不去撐它應該不會裂得更大。

虞星上下扯了扯,裂開的地方暫時看不出。

步履不複先前自如,稍稍有些滞頓。到便利店一問,創可貼賣完了,店員等着下早班,她不好意思,為一張創可貼讓人家特意跑一趟去倉庫,擺擺手說沒事。

買了水和紙巾,在店門口坐下,簡單将膝蓋滲出的一點點血絲清理好。

虞星給童又靖發微信語音:“等會來的時候,可以順路幫我帶創可貼和噴霧嗎?”

發出去不到十秒,童又靖着急回複:“怎麽了?你哪裏弄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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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沒什麽,不小心摔了一跤,膝蓋弄破一點點。”

童又靖一聽不得了:“那趕緊去看一下!我馬上過來陪你去醫院!”

虞星說沒事:“你幫我帶創可貼和噴霧就行。”

“真的沒事?”

“真的。”

“那我給你帶!”

虞星道好:“我在等盛亦學長,你快到了告訴我。”

夜色濃重,虞星坐在便利店外的長凳上,略微有些冷。

童又靖已經出發,一邊聊一邊唠叨她不小心的事。

虞星無奈:“沒仔細看,手裏又拎着東西……”

聊了幾分鐘,接到盛亦的電話。

她一直關注新消息,沒收到他發的一個字,竟直接打來了。

虞星站起身:“……喂?我在便利店……我看到你了!”

不多言,收起手機,朝路邊停着的那輛豪車走去。

盛亦車多,又是一輛沒見過的。她走到副駕駛門邊,車窗降下來。

虞星彎下腰,連塑料袋一塊,端起盒子:“學長,這個……”

她本意把東西從車窗遞進去給他就功成身退,盛亦卻道:“上車。”

當即愣了下。

“沒聽見?上車。”

話到嘴邊又吞回喉嚨,虞星拉開車門,坐進去。

盛亦:“安全帶系上。”

虞星咽喉嚨:“我和童又靖約好了,她已經在路上……”

他語氣加重:“系上。”

虞星看他沒什麽耐心,不敢再說,乖乖把安全帶系好。

下一秒,盛亦一腳油門,車飛快沖出去。

從沒在市內坐過這麽快的車。

車窗開着些許,洶湧的風從外灌進來,虞星被吹得呼吸不能。

她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追求刺激的人或許覺得爽,她不一樣,她惜命。

緊緊抓住把手,虞星臉都白了。風吹在臉上疼,眼鏡都快被吹歪,劉海亂飛戳得眼睛疼,她只能閉上眼。

“學長……”

微弱的聲音在風裏聽不太清楚,虞星忍不住哀求:“學長!開……開慢一點……!”

盛亦不知聽沒聽到她的話,車拐過一個彎,可能是風變小,總之好受一點。

高度緊張又擔驚受怕的十分鐘過後,車停在河岸公園那條路上。

不遠的大橋車水馬龍,公園離得有些遠,遠遠傳來的跳舞樂聲變得稀薄。他們似乎停在河堤窄處,細細聽好像還能聽到河潮拍岸。

車裏安靜,誰都沒說話。

盛亦将他那側車窗又降下來一些,好似來吹風的。

就這麽待了幾分鐘。

虞星的心跳平複下來,臉色有所緩和。

盛亦看她:“你很怕?”

虞星點了點頭。

指尖在方向盤上輕點,盛亦說:“市內限速,這算慢的,開到賽車道或者山路上,那才真的刺激。”

她白着臉,少見地表态:“我不喜歡。”

盛亦似是勾了勾唇。

不說別的,他道:“你說做了點心?”

“啊,對。”虞星拿起放在腿上的東西,塑料袋裏有兩個木制方盒,拿起一份開蓋,端着遞到他面前。

盛亦睨了幾秒,伸手拿起一塊。

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有些緊張。他慢條斯理品嘗,虞星偷偷扯了扯膝蓋處的褲襪,不忘藏起破的洞。

還是有點疼,一下一下像被針刺。

不去管腿的事,虞星直勾勾看着盛亦。

他平靜地吃下去,沒什麽表情。

她忍不住問:“好吃嗎?”

