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初戰告捷
幾艘載物船高低不同,周潼身後的親随将兩船鐵索相連,小心地送周潼過去,靴子堪堪踏上鐵索上架的長板,忽然船身一晃。
容渺眼見着周潼腳步不穩,身子一偏就要栽向海中,這會兒風浪不小,一旦墜入水裏,再要攀上來,就十分困難了。
好在周潼身後的親随還算機靈,雖得命令不許跟過來,仍時時注意着周潼的動向,那親随猛地躍起,蹿出老遠,一手抓住鐵索,一手拉住周潼。
容渺心中石頭落地,想到自己此刻身份暴露,顧不上理會周潼,連忙拉着唐興文往麻包堆後的船尾躲避。
周潼吼道:“混賬,還不給我站住!”
“嗚嗚!”
兩聲急促的號聲傳來。
把周潼扶回原船的親随臉色一變,“不好,大人,有急情!”
這時一個小兵氣喘籲籲地攀過來,“大人!将軍急命衆部集合,前方發現水匪!”
周潼面色一沉,向已不見人影的貨船望了一眼,咬牙道:“回白虎艦上去!”白虎艦是衆部議事的樓船,守衛千餘人,在船隊前方。
士兵來傳信,他再折回去,這一來一去只怕已誤了不少軍情。他這府上蔭襲的軍職,怕是更不牢靠了。想到自己還曾想立些軍功再開口替岳丈求情,當時姨妹的表情多有輕忽,不由面上一紅,他的确太沒輕重了。
周潼一走,容渺跟唐興文就鑽了出來,這時候遭遇水匪,倒是稀奇。王四已投靠曲家,成了廣陵王的走狗,周軒又是廣陵王親指的大将,利益息息相關,水匪與周軒對上,該避開才是,怎會打了起來?難道是東海另三派水匪跟着攪局?可海上生意做的好好的,胡亂插手朝廷中事,對上官兵,這豈非違背水匪一味求財的本意?
唐興文亦陷入沉思,兩人默不言語,只唐興文将腰間長劍攥的更緊,旦有危急,就挺身護容渺周全。二人陷入龍陽的流言,令唐興文近來頗為尴尬,常常避着容渺,不敢太過親近。那些打趣二人、不堪入耳的下流話,唐興文只怕污了容渺的耳朵。她一個千金小姐,淪落到軍中,跟這些髒話連篇的粗漢混在一處,何等委屈,何等為難?唐興文深悔不該任她胡來,該早将她送去餘姚才是!
“你看!那是什麽?”容渺忽然一聲驚呼,将唐興文拉回現實,順她手指方向看去,黑暗的海面上,隐有幾點亮光。由遠及近。
若在平時,水面反射月光,揉碎的月影幻化成各種形狀。可此刻,烏雲沉沉,不見月色,何以會有反光?
“不好!”容渺陡然扯住他的袖子,“是火光!前方水匪是誘餌,後面這載有火箭的船只才是主腦!來人是沖着糧草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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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萬人的水師,沒了糧草,不需對仗,兩天便會銳力大減。燒糧草,向來是兩軍交戰時最事半功倍的手段。雖那光亮甚遠,根本什麽都看不清,容渺卻為自己這一猜想變了顏色。
唐興文望向自己手臂上攀着的那雙素手,幹了半個來月粗活,又是練劍,又是拉弓,早已不複從前的白嫩光滑。
“唐領衛!快去通知我姐夫!”容渺見他呆住,怔怔望她的手,擡手推了推他,“唐興文!”
“不,通知我姐夫已來不及了!快通知傳信兵,吹號角、放火彈,快啊!”
不管周軒是否廣陵王的人,不管廣陵王是否害了父親,她終是南國人,北國此時侵占她的祖國,引水匪燒南國糧草毀南國兵力,她不能坐視不理!
唐興華聞言,不是沒有懷疑,那光亮,根本看不真切,距離那般遠,如果示警出錯,延誤軍情,兩人唯有一死。可萬一她猜測不錯,又當如何?
略一沉吟,唐興華躍上船舷,氣沉丹田,令聲音遠遠傳開去,“後有埋伏!水匪為燒糧草而來!”
