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見

人有的時候, 就是不能太心軟。

虞星深刻體會到了這句話的意思。

因為一瞬恍惚而被可怕的念頭攻破心房,她抽風之下給盛亦夾了一塊排骨, 從那開始, 他就一發不可收拾, 每天到飯點必定出現, 雷打不動地攔住她。

頭兩天還等候在她去餐廳的半道上, 後面變本加厲, 幹脆在高二教學樓下等。

躲不了,避不開。考慮到這段時間他吃飯都只是吃飯, 規規矩矩沒有過分舉動,比起之前花樣百出,算是好很多, 虞星怕躲得太急, 難得變成正常人的盛亦又重新“變态”,無奈之下,只好半推半就接受這個飯友。

況且, 童又靖和沈時遇之間的問題還沒解決。

他倆鬧得實在兇,這次的矛盾不是玩笑,一時半會怕是好轉不了。

童又靖已經好多天沒來學校。

不上課對于他們這種出身的人來說問題不大,十七八個家庭教師随時恭候, 想學什麽一句話的功夫, 分分鐘上門授課。

虞星比較在意她的狀态。

“昨天童童打電話跟我聊天, 我問她她不肯說,她和沈時遇……現在到底怎麽回事?”

借着吃飯的時間, 她向盛亦打聽。當然不能白白浪費這個機會,好不容易有能用得上盛亦的地方,自然得薅薅他的羊毛。

“就那樣。”盛亦說,“你沒發現沈時遇也很久沒來?”

虞星道:“發現了。”眉頭不由一皺,“那個女生……”

“你是說那個叫黎安璐的?”

她嗯了聲,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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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又靖和沈時遇倆人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打也打過,鬧也鬧過,平時對外,沈時遇一向把童又靖圈在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內,護犢子得很。

如今,童又靖躲着不見沈時遇,沈時遇也不肯搭理她,少見地陷入僵局。

事情的起因說來也簡單。

前陣子,沈時遇不知打哪經過,救了一個正被人圍着欺淩的六中女生。這個叫黎安璐的女孩子生得楚楚可憐,說話溫言細語,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十分能激起別人的保護欲。

普通的見義勇為救完人就罷,沈時遇這遭卻不然,臨走前意外又不意外地被黎安璐叫住。她小心翼翼鼓起勇氣,紅着臉向沈時遇要聯系方式。

沈時遇這狗比,不知哪根筋沒搭對,心一軟,把聯系方式給了她。

再後來,黎安璐要感謝沈時遇,找了他好幾次,趕上某次沈時遇閑着無聊,蔣之衍沒空理他,童又靖被家裏的事情絆住腳,便應了邀。

黎安璐十分淳樸地請沈時遇到小館裏吃馄饨。天天都是山珍海味的公子哥,甚少去這種街邊巷裏的蒼蠅小館,沈時遇一時覺得新鮮,吃完馄饨又跟她去了小吃街。

那之後他們見了兩次,都是黎安璐約他。好巧不巧,吃着小館子的時候趕上童又靖打來電話。

本想把黎安璐先送回家,結果一看她細眉微蹙,明明柔弱但善解人意讓他有事就去不用顧及自己,沈時遇腦袋一熱,竟然把她也帶去。

童又靖找他吃飯,從兩人變成三人,那頓飯不知是如何進行的,反正沒吃完,童又靖就和沈時遇吵了一架,甩手走人。

這還沒完。

因不愉快的一餐,兩人互相生起對方的悶氣。

童又靖甚至跑去酒吧買醉。她沒叫上虞星,說來可惜,否則當時怎麽也有個幫着勸的人,虞星還是在事後才曉得具體經過。

其中過程沒人知道,只知道最後沈時遇去酒吧接她,童又靖一腔無名火對準他,來勢洶洶,沈時遇脾氣也上來,口不擇言一條條細數她的不該。

最要緊約莫是那句——

“你到底有完沒完?黎安璐還一直勸我不要跟你吵架,覺得自己添了麻煩很不好意思,你就不能像人家一樣成熟一點?!”

争吵到這裏戛然而止,徹底結束。

童又靖沒再和他說一個字,扭頭就走,沈時遇鐵青着臉拉她,她一個回身,猛地一腳踹在沈時遇身上,猝不及防。

不待捂着肚子吃痛的沈時遇反應過來,童又靖攔下出租車,揚長而去。

事情經過,大約就是這樣。

“學長……”虞星突然好奇他的看法,“你對這件事怎麽看?”

“不怎麽看。”盛亦興趣缺缺,“不過蔣之衍倒是有說,沈時遇可能是吃馄饨吃壞了腦子。”

形容得精準又毒辣,蔣之衍的嘴還真厲害。虞星暗暗低咳,沒說話。

盛亦又道:“這倆人的問題,就在于沈時遇什麽時候反應過來,他想清楚了,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虞星執筷的手一頓:“學長,你看得出來?”