他反問:“你做的?”

虞星點頭。

給盛亦和童又靖帶的這兩份,都是她親手做的。送人,該拿出點誠意。

盛亦眉頭輕挑,表情淡淡:“一般。”

說不上安慰還是打擊,虞星默了默,端着木盒問:“要不要……再吃一塊?”

“不了。”他搖頭,顯然沒興趣。

虞星哦了聲,把盒子蓋上,放回腿上。

聽盛亦問:“你去哪?”

“學校,我和童又靖約好在校門口見。”

他略點頭,發動引擎。

和來時不一樣,回去的風溫和得多。

虞星坐在副駕駛沒說話。

說是送點心給他嘗嘗,這一趟花在路上的時間遠比吃糯米糕多,甚至他們也沒說幾句話。

大概他只是想兜兜風。

早在認識之前就有所耳聞,說盛亦這個人,随性、恣意,淡漠、涼薄。

什麽笑眯眯溫柔似風,像風摸不透抓不着是真的,其它都是假的。

虞星第一次有所體會。

這一通看起來突兀的舉動在他身上,一點都不突兀。他随性慣了,誰也不放在眼裏,沒什麽束縛得了他,自然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大概除了車,沒有什麽東西,能讓他在意。

恍神間,盛亦問:“你很冷?”

虞星一愣:“啊?沒有啊……”

他餘光瞥過來:“我看你一直在扯褲子。”

剛剛下意識扯了幾下褲襪,虞星不知道他瞧見,不好意思:“沒有,我不冷。”

手收回至腿上,再不往前伸。

快到臨天時,盛亦接了個電話。

“有事?”

“……嗯。”

漫長的沉默後,他說:“知道了。”

虞星沒想打探他的私事,盛亦卻看她一眼:“你的腿弄傷了?”

她微愣,“我……”

他說:“剛是童又靖的電話,她說你手機關機,讓我告訴你她買好藥,快到了。”

虞星拿出手機一看,果然黑屏。

“手機沒電了。”

盛亦蹙眉,追問:“你腿傷了?”

虞星擡眸,尴尬:“之前在學校前面摔了一跤。”

“膝蓋?”

“嗯……褲襪破了一點。”

難怪她一直扯,盛亦稍稍沉默,說:“我開去藥店。”

虞星忙說不用:“童童已經買了藥,我去校門口等她就行!”

她拼命推拒,坐直了身,生怕他轉方向盤。

盛亦不置可否,忽地問:“走路也能摔?”

“呃。在看手機沒注意,手裏拿了東西……”虞星略感丢人,“就跪下去了。”

那兩盒點心在她腿上靜靜放着。

盛亦一言不發,開至臨天校外。

虞星道謝,解開安全帶,車門卻打不開。疑惑地轉頭,“學長?”

他皺着眉,指了指她腿上的東西。

虞星有點意外,但還是立刻拿給他。

盛亦接過去打開,拿起一塊糯米糕,表情不甚愉快地吃下去。

總覺得他吃得很痛苦,一點品嘗食物的愉快都沒有。

虞星其實對自己的手藝沒什麽信心。

一時之間很想問他,這東西很難吃嗎?

可他在吃,問這個問題不就等于問他是不是有病。難吃還吃,找虐?

她不敢吭聲。

偏偏是真的,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好吃的樣子。

盛亦很勉強地吃完,又拿起一塊,半途動作一頓,還是放了回去。

“算了。”

他蓋上盒子,将木盒放到兩座之間,“就放這吧。”

虞星:……

難吃就不要吃嘛,幹嘛呢。

忽地,一張薄薄的東西丢來,虞星慌忙接住。

定睛一看,是一張信用卡。

“自己去買藥和褲子。”盛亦随意道,“沒密碼。”

“我有錢……”

