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1】

因為馮雲霄沒有身份證的緣故,三人放棄了乘飛機而改搭火車,目的地戲劇性是起點M市。

——回到起點,是否意味着旅途的終結呢?

秦伊妮茫然地望着窗外,卻對着那些不斷倒退的夜景熟視無睹。如果一個偵探連她自己的內心都琢磨不透,這可真是一件諷刺的事。想到這裏她輕嘆一聲。可是轉念一想:人們似乎都在忙着揣測別人的想法,又有幾個人敢說真正了解自己的內心呢?

馮雲霄坐在她對面的位置,臉上還粘着滿臉皺紋的道具。不過如果長時間戴着這東西,會不會對皮膚産生不好的影響?秦伊妮為自己冒出這個念頭感到可笑。然後她偷偷斜眼看向馮劍飛,他坐在馮雲霄的外側,雙目正炯炯有神地注視窗外,雙唇緊閉,讓人根本無法從表情窺探其內心想法。這種時段乘客很少,秦伊妮身旁的位置空着,但這樣反而讓三人組的氣氛顯得尴尬。秦伊妮試圖打破這種沉默:“按道理來說,不可能會有新的幸存者啊?”

馮雲霄對這句話沒有回應,馮劍飛則用冰冷的語調接過話茬:“這個已經沒有任何疑問了,老張昨天派去荒島的人已經有了新的發現。”說到這裏馮劍飛似乎是賣關子的停頓了一下,再不緊不慢地說道,“機械師徐勇志還有其他人剩下的水和食物都所剩無幾了,肯定被其他幸存者吃過。”

秦伊妮故意也冷冷地“哦”了一聲,似乎對馮劍飛現在才說出這個線索表示不滿,但是心裏還是感到震驚:——食物被吃過說明荒島上的确還有其他人,但是一個人在海上不可能漂泊過久,所以難道尹月一直躲在荒島的暗處麽?荒島奇案本身就已經很詭異了,而一直默默隐藏的她又是何種居心?不過這要等問她本人才會清楚。也許她正是一直躲藏在暗處的Black Jack也說不定!

這麽一想秦伊妮的心情突然好轉了,如撥雲見日一般,她抛出了第二個問題:“你是怎麽知道她現在下落的?”

“你難道不知道我們正趕往M市麽?”馮劍飛表情鄙夷地回答。

自從她和馮雲霄的“合夥”被拆穿之後,馮劍飛一直就沒給過她好臉色看,秦伊妮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就此閉上了嘴。

【2】

火車是第2天早晨9點左右進入M市的範圍。秦伊妮的手機先響了一下,她揉了揉眼睛,不用看也知道應該是當地電信公司的歡迎信息。除了馮雲霄外,其餘人的手機都陸續響起,睡醒的人們都井然有序地拿出手機查看了一下然後再放回去。秦伊妮看在眼裏感覺有些好笑,她發現人類在單純的時候顯得很可愛。唉,如果所有人都沒有野心該有多好,殺人、犯罪、報仇,這些字眼渾濁了這個世界。而想想成天和這些罪犯打交道的自己,秦伊妮也會有種鼻子酸酸的感覺。她假裝打了個哈欠來揉揉眼睛,透過指縫看到還趴在桌上熟睡——或者是閉目養神的——馮雲霄,給她一種不真實感。的确最近為“女神號”投入了太多的心血和精力,不辭辛勞千裏跋涉。當這個案子的最大嫌疑人此刻正如一個小孩般頭發亂糟糟地趴在她面前的桌上時,離自己甚至還不到一公尺的距離,她真想用手去捏一捏以确定是不是幻象。

就在這時,一個手機鈴音分散了秦伊妮的思緒,她知道這個鈴聲是馮劍飛的,只見他神情漠然地接了起來。

“什麽?你們要等着我過來!”但他馬上神色就變了,突兀的嗓音不止讓鄰座的人轉過頭來,連馮雲霄也擡頭朝他看了一眼。

“我們快到了。”馮劍飛說完這句後挂掉了電話,臉色微微發白,他少有的向馮雲霄和秦伊妮的方向湊了湊,壓低聲音說了句:“尹月那裏又出事了。”雖然一路上案子都如影随形,但這次還是讓秦伊妮感到從未有過的緊張。不止因為自己還在路上案子就提前召喚他們了,而且這次是能讓誰是Black Jack見分曉的關鍵——要結束了,馮雲霄,究竟是你呢,還是尹月?

秦伊妮瞪大了眼睛望着窗外,但看不見未來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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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來到尹月下榻的月光賓館,已經将近上午11點鐘了。馮劍飛孤身一人走下車,而秦伊妮和馮雲霄讓出租車繼續前行,直到一家麥當勞門口前停了下來。目前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案子,但可以肯定的是尹月暫時安然無恙。所以決定先讓馮劍飛打頭陣了解一下情況。秦伊妮要了兩杯可樂,找了一個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與其說她這是在監視馮雲霄,倒不如說是掩護他。他倆從始至終都沒開口說過一句話,不知為什麽,當秦伊妮和他獨處的時候總是找不到話題。她索性用右手撐着下巴轉過臉看着窗外熙攘的人群,也許旅途的疲憊讓她垂下眼皮,而想不到馮雲霄居然又趴在她眼前的桌上假寐。她暗暗一笑,這副樣子別人看來肯定會以為是一對癡男怨女,可哪知他們正在凝神傾聽着耳中的音頻信號呢。

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秦伊妮的心情好像在聽廣播一般,絲毫不指望罪犯能帶來讓這兩位“馮氏偵探”頭疼的表現。

