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見

德川校慶為期兩天, 頭天是他們興趣不大的校內彙演,第二日上午蘇秋沒空, 午後才能趕來,是以, 虞星一行人第二日下午才去。

不得不說活動弄得很有氣氛,進入校門, 從操場開始就已裝點一番, 用童又靖的話來說, 俨然成了一個簡易的小型游樂園。

秦懷早早候着,一碰面,挨個打過招呼, 和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沈時遇互嗆幾句, 眼神停在虞星身上。

沈時遇不慣他這幅假純情的樣子:“別他媽笑得這麽作嘔。”

一腳過去, 兩人又打起來。

必定是要盡地主之誼的, 秦懷帶他們從第二樓開始逛,對幾個女生殷勤客氣:“晚上我請吃飯,你們想吃什麽盡管挑, 玩累了就說一聲。”

虞星含笑不語,秦懷走在她旁邊,一眼瞥見, 幾次吃飯的記憶浮現, 霎時想起被她支配的恐懼, 連忙小聲道:“……別說吃主食!”

蘇秋和他們不熟, 挽着虞星的胳膊, 又被童又靖挽着胳膊,恰恰好夾在中間,只聽不說話。童又靖和秦懷早就熟得不能再熟,才不跟他客氣:“放心好了,絕對不替你的錢包心疼。”

秦懷哼地一笑:“沒事,随你吃,不夠我找沈時遇報銷。”

“憑什麽??”沈時遇一聽,滿頭問號。

一時間,你一句我一句,活躍氣氛起來,十分熱鬧。

蔣之衍沒怎麽說話。這是他第二次見虞星的朋友——這個叫蘇秋的女生。在這氣氛大好的談天中,他笑着旁聽,眼神暗暗朝她看了許多次。

很短暫的一下又一下,像羽毛掃過去,馬上就收回。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她明明很安靜,溫和淺淡得快要沒有存在感,卻總是攥住他的視線。

而同樣安靜的盛亦陷入了自己的情緒裏。他兩手插兜,面色平平,冷淡中帶點恹氣。眼神直勾勾看向前方,一旁的說笑聲過耳,似乎又沒有。

誰都不懂他的煩躁,連他自己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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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看,但秦懷和虞星兩人總是闖進他眼角餘光。他們每說一個字,他眼前睫線就震顫一下。

盛亦覺得煩。聽得煩,看得更煩。

就有那麽多悄悄話說不完?秦懷講的東西就有那麽好笑?

不自覺,眉頭皺起一個仿若解不開的弧度。

……

逛了大半個小時,沈時遇對這些大多是女生玩的東西興趣缺缺,散漫邁着步子:“沒意思。我想打球,你們體育館開沒?”

聞言,一衆人停下腳步。

蔣之衍無所謂,不發表意見,只淡淡掃蘇秋一眼。她在幫虞星理鬓發,動作溫柔細致。他不着痕跡地,緩慢收回那羽毛一樣的目光。

“體育館沒關。”秦懷看看虞星,猶豫,“不然你們去吧,沈時遇你不是認路,這會體育館應該有人,你們跟我們學校的打,不夠我再叫幾個人。”

沈時遇并不很在意,但免不了想損他,正要開口,被搶了先。

“一起去。”盛亦忽地發話。

秦懷:“我這……”

“少他媽廢話。”盛亦的語氣不知怎麽聽起來有點不耐煩,“叫你走就走。”

蔣之衍忙上前拉秦懷:“走吧,讓她們幾個女生自己玩。”

“就走了你們?”童又靖一愣。

沈時遇潇灑極了:“你來過麽不是,帶她們倆玩,這些什麽抓娃娃撈魚我們沒興趣。玩累了來體育館找我們。”

想罵他,又覺得也對,三個女生還能說點私人話題。

童又靖放行:“行吧。”

秦懷想和虞星說什麽,被蔣之衍一把拽走,差點踉跄絆倒。

蘇秋看得失笑,虞星也跟着樂,下一秒餘光瞥見盛亦冷淡的側臉,驀地微頓,笑意斂了斂。

和男生分開,她們仨不僅沒有意興闌珊,反而玩得更加起勁。男生在時嫌無聊的項目,她們全都體驗了個遍。

套圈、捏泥人、猜謎……玩到“鬼屋”門口,虞星叫停。

這間教室是活動室,面積是普通教室的兩倍,負責“鬼屋”組的學生們申請到這間屋子的使用權,在布置上花了很多功夫,從細節就可見一斑。

“這個我不敢。”虞星說,“我真的不行。”

童又靖很想嘗試:“玩嘛,玩一下!”

“我……”

不等虞星開口,蘇秋先道:“我陪你玩,阿虞真的玩不了這個。”

彼此對視,虞星眸光微黯。

蘇秋拉住童又靖:“別難為她了,我跟你作伴一樣的。”

童又靖本想三個人一起,但見她倆表情有幾分少見的嚴肅,“你真的會怕這個?”虞星點頭,她便抱歉道,“對不起啊星星我不曉得,我以為……那你在這等我們,我們馬上出來!”