他一個眼神橫過來,虞星硬生生閉嘴。

……

周三下午,高一高二停課,勞動體驗日,除高三外各班都要進行大掃除。

虞星被安排去清掃勤學湖周圍。

半路上童又靖給她發消息:【我在這邊找沈時遇拿東西,等會過去找你。】

虞星說好。

到勤學湖一看,發現一同值日的是邱卉妮。

因是臨時安排,虞星先上了趟洗手間,回教室時三分之二的人都已經分配好奔赴“崗位”,當下也有點出乎意料。

沒什麽好說,虞星走到一旁,悶頭掃落葉。

邱卉妮一肚子火。讓她來掃這麽個鬼地方,原本就不滿意,搭檔竟然還是虞星。

換做以前,她肯定樂見。這個土包子慫貨好欺負得很,只管把掃把一丢,讓虞星一個人幹活就是。

今時不同往日。

虞星有了童又靖撐腰,和盛亦的關系奇奇怪怪,突然間動她不得。

邱卉妮越看越氣,虞星一聲不吭,專注掃地,眼裏像是沒有她這個人。

裝什麽裝?

不過是找到靠山,了不起什麽,賤骨頭!

虞星才懶得管邱卉妮想什麽,早點掃完早點完事,一會兒童又靖來找她,結束得早,她們還能去校外幾條街逛一逛。

她只當看不到邱卉妮投來的眼神。

沉默着掃完大半塊空地,虞星停下喘氣。

回頭一看,邱卉妮還在原處,掃着那麽幾片葉子磨洋工。

她累得半死,到底忍不住,小聲道:“你掃快一點。”

邱卉妮不可置信擡頭,盯住虞星。

“你叫我?”

虞星未言語,抿唇低下頭。

邱卉妮那口堆積已久的怒氣堵在心裏,越發熾火旺盛。

虞星算什麽東西!

沒抱上大腿之前敢這樣和她說話?!

氣得不行,驀地,看着虞星站得位置,邱卉妮忽然心念一動。當即抄起掃把,往虞星那邊掃,一步一步快速靠近。

聽見聲音朝自己來,虞星下意識扭頭,措不及防被邱卉妮擦身一撞。

突然而來的力量将虞星推向湖裏,落水間,腳踝處的褲襪被低矮的景觀鐵栅欄勾破。

邱卉妮站在岸上,“驚訝”掩嘴。

“哎呀!我不是故意……”

“虞星!”

恰時一聲驚呼響起,不遠處一個人影沖過來。

邱卉妮還沒反應過來,拎着塑料袋的童又靖把手裏東西一扔,飛快跑來,轉眼,“咚”地跳進湖裏。

……

沈時遇聽到童又靖跳湖的消息,當即扔下手頭玩意兒趕到勤學湖。傳話的人含含糊糊,他也顧不上去問說的是落水還是跳湖。

秦懷正巧今天來臨天找樂子,和他們在休息室待了半個小時,直呼無聊,見沈時遇沖得急,蔣之衍和盛亦也動身,自然一同跟着去。

勤學湖周圍圍了一群人,不敢靠得太近。見他們一行來了,自覺讓開路。

沈時遇火急火燎,擰着眉揚聲:“童又靖?!”

“我在這——”

聞聲看去,湖邊地面上坐着兩個渾身濕透的人,都裹着毯子。

見他急急走來,童又靖忙說:“我沒事。”

沈時遇沖到她面前,蹲下看了看,确認無礙才放心,又抱怨:“沒事你坐在地上幹什麽?”

“我手機不見了……”

“手機重要還是命重要?這麽大的人長沒長腦子?我看你就是欠教訓。”

童又靖顧不上跟他吵架,喘了口氣。

“還有虞星……”

沈時遇這才注意到和她裹着一張毯子、被她摟着的人,本是随意一瞥,不在意地正欲收回視線,恍惚之間卻錯愕一愣。

那張臉上,厚重的齊劉海濕噠噠分開,常年不見天日的額頭,終于露出來。平時遮擋臉龐兩側的頭發,此時撇到後邊,貼着耳朵。

因為濕透,頭發不再像頭盔一般罩住整個腦袋。

童又靖好不容易把那口氣喘勻,說:

“……她眼鏡掉了。”

額頭、眉毛、眼睛、鼻梁、嘴唇、臉頰……虞星的臉完完整整展露在空氣與在場衆人眼中。

落水後慘白的臉色,襯得嬌豔五官更像畫。

說不盡反差美。

——如此勾人的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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