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梅時雨

周潼忙笑道:“這兩人出了小錯,我已訓斥過了,伯父有話不妨直言,侄兒聽着。”

“哼!”周軒冷哼一聲,不屑望向将頭低到塵埃中去的兩人,生怕污了自己雙眼般,斥道,“別以為本将不知你二人的醜事!本将的隊伍中,不許有這等喪德敗行之人!若非前日你立了些許微末功績,本将非亂棍打你二人出去不可!即日起,你二人不得同船!來人!”

一名親随進入聽命,周軒道:“着羅勝依舊掌辎重貨船守備千人的團練,這……齊躍?遣去火箭營做粗工!”周軒向來愛惜人才,對羅勝願放一馬,對齊躍就不那麽友善了。說罷,還陰測測地道,“再讓本将聽到不幹不淨的傳言,你二人自去領罰返鄉去!”

唐興文急忙擡起頭來,“将軍!”對面周潼拼命朝他擠眉弄眼,唐興文,我伯父沒瞧清你算你走運!想是聽說我找你倆來,才随口叫出你倆的名字,叫他認出你來,混入水師那是殺頭之罪,我可保不住你!

親随上前,将二人拉拽而起,拖出艙去。

唐興文急得不行,容渺一介女流,在他護衛之下尚受了許多苦,雙手變得粗糙,海風把吹彈可破的肌膚都磋磨黑了,原就瘦弱的身子越發單薄,力氣雖大了不少,可要去火箭營做粗工,她怎麽可能受得住呢?

“你不能去!一會兒我們就與周參軍說清一切,決不能讓你離開我身邊!”

那親随尚在二人之後,聞言,酸的牙齒幾乎倒了半邊。光天化日之下,這倆人要不要這樣肉麻?

看來軍中傳聞不假,這倆人果然是對龍陽。

那親随恨不能隐身而去,免得耳中被強行灌入這等恐怖的打情罵俏。

容渺見唐興文方寸大亂,連忙向他使眼色,回身對那親随道,“你且等我一等,必不令你無法交差,我有幾句話說與羅教頭。”

親随如逢大赦,走開十步遠。

容渺滿面疑惑,認真地問:“你跟我說清楚,到底怎麽回事?醜事?喪德敗行?剛才周将軍明顯都沒正眼瞧我,而我又綁了滿頭繃帶,難道他早知道我是誰?因此想懲罰我冒名頂替之罪?”

兩人又急又慌,音量壓得極地,容渺一問,冷情冷面的唐興文以肉眼瞧得見的速度紅了臉,“這件事……你還是別問了!周将軍就算還不知你身份,可多半是瞞不住周參軍了。你不如就實話說,再認個錯,讓他重新派人送你去餘姚吧!”

“你又來了!”容渺跺腳,“你現如今越發做起主來!我心意已決,除非周将軍處死我,否則,我絕不退縮!”

說完,她扭頭就去那親随身邊,“請帶我去火箭營!”難題并不是她身在何處,只要與唐興文、淮山同在營中,總有接頭的辦法。如今能躲過周潼跟周軒,順利留在軍中才是她的首要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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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渺只在火箭營船上待了一天,就被周潼派人請了回來。

“你胡鬧!”

面對摘下藥布,重新洗過臉、露出真容的容渺,周潼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可知你姐姐多擔心你?”周潼負手繞她而行,口中責備不住,“若非我收到了你姐姐朝我要人的飛鴿傳書,還以為你早已到了餘姚!你怎麽膽子這麽大?頂替齊躍混入軍中,你就不怕被人瞧出李代桃僵,直接報給幾位将軍、副将知道?萬一我來不及認出你,被旁人将你當成細作用刑逼供,甚至直接砍了腦袋,你……唉!”

這是姨妹,不是親妹,訓斥兩句猶可,卻不好罵得太重,周潼雙手握拳,憤然砸在桌案上,震得茶盞一跳,蹦到地上碎裂成片。

容渺已紅了眼圈,現出往日裏的小女兒姿态,“姐夫,我想跟着你留在軍中,想找廣陵王替我爹爹求情。你就允了吧,我實在沒別的辦法了,行不行?”

“不行!叫你姐姐知道,非殺了我!”周潼想也沒想就拒絕了,絲毫不留餘地。

“可是,我去了餘姚,難道這輩子就躲在姐夫家裏不出來?那我爹爹怎麽辦?姐夫,你替我救爹爹出來?你替我保護阿娘?保護二姐?還是說你會幫我帶兵入京,逼他們把我爹爹放出來?”

一席話問完,周潼怒氣全消,聲音中透出幾許愧疚和無奈。

“姨妹,我實在無法……伯父也只能等消息,何況我只是個功曹參軍?”他沒有撥弄風雲、左右聖意的本事,情已求過,折子也上了數十道,還寫信求了京中不少官員幫助,可鎮北侯的事,似乎已受命緘口,無人回複消息,無人應允相助,聖上除了那道命他們拔營出兵的上谕外,再沒有下過任何旨意。

“那姐夫還阻止我替爹爹做些事嗎?就算徒勞無功,就算勝算極微,我也想試試!廣陵王是如今最炙手可熱的皇子,他的話,聖上一定肯聽!姐夫,我求你了!”容渺深知周潼軟肋,作勢就要下跪,“姐夫,我給你磕頭了,你答應了吧!”