“水匪來燒糧草?”前方剛集結成隊的水兵聽聞,一聲接一聲地将消息傳開去。緊接着,三長一短的號聲響起,是尾船方向有急情的指示。
周軒立在白虎艦上督戰,前方先鋒船艦已沖入敵營,與敵船當面對抗。剿滅些許水匪,對官兵并非難事,可半個多時辰過去,兇猛巨大的艦船行進得越來越沒章法。
周潼此時才匆匆湊上前來,觀望片刻,愕然道:“他們用的是琉球人的投石機關?”
周軒臉色陰沉,橫目瞪他一眼。
還用他說?若非為奪得那些新巧武器,艦船會與敵方周旋這許久?一旁從人小聲說了,周潼方尴尬地一笑,拱手道,“将軍英明。琉球人的投石器射程遠,威力大,若能得到幾臺加以研究,對我方……”
話未說完,聽得周軒低聲問道:“适才你擅自離船,去了何處?”在行走的戰艦間來回穿梭,本是極為危險的事,船與船之間傳訊,多靠長短聲不一的號聲,周潼作為周家嫡子,這般輕忽自身安危,令周軒極為不悅。
這時,三長一短的號聲傳來。周潼怔道:“糟了,中計了!糧草!”
周軒沉吟道:“莫慌,郭蘊,傳令下去,調五牙船往隊尾應戰。”
五牙船是艦船中攻擊力最強的戰艦,防禦周全,有各種投石、放箭機關,尋常幾十艘小船來襲,一艘五牙船應對足矣。
“将軍,來不及了!”後方奔來一傳令小兵,氣喘籲籲道,“敵軍後面埋伏的小船極快,貨船上守備不足,又剛下過雨,所有糧食棉花等物全在艙外晾着……已中了百來支火箭……”
周軒聞言,眯眼朝後方望去,只見樓船的高帆縫隙間,紅光一片,顯是火勢正迅速蔓延。
周潼慌了,“伯父,這如何是好?深海行船,一時麻痹,起步急切,準備不足,以致今日之險!”
慌亂間,顧不上伯父臉色如何,已将己方種種弱點直指出來,是就事論事實話實說,卻也是明晃晃地當着衆将士面前打了伯父周軒的臉面!指責周軒練兵不嚴,隊伍軍規不肅,且缺乏謀略。
不待周軒暴怒,後面又傳來四聲長長的號聲。
衆将均是一怔。
瞬息間,究竟發生了什麽變故?
四聲長號,寓意是危急解除、取得勝利!
周軒顧不上應答周潼,揮手道:“五牙船繼續往隊□□進,護持衆貨船。郭蘊,你随五牙船去,親自督戰!”
郭蘊知道周軒這是不信後方不經将領指揮便擊退了敵船,畢竟那些守衛糧草的都是些雜工跟殘兵。萬一是鼓號士兵慌亂間弄錯了信號,耽誤的可不是小事。再說,即便敵船退去,糧草卻已盡毀,又有何勝利可言?
郭蘊随船來到隊尾。只見昏暗的海面上,散落着幾片搶眼的火光。而隊尾一陣歡呼之聲,鋪天蓋地地傳來,一個人影被衆人抛起抛落。
五牙船近前,貨船上喧嘩聲低落下去。一個小頭目遠遠瞧見船首立着威風凜凜的郭蘊,興沖沖地大聲道:“禀告郭副将,我等誓死守衛軍糧,幸不辱命!”
旁邊另一個小頭目将他一推,“關你什麽事?全是鄭南鄭什長的功勞!”
郭蘊黑臉沉沉,見隊尾幾十艘船均與平日不同。零星的幾只火箭,正在被撲滅。
他下令射出鐵索,攀上貨船,舉目四望,“怎麽回事?敵軍何在?難道那示警號聲是誤傳?”