“我好歹比你認識他們早這麽多年。”盛亦淡淡一笑,“再者,只要有眼睛都能看出來。只不過有的事情……”他凝着她,眸色加重,“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虞星沒注意他的神色,陷入自己的思緒,一時間忽然沒胃口了。

是啊,誰都看得出來,童又靖喜歡沈時遇。偏偏身處其中的兩個人,渾渾噩噩,不清不楚。

“……所以我說,談戀愛這件事根本沒必要。”良久,她忽然道。

盛亦眉頭一跳,眯了眯眼,若無其事勾唇:“你不想戀愛?”

“不想。”她答得斬釘截鐵,一秒都沒猶豫。

盛亦定定看她幾秒,問:“為什麽?”

“不為什麽。”虞星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夾菜。她的視線像落在盤中又似沒有,眼皮半阖下來,“……愛情不愛情的,無聊至極。”

自言自語像是說給自己聽,聲音輕輕,帶着一絲冷冰冰的抗拒。

……

放心不下童又靖,虞星每天都會和她聯系,休息日回家也不例外。

例行關心完将近兩個禮拜沒來學校的童又靖,聽她精神還不錯,虞星稍稍心安。叮囑一番,忽聽外面傳來開門的響動,她暫時放下手機,起身出去。

虞宛貞拎着幾個包進門,趿着棉拖的虞星迎上去。

“小姨!”

“吃飯了沒?”

“吃過了!”

虞宛貞一邊關門一邊道:“我不是說了沒那麽快回來,讓你別這麽早回家……”

“哎呀,學校公寓無聊,在外面也無聊。”虞星給自己的戀家找理由。

虞宛貞笑着搖頭,放下東西,去洗手。

“袋子裏有你喜歡吃的糕點。”

虞星一聽,立刻在茶幾前蹲下,拆解打包袋。

姨甥倆隔着距離對話,問了幾句,都是家常。

不多時,衛生間水流聲停了,虞宛貞的腳步聲朝客廳來:“對了——”語氣卻忽然變得猶豫。

她停頓不言,虞星怪道:“什麽?”

虞宛貞行至茶幾前站定,默了默,開口:“這次我回去,有點事要處理,就去了以前舊房子那兒……”

虞星嗯了聲,拍拍沙發讓她過來坐。

虞宛貞走過去坐下,看着吃得高興的虞星,輕聲道:“是你外公外婆以前的房子。”

虞星微頓,有一瞬不自在,不過沒往心裏去。很小的時候虞宛貞就帶着她從外公外婆家搬出來,她對那兒沒多少記憶,甚至對外公外婆本人,印象也是模糊不清。

沒有感情,說恨也談不上,早都是過往雲煙,久遠得快要想不起來。

真要說在意,或許就是一點點怨吧。

但這份怨不是為自己。

虞星怨的是那兩位老人家太過狠心,狠心地不留一絲餘地。當年他們一前一後相隔半年去世,臨終前托遠親料理喪事,留下話,不準不孝女來堂前吊唁。

于是,一個生她的母親,一個養她的小姨,都沒能見到虞家二老最後一面。

虞星怎麽能不怨?因為她,母親和小姨留下巨大遺憾,并且永遠無法彌補。

吃着糕點,她盡量随意:“那房子不是很老了嘛,周圍的人應該都搬了吧。”

“搬得差不多了。”虞宛貞說,“也有沒搬的。”

虞星沒說話。

虞宛貞眉頭擰起,看着她,良久道:“我這次去,旁邊沒搬的老鄰居見我回去,來跟我說,有人到老家找我們。”

“找我們?誰啊?外公外婆不是沒有近親了嗎。”

“……說是打聽你媽媽的事。”

一頓,虞星咀嚼的動作停住,想要若無其事接上,卻不太成功。嘴裏黏糯香甜的糕點,突然吃得她好費力,她只能一下一下,用力地嚼。

許久才咽下。

驀地,虞星站起來,提步往房間走:“小姨我餓了,你煮點東西給我吃吧,好了叫我。”

虞宛貞叫她:“星星!”

她停下不動,背對着沙發方向。

“你……”

“管它是誰來找,別理不行嗎。”虞星轉過身,臉色肅白,“我們早就沒有親戚了。”

“可是你……”

“我不想知道。”她咬着牙咽了咽喉嚨,“這麽多年不來往的親戚,理它幹嘛呢,我一點都不關心。小姨,我們不要理好不好,就當不知道。”

虞宛貞喉嚨一澀,心裏微微發酸。

虞家到他們這一支,早就沒有血緣關系近的親戚。當年幫着操持過虞家兩老身後事的遠親,這些年也四散各處,壓根就不來往了,走在大街上碰見,只怕誰都認不出誰。

會有誰突然找到多年前的老宅去,尋一個十幾年前就去世的人?

還會有誰呢?

或許,就只有那個在多年以前,令虞家大女兒虞宛純心甘情願生下虞星,甚至在手術臺上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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