周潼大驚,顧不得男女之別,連忙将她扯住,“不可!”

“姐夫,那你是不是答應我了?”容渺露出得逞般的笑容,虛僞兮兮地贊道,“我就知道,姐夫你最好了!”

周潼面上一紅,嘆道:“你容我想想!你一個姑娘家,萬一被人戳穿身份,萬沒有好果子吃!唉!你姐姐怕是要怪我一輩子,我以後怎敢見她?”

容渺撇嘴,頗不贊同,“這你便怕起姐姐來了?這段日子在船上,我可聽說了不少姐夫的韻事。什麽雲青青啊,吳媛媛啊,我雖不知那些是什麽人,多半姐姐是知道的……”

“你這丫頭!”周潼見她拿自己的荒唐事打趣,不由大窘,繼而想到她名節一事,板起面孔,問道,“你跟唐興文是怎麽回事?”

那流言傳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少人賭咒發誓說自己親眼見過,不容周潼不緊張。鎮北侯雖下了大獄,可褫奪爵位名號的旨意還未下來,鎮北侯府不是沒可能複起,唐興文再年輕有為,也只是個家門貧寒的侍衛,容渺作為侯門小姐,不可能與這樣的人成婚。兩人近來朝夕相處耳鬓厮磨,容渺單純年幼,萬一那唐興文有心引導,豈不壞了容渺一生幸福?

“什麽怎麽回事?”容渺至今對自己跟唐興文之間的“醜事”還有些糊塗,難道因為唐興文護着她些,就被人誤以為二人有特殊關系?她扮的可是男人!男人跟男人之間,能有什麽好特殊的!

容渺不解,周潼自然也不好意思說破,“罷了!今天起,你就到我身邊來,對外稱是我的親随!”

“那不行!周将軍常與你在一起,萬一被他瞧出來……”

周潼冷哼:“現在知道怕了?哼!你平時跟着我,沒事不要出這個門,原來的齊躍也經常替我整饬床鋪置備物品,這倒不會令人起疑。我再對外傳揚,只說你面上生瘡,上回你包藥布的法子不錯,繼續包着藥布,過後便說留了疤戴個面具遮住臉。記住一點,不要四處亂竄!避着我伯父,記住了?”

容渺豈敢不從,連連點頭,自此周潼身旁多了個親随,戴白銀面具,據說是守糧草時被火箭射傷了臉,醜陋至極。

而羅勝被副将郭蘊看重,着他做團練教頭,考查了幾日,大感滿意,向周将軍舉薦,升羅勝做了屯長,轄兵千人。而鄭南,自是尋了由頭撸去屯長官銜,依舊做他的什長去。

眼看船艦到達江都郡丹徒縣水域。周軒吩咐停船,尋周圍荒僻地引船入灘,以蘆草掩蓋。停營紮寨,就地修整練兵。

而周軒周潼郭蘊等人,星夜進入縣內,拜見如今的抗北元帥廣陵郡王,和上将軍圖林。

圖林原在鎮北侯手下,鎮北侯倒臺,此人是始作俑者之一,所謂通敵罪證,就是此人拿出來的。

周軒等下車入城,廣陵王在原江都郡郡守府暫住,絲竹之聲遠遠溢出門外,周軒眉頭微冷,肅容拜入。

周潼望着身後方向,一顆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那容渺死活要跟他同來,一張銀色面具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個嘴巴跟下巴出來,有些紮眼。此刻親随守備等,均被留在外面,引向一個小廳,侍婢奉上水酒肉菜,鴉雀無聲地靜靜享用。容渺耳中聽得的,只是一片朵頤之聲,忽地耳側一痛,一顆黃豆從後面擲過來。她回頭看去,唐興文身穿守備服色,面部表情地看她。

容渺朝他一笑,未能看清楚他眼中那複雜的情緒,就聽外頭有人高聲笑道:“梅公子來了?快請進去!早聽聞梅公子是王爺手下第一謀士,才高八鬥,風骨不凡,今日有幸一見,真是三生修來之福!快請入內,快請入內!”

“郡守大人客氣了。王爺禮賢下士,有周公之德,時雨能夠輔佐王爺,共謀國事,是晚生之幸。當不得郡守大人如此誇獎!”

這聲音溫潤如水,不尖不厚,頗為悅耳。唐興文覺得有些熟悉,看向容渺,卻見她如僵住般久久不動。

門被從外打開,郡守領着數名随從侍婢,浩浩蕩蕩地擁着一人走進來。

那人身穿白色儒袍,面容俊秀,目光溫和,而身姿如松如柏,挺直不曲,是君子儀态。

“諸位大人,在下梅時雨,奉王爺之命,特來招待諸位。失禮之處,還望海涵。”說罷,取過侍婢奉上來的酒樽,“諸位征戰殺敵,保疆護土,在下十分敬佩,在下先幹為敬!”

說罷,大袖微動,玉颌微仰,将樽中酒水一飲而盡。

明亮的眼眸向在座諸人一一望去,接觸到那銀色面具之時,他眸光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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