“非也!”有言語伶俐之人上前,施禮禀道,“不敢有瞞軍情,副将大人容禀,适才後頭遣來二十來條快船,隐在暗處,只數點小小火光,這位……”
他說着,朝那鄭南一指,“這位鄭什長眼光毒辣,一眼就瞧出對方是載火箭的戰船,朝我們糧草而來。示警之後,便當機立斷,令我們扯下船帆,浸入海水中泡的透濕,然後鋪蓋在糧草之上,火箭射來,竟一時不能引燃,迅速被我們撲滅。”
他越說越興奮,也難怪,一衆老弱病殘,靠一己之力,在沒有強力武器跟兵力的支援下,保住了糧草擊退了敵船,他能不興奮麽?
“衆什長與鄭什長通力配合,才免去這一場橫禍!”
郭蘊聽了,虎目四顧,“誰是鄭南?”
人從中,一個圓滾滾的人被推出來,鄭南一頭冷汗,話都說不清楚,連連磕頭,“副、副将大人,小、小人就是鄭、鄭……”
郭蘊狐疑地打量他一遍,這副經不起風浪的模樣,會是那眼光毒辣、當機立斷的謀劃之人?
郭蘊長于戰場,如何瞧不出貓膩,不由面色一沉,喝道:“直起腰,從實說來!”
鄭南被吓得一哆嗦,腰背又軟了幾分,幾乎站立不住,他不住看向身後某處,面色大為驚懼。
衆人不解地看向這位适才帶領他們取得勝利的英雄,目中均有困惑。剛才鄭南的表現不可謂不陽剛,大聲呼喝,說一不二,瞬間鎮住了全場,竟迫使其他同僚不得不聽命于他,與他一同走向這場勝戰。
此刻鄭南是有苦說不出,那個被他經常欺負打罵的羅勝,剛才悄悄捏住他的後頸,另一手一用力,徒手折斷了一截鐵戟,吓得他臉都綠了。性命被掌握在人手裏,唯有從命。
命人鳴號、示警、下帆入水,反攻敵船,均是那羅勝主張。如今衆人以為他是英雄,卻不知這真正的英雄另有其人,若是他奪了這天大的功勞,那羅勝心生不忿,悄悄弄死了他,或是像折斷鐵戟一般折斷他某根骨頭……
鄭南臉上冷汗涔涔,一張嘴,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要争功勞,也要有命享才行啊!
他本是個不思進取的什長,手下卻只有六七個人,直到羅勝齊躍仇清這三個被貶斥下來做粗工的人編進他的隊裏,這才成為貨真價實的什長。現在羅勝這尊大佛顯然不好惹,前期已結下那麽多梁子,還未知今後要怎麽跟他清算。這麽一想,他還哪裏敢獨自居功?
他一哭,衆人皆垮了臉。好好地英雄怎麽這會突變狗熊?
郭蘊提腳就踢,“混賬,問你話呢,哭什麽!”
“大、大人,小人不敢居功!适才那些計策,都是……都是……那羅勝想的……”鄭南滾在地上,抱住郭蘊大腿。
唐興文本不願暴露自己于人前,所以拿住鄭南,把現成的軍功送給他,熟料這人如此沒種,到手的功勞都不敢要。
此刻他只有走上前來,深深一躬,“小人羅勝,不敢與什長争功,發現險情之人确是小人,但應對、謀劃、組織護船、下令反攻的,均是鄭什長!小人不過應命行事,恪盡職守罷了,全賴什長領導有方,決策果斷!”
場面為之一靜。
唐興文身穿粗甲,腰橫長劍,雖是最低級的兵士打扮,卻掩不住通身正氣與英武。放眼這貨船之上,盡皆形容猥瑣、老氣橫秋、身有不足之輩,他猶如鶴立雞群,淺水之蛟,一出現,便知不凡!
郭蘊何等精明人物,見過鄭南驚懼的模樣,又見此人風采卓然,還有什麽不明白?
他捏着颌下胡須,疑惑道:“我在何處見過你?”
郭副将曾嫌棄過容渺一介女流踏上戰船,與唐興文等均打過照面。
此時不待唐興文答話,已有嘴快之人道:“羅勝原在周參将營下效命,剛編入鄭什長之下不久。”有佩服鄭南立功者,自然也有看不得他得進好處之人,幾句話就将“羅勝”的底細賣了。
聰明一些的人自然想得明白,周參将頗有智計,手下人自然也是不俗,那鄭南平時奸猾懶散,何時用過腦子?只怕适才這功勞,全是羅勝讓給他的!
