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

更新時間:2017-05-21 19:00:05 字數:4463

慶王府——

世子所的書房內,奕鹹坐在小書案後頭,小小的身子不只坐正,也坐直,胸口距離桌沿約莫三寸,頭部端正,略向前俯,兩腳屈腿平落,左手按紙,右手懸腕,正在專心練字。

坐在一旁的奶娘目光須臾不離他那張聚精會神的小小臉蛋,随時遞上茶水,或是擔心他餓了,要命人準備點心。

“世子!”婢女滿臉驚喜地沖進書房。

奶娘蹙起眉心。“世子正在練字,別這麽大聲。”

“是千歲……千歲來探望世子了。”婢女笑不攏嘴地說。

奕鹹又驚又喜。“父王回府了!”

“回世子,千歲不但回府,此刻正往書房來呢。”她又說。

他睜着一雙烏黑大眼,直直地望着門外,沒過一會兒,果然聽到腳步聲傳來,接着見到對自己來說,就像山一般高大的男性身影出現。

“奕鹹,在讀書嗎?”元禮先回前寝宮換了常服,束發戴冠,在兒子面前,還是得做個榜樣。

“父王!”他哽聲地喚着,讓身旁的奶娘不禁眼泛淚光,因為她最清楚這個孩子有多渴望見到自己的父親。“孩兒給父王請安!”

見嫡長子中規中矩地上前見禮,明明還只是個五歲的孩子,應該是愛玩的年紀,卻因為臉上的胎記,把自己禁锢在這座世子所裏,性子也變得陰陰沉沉,而自己又将所有心思擺在養馬場上,元禮不禁感到愧疚。

元禮輕拍了下兒子的頭頂。“這兒只有咱們父子,不用多禮。”

感覺到父王掌心傳來的溫暖,讓奕鹹笑得眼睛都眯了。“是,父王。”

“沒打擾到你讀書吧?”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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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心父王為了讓自己專心,就這麽走了,奕鹹連忙搖頭。“孩兒不過是在練字,因為先生說練字能靜心定性,要孩兒早晚撥出一個時辰來練習。”

他不禁失笑。“先生說得沒錯,父王就是不喜歡練字,才靜不了心、定不了性,成天只想往外頭跑。不過難得今天天氣不錯,沒有下雪,你也別悶在屋裏,還是到外頭走動走動。”

“可是……”奕鹹垂下小腦袋。

“父王把黑龍騎來了,不如咱們父子倆出去跑一跑。”說着,元禮一把抓起兒子,把他當糧草似的直接扛在肩頭上,大步的踏出書房。

奶娘哭笑不得地在後頭喊着。“千歲……抱孩子不是這種抱法……”

不過奕鹹倒覺得好玩,發出咯咯的稚嫩笑聲,也終于像個五歲的孩子露出開心笑臉。

當元禮翻上馬背,對坐在身前的兒子說:“坐好了!”

“是,父王。”只要是父王說的話,奕鹹都會乖乖聽從。

“千歲,外頭寒冷,先把這披風讓世子披上……”奶娘總算氣喘籲籲地趕上這對父子。

元禮這才想到自己疏忽了,于是接過披風把兒子全身裹住,接着甩動缰繩,發出“駕!”的口令,讓愛駒在王府內奔跑起來,另外兩名護衛騎馬緊跟在後。

這一路上,奕鹹上身前傾,兩手抱住馬脖子,臉上的笑容沒有消失過。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跟父王一起騎馬了,真的好希望每天都能像今天這樣。

擔心會吓到兒子,元禮小心控制黑龍的速度,只讓它展現一半的實力。“奕鹹,要是不舒服,可得跟父王說。”

奕鹹小臉紅紅的,不知是被風刮的,還是因為興奮。“是,父王。”

于是,黑龍載着父子倆離開了世子所;先在內宮跑了一圈,接着是承運殿、寰殿和存心殿前三殿,見嫡長子難得笑得好不開懷,他幹脆再繞行端禮門、體仁門、遵義門、廣智門四座城門一圈,最後進入宮門,又回到世子所。

“等天氣暖和些,父王帶你到外頭騎馬,也可以順便教你,你都五歲了,也該開始學騎馬,一定比窩在屋裏念書來得有趣多了。”自己也只會用這種方式跟兒子相處。

奕鹹很想點頭,可是想到外人異樣的眼光,頭又垂得低低的。

“是怕有人笑你嗎?”元禮将兒子從馬背上抱下來。

“父王……”

元禮蹲下身看他。“想說什麽?”

