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見
好像就是突然之間, 全程升溫, 一天比一天暖。不過尚且沒到熱的程度,離夏天仍有距離。
虞星表明态度以後,盛亦卻沒有消失,她反而時常能見到他。教學樓下、餐廳裏、回公寓的路上, 以及她家樓前。
他在等她。
頻繁地出現在她視野之中,那雙眼仿佛有很多想說的話。
虞星的腳步為此遲疑過, 很快适應,就像是路邊的花草樹木, 看見便看見, 不近前, 腳下輕輕繞開。
如若要說故意,确實是在故意忽視他。
她不看他的眼睛, 不敢,或者不願意, 每回視線接觸一瞬, 都看似鎮定地匆匆避開。
月考成績下來。
這次, 虞星獨自一人高居榜首。
考之前老師發話, 這回難度和以往不是一個等級,讓大家做好準備。
分數一出, 第二名比她少了十五分, 遠遠沒有競争的可能。
又是在辦公室碰面, 要承認技不如人不容易, 樊湘湘一臉豬肝色, 難看至極。
“十五分。”四下無人的時候,虞星淡淡對整理練習冊的樊湘湘說,“這回你該不會又沒準備好?”
樊湘湘一噎,臉色幾變。
虞星口吻随意:“實在準備不好那就別準備了,我看你也就只有這個水準。”
比起平時,話裏的火藥味重了許多,明着夾槍帶棒,不像她以往的風格。
Advertisement
樊湘湘被擠兌得說不出話。
題目變難,偏偏虞星考得越發好。先前幾位老師還在聊,說虞星抗壓力強,求穩的時候,成績可以長時間保持在穩定的優秀水平,求突破,也能有十分亮眼的進步。
這一巴掌打得重。
樊湘湘臉上火辣辣地疼。
這次卻連叫嚣的底氣都沒了,說什麽都像在狡辯。虞星更将輕蔑發揮道極點,諷刺完,不想和她多言,說話間就要走。
樊湘湘沖昏頭,口不擇言:“……你抱不上盛家的大腿,被盛亦甩了,只能把火氣撒到我身上,算什麽本事!”
快到門邊的人停下,回頭看。虞星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厲。
樊湘湘一怔,吓得往後退了一步。
凝滞般的幾秒,虞星到底還是沒做什麽,快步走出去。
……
出了辦公室,回教室上最後一節課,突然心亂如麻,無法鎮定下來。
樊湘湘的話不停在耳邊來回播放,虞星太陽穴發緊,有點恨恨地想,看來自己真的太過好說話,遲早有天得讓樊湘湘吃痛一回,不讓她總是學不會閉嘴。
潦草上完一節課,還好老師只是講解試卷,以虞星的得分,聽不聽都沒關系。收拾好東西回公寓,童又靖不大在學校住,這種時候她總是獨自一人。
朝公寓走,人潮漸漸稀疏,不止童又靖,學校公寓的空置率一直很高,像她一樣每天都回的更是少之又少。
走到半路忽然覺得疲倦。
虞星幹脆在小徑旁的花壇邊坐下。
路燈光暈一圈圈向外擴散,落到地面,在空氣裏飄渺地化開。
黑夜之下蒙上一層朦朦胧胧的薄黃。
蟲鳴聲窸窣,聒噪的聲音讓夜晚顯得更加寂靜。
虞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什麽都想,又好似什麽都沒想。腦袋裏亂成一團,待去探究,卻發現空空落落,一片虛無。
沒有着落的思緒最後還是找到落腳的港灣,她想起盛亦。
或者說,一直都在想。
做題筆尖停下的剎那、課堂上老師講課盛亦停頓的瞬間……無數他出現與不出現的時候,都見縫插針填滿了她生活所有的空隙,如魔障一般。
他能緩過來的吧。
應該能。
不……絕對,絕對可以。
她沒什麽了不得的,長得好看的人有那麽多,成績好的人,有趣的人,各種各樣,多得是人。
他只是有點喜歡她。
她們彼此之間的喜歡,不過那麽一點。
一點點。
她這樣說服自己。
在花壇邊坐了不知多久,虞星站起來,繼續朝公寓走。
越走越近,距離慢慢縮短,熟悉的公寓樓映入眼簾——突然多出一個人。
她停下,站着沒動。
面前的盛亦也是。
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等了多久。
她有點意外,又不怎麽意外。
垂眸,虞星往旁邊走。
盛亦擋過來,她沒能繞開。
她沉下聲:“讓一讓。”
“我們聊一聊。”
“要說的我都已經說完了。”
“那都是你在說,我還沒說。”
她稍作停頓,再度提步:“不好意思,我要回去休息。”
錯身而過的瞬間,盛亦捉住她的手腕。
“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覺得自己是多餘的。”他說。
她的手腕被捏得很緊。
盛亦語氣如夜色一般蒼涼,艱難地剖白着。
“你說你是被抛下的,我何嘗不是?我母親走了,沒幾年父親也追随她離開,他們為了愛情生下我,抛棄我,從頭到尾我只是他們偉大愛情故事的附贈。”
“你恐懼,我同樣不比你少。”
“好不容易因為你,我覺得感情這件事對我來說或許有可能,我想要嘗試,也在努力嘗試。結果你卻因為恐懼,害怕,直接選擇放棄。”
“公平嗎?這樣對我公平嗎?”他問。
他知道,他都知道。
虞星一直覺得,她的出生是個錯誤。
母親為了愛情,讓她作為一個“父不詳”的孩子來到世上,為此甚至失去生命。
她的到來,讓虞家分崩離析,虞家兩老厭惡她這個外孫女,至死不肯見兩個女兒。而她小姨為了撫養她,放棄了原本正常的人生。
假如沒有出生,虞家還是那個虞家,虞宛純和虞宛貞兩姐妹,或許會像其他人一樣,擁有自己的家庭,平凡但幸福地過一輩子。
在這樣一遍遍地自我折磨中,不停加深對自我的厭惡和憎恨。
是累贅,是附贈品,是別人愛情額外的産物。
——如果,我沒有出生就好了。
虞星肯定不止一次這樣想,而盛亦又如何不是呢?