郭蘊聽聞此語,沉吟片刻。
羅勝之名,的确十分熟悉。原來是周潼的人,安插在此處,難道是周潼早已預知敵情,特派心腹來解此困?反複念了幾遍羅勝的名字,突然又想起近來那龍陽的傳聞,難道是為了掩飾羅勝的身份,刻意将這位正經的高階親随打到塵埃裏去,以求達到某種掩人耳目的目的?
郭蘊笑了笑,态度親切不少,怕拍羅勝的肩膀,“幹的不錯!”
“爾等聽令,即日起,升什長鄭南為屯長,總領糧船全部人等,擇日載入軍冊!羅勝谏策有功,免除粗使之勞,輔屯長鄭南操練軍士,不得有誤!”論功行賞,在郭蘊的職權範圍內,能做的也只有這些,朝羅勝意味深長的一笑,抛去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大步踏回戰艦。
鄭南一屁股癱坐在地,哭得更厲害了。
羅勝不言不語,走向容渺,眸光直視在她面上。誰會相信,今晚解除這險情,全賴面前這少女之智!
他慶幸他只猶豫片刻,就依從她所言,替她出手控制了局面。是為救糧草,更是為救她!大火來襲,她在船上,安得無恙?
容渺垂頭無言,似乎一切跟她毫無關系。心中不是不喜,這大概是鎮北侯出事後,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有用,并不是一無是處。
片刻,海面恢複了往日的平靜,鄭鬧慢吞吞地走過來,向他求教,“後頭的敵船已被咱們派下去的小舟包圍了,羅老弟你看?”
“悄悄還有沒有活口,那些中箭受傷一時沒死透的也捉回來。”
唐興文見他實在慌張,一臉谄媚笑容,不得不出言替他做主。
後方艦船已搜尋完畢周圍海域,一人在船下小舟上大聲禀報,“抓獲俘虜十餘人,如何處置?”
衆人向下方望去,只見一艘小船上,綁縛着數名俘虜。
衆人推鄭南答話,鄭南癡癡無語,只得将眼光紛紛投向羅勝。
唐興文已大出風頭,不願再多露臉,預備不理。
這是,忽聞下首一人道,“咦,這位,恁地面熟!”
這聲音一起,引得唐興文朝他看去。
只見衆俘虜中,一魁梧光頭,不見半點被俘之後的頹敗,正仰頭大笑,似乎不是被俘,而是乘游船尋訪摯友。
這是曾出手幫他們趕走刺客的大和尚?
唐興文臉色大變,急切地朝容渺望去。然後快速道,“将這幹人等帶入尾船艙內!待前方水匪盡除,再獻與将軍!”
衆人面面相觑,皆知不合規矩。唐興文冷聲喝道:“鄭屯長!”
“是!”鄭南即刻應命,滿頭冷汗,“是,是!你、你們!還不聽羅爺的話?快把這些俘虜帶到艙裏去!”
俘虜被一一送上尾船,其中一人郎風霁月,舉步從容,笑對鐵索,甚至還對将他拉上大船的士兵低聲道了聲謝,渾不似戰俘。
容渺避去的腳步一頓。
這人,不是綢緞鋪前遇過的那位公子?
而那和尚……容渺朝他一望,登時怔住。
釋風炯炯雙目,電般注視着她。
此二人曾見過她的真容,若被當衆叫破身份……容渺一顆心,猛地沉了下去。
而唐興文卻疑慮重重,大和尚是敵是友,怎會混在水匪當中?
作者有話要說:
容渺是怎麽想到這方法的,很簡單,因為遇到過類似情況,下章說明。女主除了重生外,并沒什麽特別的金手指,會失誤,會做錯事,也不見得看清了所有人和事,重生後突然性情大變什麽都會那種我也寫不出來。總體偏慢熱,女主慢慢成長,謝謝你們沒有嫌棄我的慢節奏,每天的更新必不會少,五千字肥章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