“父王,孩兒是不祥之人嗎?”奕鹹吶吶地問。

“這話是聽誰說的?”他口氣轉厲,馬上想到柳氏,自己的王妃、奕鹹的生母,是最有嫌疑的人。

奕鹹急急地澄清。“沒有人跟孩兒說……”他不希望見到父王和母妃又為自己起口角。

“別跟你母妃一樣迷信,江湖術士那一套說辭,無非就是為了唬人,好多賺幾個銀子。你是父王的嫡長子,絕不是不祥之人,這也都跟臉上的胎記無關。”元禮斬釘截鐵地說道。

“孩兒明白了。”他用袖口抹去淚水。

元禮用大拇指輕撫過兒子臉蛋上的胎記。“對父王來說,無論你生得什麽模樣,都是上天賜予的寶貝,無人可以取代。”

“父王……”奕鹹感動得哭了。

他将兒子交給奶娘。“父王明天再來看你。”

聽到這句話,奕鹹馬上破涕為笑。“是,父王。”

于是,元禮又騎馬離開世子所,很想去跟柳氏大吵一架,可是吵也沒用,因為改變不了她的想法。

當他回到前寝宮,命人把黑龍送到禦馬房,才坐下來喝口熱茶,就想到另一個庶出的女兒,似乎已經很久沒見到她,都快忘了長相,于是命人去把她抱來。

等了好半天,負責照料的奶娘才抱着兩歲多的小女娃姍姍來遲,大概是因為父女倆難得見面,還特別幫她打扮過,才會拖上這麽久。

“珍兒,到父王這兒來!”他朝女兒招手。

奶娘把小主子先放在地上,小聲地催道:“快點過去!”

小女娃顯得認生,也很害羞,就是不肯靠近。

“珍兒,你看這是什麽?”元禮突然想到什麽,便從袖口內拿出用紅繩系着的鈴铛,原本是打算挂在馬卡龍身上的,結果忘了。他搖了幾下鈴铛,發出清脆的聲響,果然吸引小女娃的好奇和注意。

只見女兒搖搖擺擺地走到面前,兩眼直盯着他手上的鈴铛,還伸出小手要拿。

“她還不太會說話嗎?”

“是,千歲。”奶娘誠惶誠恐地回道。

元禮見女兒兩手抓着鈴铛,使勁地搖着,還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于是有些笨拙的抱起她,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小女娃感受到善意,擡頭對他笑了笑。

“記得上回見到珍兒,還不會走路,時間過得真快。”他這個父王只專心養出好馬,連女兒都對自己如此生疏,得要反省才行。

奶娘跪在地上,欲言又止。“啓禀千歲……”

“有話就說。”元禮看着她。

“是。”奶娘吞咽一下,這才小心的回話。“珍兒小姐的生母王夫人已經好久沒見到女兒了,心中甚為思念……”因為是庶出,不能與生母同住,即使想要見上一面,還得先經過王妃同意,讓人看了于心不忍。

元禮自然聽懂奶娘的意思,凡是皇室子孫都是這麽長大的,心中不由得一動,便傳了一道命令下去,今天的晚膳,除了王妃和世子,連江氏和王氏兩名妾室也一并請來,全家人要在前寝宮的大廳一起吃飯。

這個命令很快地傳到東三所,江氏和王氏立刻忙着梳妝打扮,王氏聽說可以見到女兒,高興得流下淚來,不過後寝宮內的王妃可不開心了。

“千歲是怎麽了?好不容易才回府,卻先去世子所,帶着奕鹹繞王府騎了一大圈,接着又看了女兒,這會兒又說要全家人一起用膳……”當柳氏聽到這些,簡直匪夷所思,成親這麽多年,還是摸不透藩王夫婿腦子裏在想些什麽。“何謂全家人?不過是兩個侍寝的奴婢,怎配與我平起平坐!”