盛國懷和範念秋相愛至深,他被生下後,母親範念秋抑郁離世,父親對母親的愛轉化為對他的恨,開始折磨他,讓他度過了無比痛苦的那幾年。
直到他被爺爺接走,盛國懷的恨——那份本質是因對範念秋的深愛而生的恨,一瞬成空,再沒着落。從此沒有可以依仗着活下去的東西,于是盛國懷便追随亡妻而去。
暴戾、偏執、狂躁……他曾經産生的所有心理問題和無法控制的情緒,都是身體裏的那股沖動,在質問自己為何存在。
他何嘗不覺得自己是多餘的。
虞星怕,盛亦也怕。
可是現在,就連她也要抛下他。
盛亦将她的手腕捏得很重,虞星沒有吭一聲。他的力道松了再緊,緊了又松,他不肯放手,掌心那股溫熱和柔軟,是他最後可以汲取能量的所在。
“虞星,公平一點。”他說,嗓子壓抑直喑啞,“對我公平一點。”
沒有回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
天空開始下起雨,綿綿如針的細雨,将空氣中的熱度壓下來。若是溫度再高一點,再熱些,地面就會變成濕沼沼的蒸籠。
“下雨了。”許久,虞星輕輕掙開他的手,“你該回去了。”
她踩在剛落地的雨絲上,将它們踩進灰裏,一步步走向公寓樓。
……
其後一連數日,沒有再見盛亦。
休息天回家,樓前沒有他的車。上課的日子,餐廳裏不見他,涼亭和公寓樓前也沒有他的身影。
本來該松口氣的,虞星卻高興不起來,只能将自己放逐至數不盡的作業與習題中,不給自己片刻安閑。
傍晚放學,童又靖沒來,先等來蔣之衍。
虞星被他氣勢洶洶堵在班門口,進退不得。
“跟我走。”
“去哪?”
“去找盛亦。”
虞星下意識要拒絕:“我……”
“由不得你說不。”蔣之衍眼神不善,“你今天去也好不去也好,都得跟我走!”
“蔣學長……”
“盛亦生病了你知不知道?”他打斷她,強忍着火氣。
虞星臉上恍惚一剎,而後垂眸:“生病了去找醫生,他家裏肯定有人照顧他。”
“你還真是沒心沒肝!盛亦遇上你,算他倒了八輩子黴。”
蔣之衍站在兄弟的陣營,實在說不出什麽好話。這段時間她把盛亦折騰成什麽樣?他們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不免對她有氣。
當下,不由分說,拽起她的胳膊拉着她就走。
虞星試着掙了掙,他拽得緊,吃痛皺眉。
“我不是盛亦,不用對我來這套。”蔣之衍瞥見,冷嗤,“你老老實實別惹我發火,現在可沒人能幫你。盛亦在家等死,童又靖也不在,我勸你識相點。”
言畢再度提步。
蔣之衍走得急,虞星被他隔着衣料拽着胳膊,小跑才能跟上。
到停車場,上了車,蔣之衍瞥她一眼,冷聲冷氣:“系上安全帶。”
虞星無奈照做,剛系好,他立刻踩下油門,差點沒坐穩。
車開出臨天,虞星小聲問:“盛亦……生的什麽病?”
蔣之衍諷道:“你還知道關心他?”
“……”她不語。
蔣之衍冷哼一聲,又是氣又是無奈。
“本來只是發燒,吃點藥就能好。他飯也不吃,悶頭就是睡,拖拖拉拉幾天都沒好。——就照他這樣,不吃不喝打不起精神,沒病也要憋出病!”
虞星心裏不是滋味:“他為什麽不吃飯?”
“你說呢?”蔣之衍仿佛聽到什麽好笑的話,“我還想問呢,要不你告訴我?”
生受下他的諷刺,半晌,她輕聲道:“……再怎麽樣也該吃飯吃藥,身體重要。”
“這話你自己去跟他說。解鈴還須系鈴人,我反正勸不動,我們沒這個本事。”蔣之衍咬牙道,“你來!”
車開了幾十分鐘,開上山,駛進一座莊園樣式的別墅裏。
盛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