虞星說沒事,讓她們玩得開心。

稍微排了一會隊,輪到童又靖和蘇秋,她倆進去前不忘沖虞星揮手。

因需得充分利用有限空間,“鬼屋”通道不免狹窄。裏面有設置的小機關,還有扮作各種生物吓人的學生,走出來也要花上些許時間。

虞星原本在鬼屋入口——即教室門前等,沒多久別人來排隊,不好擋住有興趣的學生觀望,她往旁邊站了站。

一分鐘、兩分鐘……幾分鐘過去,虞星靠着走廊闌幹發呆,思緒飄遠。回過神來剛想挪動挪動,才提步,一轉身,後面突然有人撞上來。

“啊……!”

叮啷哐啷一陣響,虞星回頭,就見一個身材嬌小的女生蹲在地上撿着滿地東西。

“……抱歉。”她蹙了蹙眉,趕緊蹲下幫忙。

白色塑料筐裏和地面散落的都是道具,大概是為這個校慶互動準備的。

虞星邊撿邊問:“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表情慌張的女生連連擺手,紅着臉突然開口,“不好意思,那個……”

“嗯?”

女生臉色不佳:“我肚子有點疼,快要忍不住了,你能不能幫我把這些東西送到器材室?”

虞星一愣,“啊?”

像是怕她拒絕,女生眼裏瞬間湧出眼淚:“真的不好意思,我……我真的肚子疼,趕得着急才撞到你。如果我不搬過去,等下要被學姐罵……”

虞星默了默,雖覺突兀又莫名,但見她紅着眼哭了,一時心軟:“好吧。但是我是外校的,器材室在哪?”

女生一手搭在小腹上,面露痛苦,邊說邊站起身:“你到勤育樓後面,最後那棟棕色的樓,一層走廊正中那間,門是黃色的!一定一定要送過去!”

說了聲“我忍不住了”,女生捂着肚子飛快跑走。

“哎——”

話沒來得及說完,已經沒了人影,虞星只好抱起白色塑料筐。

好在東西雖滿卻并不重,她照那個女生說的下樓,德川校園裏各棟樓前都立有木制指路牌,沒繞遠路就找到勤育樓。

虞星往勤育樓後走,走過兩三棟建築,隐約覺得奇怪。

怎麽越走越冷清?

腳下步子遲疑,忽地瞥見前面就是棕色的樓。

她小心走到廊前,沒聽見什麽響動。

器材室在這?

一路上兩手抱着塑料筐不得空,沒顧上給童又靖和蘇秋留信,這會兒她騰出一只手,單手抱框,拿手機給童又靖發微信。

消息發不出去,沒信號了。

虞星皺眉,想打道回府,可看過去,走廊正中,确有間門是黃色。門就在眼前,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有人嗎?”

四下很靜,沒有別的人。

或許是她太過敏感。

不管怎麽,覺察出點古怪意味,虞星決定速戰速決,早走早了事。到黃色的門前,輕輕推開,裏面黑漆漆一片。

沒有人在,但看起來也不像是器材室,空氣裏一股灰塵味道。

虞星在門口遲遲沒有入內,伸手往牆上摸,想看看會不會有電燈開關。

忽然聽到身後有動靜——

還沒回頭,一股大力突然從後推了她一把,虞星驚呼,抱着塑料筐朝前摔。

啷當一陣響,連人帶框裏的雜物狠狠摔在地上。

光線在身後消失,門“咚”地關上,外面有上鎖的聲音。

虞星顧不上吃痛:“誰?!開門——”

門鎖聲響完,接着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她摸索着朝門的方向撲,用力砸,外頭安靜,沒有一絲聲響。

屋子裏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牆上沒有窗。

心開始急速跳動,虞星摸出口袋裏的手機,摁亮一看,信號處于消失狀态。

背靠着門坐在地上,她深深吸氣,打開手機的電筒功能。

“不怕,不怕,沒事……”

她碎碎念,自我安慰。

“別去想,別想……”

“沒事的沒事……”

呼吸卻一下比一下深重。

唯一的一束光在她手裏,光線不夠,除了光源落點最亮,其餘之處,就像朦朦胧罩上了一層紗網。

空氣中的灰塵帶着一股老舊的木朽味,一下一下侵襲她的嗅覺,不停刺激着腦海深處。

全身都緊張起來,每個毛孔,靈敏度翻了百倍,汗毛根根立起。

不安全,哪裏都不安全。

虞星有點暈,頭昏脹,開始胸悶。一手撐地,一手握着當做手電筒用的手機,她不停挪動位置,縮到最角落,再換一處,不停地尋找安全感。

黑暗和光交織在一起,像一個巨大的箱籠朝她吞噬而來,而她身處其中,被緊緊鎖着,無處可逃。

……

出了一點薄汗,盛亦中場下去休息。喝完水才發現手機不在口袋裏。

皺眉一想記起,下車時被自己落在車上。

“我去車裏拿東西。”

