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我見
調取監控畫面後不到一個小時, 盛亦一行人找到了虞星所在。
盛家産業衆多, 找起來不容易,童又靖和沈時遇原本都以為要頭疼好久,費不少勁,不想, 盛亦還是了解他爺爺。
位于杭山上的這間別墅似乎是盛老爺子用來見客的,盛亦直覺在那, 他們便第一時間趕去。
到了一看,別墅裏果然有人在。
大門前的空地停着幾輛車, 顧不上細看, 粗略一瞥, 見監控畫面中出現過的那輛,以及盛書淵出行常用的座駕都在, 盛亦知道自己沒找錯。
沈時遇和童又靖跟他一前一後抵達,表情都不輕松。
入內, 通行無阻, 沒人攔他們。
正廳外, 人比別處稍多。
裏頭傳來說話聲, 盛亦帶着沈時遇和童又靖,直接往裏闖, 那個帶走虞星的中年男人作勢稍稍阻攔, 但并未動真格。
童又靖趁空, 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以此撒氣。
廳裏卻沒有虞星的身影。
盛書淵坐在沙發一側, 另一側坐着一個清瘦的男人。
盛書淵看向盛亦,眼神一沉,不滿:“……冒冒失失闖進來,像什麽樣子?”
“爺爺。”輕不可聞地喊了聲,盛亦停住腳,擰着眉直接問,“人呢?”
朝對面的男人看了看,盛書淵皺眉,刻板的臉上,表情越發嚴肅,沉聲斥責盛亦:“這就是你跟長輩說話的态度?”
手中的龍頭杖用力,重重在地上一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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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瘦男人慢悠悠開口,不急不緩插話:“這就是你們家孩子?”他的眼神掃向盛亦,一寸寸打量,帶着幾分審視意味。
盛亦蹙眉:“您是……?”
清瘦男人未答,輕輕一嘆:“時間不早,我也該走了。”
身後站着的人,立刻近前扶他。
盛亦三人這才注意到,他沙發旁停着輪椅。
清瘦男人被攙扶着站起——并不是不能站,只是有些虛弱——他走了兩步半,坐到輪椅上,扶他的人便行至他身後,握上輪椅兩側把手。
衣擺被輕輕扯了扯,盛亦側頭,沈時遇擰着眉,用氣音說了一個字:
“——傅。”
東遠傅家。
主做跨國貿易,體量巨大,在國外一向以南美所占市場份額最為突出,在國內投資額高達四十億美金,涉及企業超150家。
傅氏主家這一輩三兄弟,長年久居國外,年初時剛剛宣布回國,許多人猜測,接下來東遠集團的發展重心或許會有所轉移。
而傅家三兄弟裏,老幺傅非臣自幼體弱,久病多年,似是從娘胎裏便自帶不足。傅非臣少露面,不愛交際,但見過的都知道,他出行要靠輪椅,走到哪讓人推到哪。
那廂傅非臣已經和盛書淵道別,輪椅經過盛亦面前,被他一把握住扶手,攔下。
推輪椅的人臉色一變。
盛書淵愠怒:“盛亦!”
“虞星呢?”盛亦不管不顧,盯着他追問。
傅非臣的五官,乍一看和虞星不像,但仔細看久了,眉眼,骨相,極其相似。只不過他常年病着,皮膚發白,不健康的病态白減損了幾分英氣。
年輕時大概十分俊朗,現在沒有血色,像畫紙上的人。
傅非臣并未生氣,久病之人,眼神莫名有幾分慈悲,嘴角總是若有似無,像帶着笑。他淡淡望着盛亦年輕的面龐,細細打量這份生機勃勃的沖動與怒氣。
盛亦不管那些,只追問:“虞星在哪?”
沈時遇和童又靖面面相觑,自打進來就成了背景板,此刻更不好說話。
沙發上的盛書淵扽了扽拐杖,示意人去拉開他。
傅非臣忽地彎唇一笑,輕聲道:“我的女兒,我自然要帶她回家。”
字字清晰,擲地有聲。
不僅是說給盛亦,更是說給身後的盛書淵聽。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讓沈時遇和童又靖一愣,震得滿目驚詫。
盛亦早有心理準備,且今天這場面,隐約能預料到幾分,鎮定多了。
他握着把手不願意松。
傅非臣不跟他多說,半阖眼,微微偏開頭。
“走吧。”
身後的男人臉色嚴肅:“盛小少爺,請您松手。”
……
別墅門前停的車裏,有一輛加長賓利。
輪椅推到車前,車門拉開,傅非臣吃力地入內。
虞星已在車裏久等。
見她看來,傅非臣輕笑:“沒事了。”
也不在意自己吃力的樣子是否窘迫,低頭一點點挪上位置。
虞星下意識想扶他,抿緊唇,忍了住。
車裏空間很大,他們在長長的車廂裏分列兩側,正好面對面。
“等着急了嗎?”傅非臣問。
虞星沉默,搖了搖頭。
他笑了一下,說:“盛家的那個男孩,我見到了。”
她驀地擡眸,顯露出在意:“盛亦來了?”