月雲趕忙提醒。“這些話娘娘可別當着千歲的面說,江氏和王氏好歹跟了千歲幾年,千歲性子再不羁,也是重情義之人,恐怕會不高興。”

“難不成我堂堂一個王妃,還得看那兩個賤婢的臉色?”自視甚高的她可吞不下這口氣。

“沒人要娘娘看她們的臉色,至少不要讓人以為娘娘容不下她們。”月雲只能苦口婆心地勸說。“如果連兩個侍寝的奴婢都無法忍受,将來娘娘當上皇後,眼看後宮佳麗無數,娘娘氣也氣壞了。”

這番話讓柳氏十分受用,不禁嘆了口氣。“你這話倒也沒錯,反正只有今晚,忍一下就過去了。”

她籲了口氣。“娘娘說得是。”

就這樣,晚上的家宴,慶王府的大廚房忙着準備精美菜肴,婢女、奴才在前寝宮的一間大廳內來回穿梭,不敢馬虎。

元禮正要跨出門坎前往設宴的大廳,卻被宣講古代禮儀、引導藩王向善的紀善所官員攔下來,要求他換上親王常服和冠帽,才合乎禮法。

“不過是全家人吃頓飯,還要講究什麽禮法?”他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本藩已經把頭發束上,你們也該滿意了。”

于是,他依舊穿着一般袍服、頭戴網巾就走了。

當家宴開始,坐在主位上的他看着身邊的柳氏,自然是盛裝打扮前來,就連江氏和王氏也穿上最好的襖裙,各據一桌,桌面上很快地擺滿各種佳肴和水酒。

最後則是奕鹹和珍兒,分別由他們的奶娘帶來。

“讓珍兒坐到她生母的身邊去。”這就是元禮舉行家宴的目的,讓王氏和女兒有機會相處。“你們母女難得見面,今晚就讓她在東三所過一宿。”

王氏感激地起身行禮。“多謝千歲!”

“千歲,這不合規矩……”柳氏開口抗議。

“規矩?”他眼底射出一道冷箭。“在我的封地上,我就是規矩。”

柳氏還想再說,站在身旁伺候的月雲急忙輕扯她的袖子,示意主子別開口,免得把氣氛鬧僵。

眼看情勢确實對自己不利,柳氏只得把目标擺在嫡長子身上。“奕鹹,還愣在那兒做什麽?快過來坐在母妃身邊。”

“是。”奕鹹低着頭,走到設在最靠近主位的小桌椅。

元禮看着把女兒摟在懷中又抱又親的王氏,不禁備感溫馨,再觑了一眼垂眸不語的奕鹹,然後舉起酒杯。

“咱們全家難得一塊兒吃飯,大家也不必太拘禮,盡情地享用。”說完,他便一幹而盡,其它人也跟着舉杯。

席間,元禮對平日受到冷落的王氏和江氏噓寒問暖一番,還各賞賜了一件保暖的鬥篷,算是補償,讓她們受寵若驚,不過柳氏的臉色就很難看,只是想到将來登上後位,這種事得習以為常,才勉強把嫉妒壓住,沒有當場發作。

這頓飯難得輕松收場。

第二天,午時剛過,元禮穿上親王冠服,坐在前寝宮內的大廳,百般無聊地打了個呵欠,一旁的紀善所官員見了,不得不出聲制止。

“請千歲注意儀态!”

他一手支頤。“這裏可是本藩的寝宮,還要注意儀态,不也太辛苦了。”在自己家裏比在外頭還要累,還真想丢下一切不管,返回養馬場。

紀善所的官員拱手回禀。“回千歲,這是禮法、是規矩。”

“哼!”元禮不以為然地嗤笑,動不動就把禮法和規矩搬出來威吓,當真以為自己會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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