對同樣下場喝水的蔣之衍說了一句,盛亦穿起外套朝外走。

很快到校內停車場,上車一看,手機果然在。摁亮屏幕,有一些消息和電話,都不甚重要,他懶得回,便暫時不管,将手機裝進口袋。

沒心思欣賞德川中規中矩的校園風景,盛亦沿來路返回。穿過途中一棟教學樓,将要轉過拐角,不遠卻小跑經過兩個女生,說着話,沒注意到拐角的他。

“茉姐去體育館了,趕緊過去跟她說一聲!”

“那個女的關在那沒事兒吧?”

“有什麽事,誰讓她不長眼跟茉姐搶秦懷,給她點小教訓長長記性……”

三句話,盛亦聽得腳下一頓。

秦懷?

再聯系那幾個不妙的字眼,他微微蹙眉。

或許是自己過于敏感,盛亦繼續提步。

然而沒走兩下,心情微妙得實在說不清,他又停下。

拿出手機,點開虞星的號碼,沒有撥出去,轉而打給童又靖。

一接通,佯裝不在意問:“你們到哪了?”

童又靖的聲音聽起來略微急躁:“什麽事?打完了嗎?你們先等下,我們在找虞星,她不知道哪去了……”

他面色一緊:“虞星不見了?”

“啊。我和蘇秋進鬼屋,出來就找不到她人了。問外面排隊的,只有一個說看見她端着東西走了,電話也打不通!”

盛亦抿唇:“你先找,我問問秦懷。”

不多言,挂斷電話,帶着一絲絲希望撥虞星的號碼,果真不通。

盛亦沿着剛才那兩個女生跑來的方向去找,打了三個電話才聯系上秦懷。

“虞星不見了,叫人幫忙找一下。”

“什麽?”那端秦懷一愣,慌忙說好。

忽地想到那倆女生的對話,盛亦連忙問:“……你們學校有沒有什麽比較偏僻隐蔽的地方?”

“呃……有一棟!從勤育樓過去,那後面幾棟樓背後有一棟空置的……棕色的!怎麽了,虞星是被……”

不給他多問的時間,盛亦沒聽完,飛快挂了電話。

照秦懷說的,繞過幾棟樓,熱鬧聲漸遠,周圍十分安靜。

盛亦想看看手機地圖,卻發現到這裏竟然沒了信號。

眉頭緊皺,察覺到問題,盛亦繼續往前,不多時,果真找到一棟棕色的樓。

“虞星!”

“虞星?”

“虞星——”

連喊幾聲無人應答,盛亦跑進走廊,一間間屋找過去。直至正中門框黃色、門面淡黃的那間,推門的同時發現上了鎖。

門關得死緊。

“虞星?你在不在?!”

裏頭沒有回應。

盛亦看向廊下另一側,正想繼續去找餘下房間,聽見裏面有細微的響動。

他用力敲門:“虞星?!”

再側耳細聽,裏面靜谧無聲,剛剛那瞬似是他的錯覺。

猶豫一秒,盛亦稍稍後退,長腿狠狠踹門。一下一下,門震震作響,很快,門框被踢壞,門“砰”地一下開了。

灰塵味有點重,盛亦近前,視線搜尋,見牆角有個蜷縮歪倒的身影。

是虞星。

手機在她腳邊,抱着自己的腿,臉埋在手臂間,電筒的光在地上剌成線,破開一道昏暗,此刻和門外傾瀉而入的光亮在空氣裏彙成一團。

“虞星?!”盛亦沖到她面前,兩手握住她的肩,要她擡起頭來。

她卻像是沒聽到他的聲音,感知不到門已大開,也感知不到光線,更加用力地抱緊了自己。

盛亦感覺到她在發抖,很小聲很小聲地念着什麽。

他一頓,湊得更近,成了一個半抱着她的姿勢。

“不……不……”

在這個木朽味濃重的空間裏,她的聲音細微,絲絲如氣,滞頓,病态。

“我乖乖……”

“不要……關……”

而後,盛亦聽到她叫“小姨”,反反複複地念這個兩個字。

他捏着她肩膀,用力:“虞星?虞星!”

強行扳起她的臉,發現她緊緊閉着眼睛。去翻她的眼皮,只能看到翻白的眼珠。這陣顫抖也不對勁,不像純粹的發抖,像是帶着幾分驚厥在抽搐。

盛亦心裏一凜,立刻抱起她,順手抓起她的手機,沖出去。

一路跑,一路聽到她瑟瑟的胡話,夾在耳旁的風裏,一聲一聲,刺得他心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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