“嗯。”他說,“來了三個孩子。”
虞星不由往車窗外瞥,車停的位置有點偏,她待在車裏,一直出神想事情,竟沒注意到盛亦他們來了。
他們估計也沒想到,她就在門外其中一輛車上。
“現在不适合下去。”車緩緩開動,傅非臣像是看出她心裏所想,提醒。
虞星斂眸:“我沒想下去。”
等會給盛亦發個消息,出了這裏,手機有信號,随時可以聯系。
虞星摸了摸左手腕。
今天這一出,事發突然,還好她戴着這條手鏈。
傅非臣找來的那天,他們聊了很久。最後,他把這條手鏈交給她,說是在通訊設備被屏蔽的情況下,依然可以定位。若是有什麽情況,将手鏈正中鑲嵌的那枚小圓珠摁下去,他就能找到她。
虞星一開始不肯要。
傅非臣說:“就算你不願意和傅家扯上關系,你也撇不開。多事之秋,明裏暗裏多得是人盯着傅家,多個保險,以防萬一。”
當時,他很溫柔地勸:“這是為了你的安全,不要在這種事上和我置氣。”
掙紮幾天,她到底還是把手鏈戴上了。
只是一摸到手鏈,便總是會想起他說話的語氣。
成長過程中,從來沒有一個成年男性這樣對她。哪怕是一直追求小姨的詹敘銘,頂多也是溫和。這種慈愛,兩個人無形中被若有似無的東西牽引着的感覺,她第一次體會。
“親子鑒定的報告結果,前幾天給你大伯二伯送去了。”傅非臣提起這事,怕她不開心,說,“我只是告訴你一聲,你別往心裏去,他們習慣按規矩辦事,總要給他們過目看看才好。”
虞星不說話。
“你什麽時候有空,回家來吃頓飯,大伯二伯和……”
“我沒空。”虞星拒絕地毫不留情,頭偏向車窗,望着外頭。
傅非臣未有不悅之色,“還是不願意回家嗎?”
“我有家。”她說。和小姨的家。
頓了頓,傅非臣不和她争這個問題,話鋒一轉:“這段時間家裏有些忙,沒能來看你,你想吃什麽?我們一起吃個飯。”
“不用了。”虞星生硬道,“我不餓,不想吃東西。”
“那……”
他話音未落,忽然急促咳嗽起來。
虞星忍不住轉頭看,他從兜裏掏出手帕捂着嘴,咳了好半晌。
擦拭唇邊,傅非臣深吸一口氣,收起手帕。
不見羞赧,不見悲喜,眼裏清清淡淡,早已習以為常。
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除了身體特征的衰老,其他地方,仍然保留着些許青年感。
或許是因為久病,時間對他的意義可能跟別人有所不同,衰老的僅僅是肉體,他的精神、氣質,停在了某一個階段,并未随着時間老去。
“這樣嘛。”沒有請求,只是眼裏免不了露出一抹可惜,傅非臣說,“上次知道你不愛吃甜,我特意讓人找了幾家餐廳,本來還想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虞星抿着唇,膝頭的手無意識收緊。
她以為自己應該會讨厭他的。在沒有見面之前,對于“父親”這兩個字,除了抵觸還是抵觸。她一直以為,如果有天見到這個人,她會痛恨,厭惡,一句話都不跟他說,扭頭就走。
可是并沒有。
和他相處,出乎意料地放松,唯一讓人感覺不适的,就只有她心裏梗着的那些。她不願過去,不想放開,于是和他之間立起了一道無形隔閡。
他咳嗽的時候,她竟然有幾分揪心。
她很不想承認。
車裏靜了一會兒。
“辣嗎?”
“嗯?”
虞星不自在地問:“做的菜很辣嗎?”
傅非臣點頭:“很辣。”
“……我現在不餓。”她無聲長抒一口氣,眉頭不曾放松,別扭道,“半個小時以後可能會餓。”
傅非臣看着她故作躲避姿态的側臉,柔柔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