月光賓館看上去規模并不大,所以很多人不知道這是家三星級賓館。不出所料的是門口已經有警察伫立把守,進出的所有人都要經過盤問,有的甚至要帶到其它地方進行搜身才能放行。

死的人不一般呢,馮劍飛暗忖了一下,然後目不斜視的長驅而入。門口的一個年輕警察剛想攔阻,旁邊一個看起來有些眼熟的急忙低語阻止,之前的人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馮劍飛從他們的眼神中隐隐看出馮鷹和馮雲霄出事的消息已經在警局內部流傳開了。畢竟都是在M市,什麽事都藏不住。

搭乘電梯來到案發的三樓,熟悉的臉孔越來越多。有的作吃驚狀,有的職業性地和他打了個招呼,也有冷不丁捶他一拳再做個鬼臉的,他始終用一種做作的微笑回應,直到老張精瘦的身形出現在他的視野裏,他的表情才恢複了嚴肅。

倆人先低聲寒暄了幾句,然後直入主題。

“你放心,尹月她沒事,正在自己房間裏休息。”老張用渾濁的眸子瞅着他,馮劍飛從裏面看出來他這些天的辛勞。是啊,馮鷹、馮雲霄、秦伊妮再加上自己,所裏一下子少了這麽多人,靠老張一人撐着實屬不易。可是他一句埋怨話也沒有說。這無形中給了馮劍飛很大的壓力,他知道自己絕不能讓他失望。無暇多想,老張稍帶沙啞的嗓音把他拉回到現實:“死者是尹月公司的經理,名叫王利明。今天10點左右尹月察覺到王利明的異常,通知了前臺,當拿備用鑰匙打開門後就發現了屍體。他當時正坐在沙發前的地板上,前面的茶幾上放着手機、墨鏡、房間鑰匙及一塊咬了一口的面包。死者表情猙獰、眼球微凸、屍斑暗紅,但是四周沒有什麽掙紮過的痕跡。小沈判定是氰化物中毒,現在把面包拿去化驗了。死亡時間是上午7點~9點。”

“看來是有預謀的嘛,還有別的線索沒?”

“有!”老張沖一個鑒證科的用手勢比劃了一下,然後他馬上遞過來一個塑料袋,馮劍飛接過來一看,裏面放着一張紙。把它擺正一看,上面寫着:〖如果你還這樣,我就殺了你!〗

“就是這玩意兒?”

老張撇了撇嘴:“是啊,字你也看得出來是用直尺劃的,但作為罪犯經手的東西,還是讓他們帶回去檢查檢查,雖然不抱什麽希望。”

“按慣例,先從不在場證明開始調查吧。”馮劍飛努了努了嘴,“只是……”

“只是什麽?”

“我想這種人死了也不會明白‘這樣’具體是指什麽呢。”

“呵呵,你打算從誰開始問話?”

“尹月。”說到這裏馮劍飛頓了頓,雙目鄭重其事地注視老張,“但是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說!”久經沙場的老張眼睛都沒眨一下。

“我想單獨審這個人,行麽?”

【4】

直到馮劍飛搬了張椅子坐下來,尹月還是低着頭。從她發白的臉色和游移不定的眼神可以看出她不敢面對自己。但在這個密閉的空間,你又有何處可以躲藏呢?這可不是周曉樂宿舍外的草坪了,馮劍飛冷笑了一下,像獵手面對無路可逃的獵物般開口了:“又見面了呢,你先介紹一下自己吧。”

面對馮劍飛冰冷的語氣尹月似乎哆嗦了一下,過了半晌才遲遲開口:“我叫尹月。”聲音壓得很低但卻有一種女性特有的味道。

“你和王利明什麽關系?”

“他是我經理。”

“你在他手下做了幾年?”

“3個月。”

“職業?”

“秘書。”

“你們有沒有男女關系?”

面對如此直接的問法,尹月沉默了,但臉色已經由白轉青。

這時馮劍飛也閉上了嘴,只是冷冷地注視着她。

過了片刻,也許是受不了這種無形的壓力,尹月再次開口:“他一直在追我……我,我最近開始和他有些交往了……”

“交往的意思是上床麽?”

“這不關你事。”她的聲音很輕,但隐有一種惱怒。

“那你和周曉樂又是什麽關系呢?”

此言一出,尹月突然嗓子裏迸出一種低沉的咕咕聲,宛如被逼到絕境的獵物發出了最後的哀吼,突然她用雙手捂住臉嗚咽起來。

馮劍飛一如往常,只是冷眼旁觀。

當尹月再次擡起頭來,眼神與其說是恍惚,倒不如說是可怕:“我本是周曉樂的未婚妻。不過,那是‘女神號’旅行之前的事了……”

“那旅途中發生了什麽?”馮劍飛雙眸迸射出銳利的光。

“他……”尹月上身開始微微顫抖,不敢直視馮劍飛的眼睛,然後向後坐了坐,讓背靠在床頭櫃上,把枕頭抱在胸口,似乎在努力恢複平靜……

(到重點了!)

馮劍飛暗自沉吟了一下,然後右手一邊摩挲下巴一邊發問:“現在,你可以把你在‘女神號’以及荒島上的遭遇告訴我了麽?”

“你不是來調查王經理的死麽?”尹月露出費解的眼神。

“死的又何止他一個。”馮劍飛苦笑着嘆了口氣,然後換用嚴肅的口吻問,“把那次旅行中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

“難道……周曉樂他……?”

“是的。”馮劍飛的回答絲毫不拖泥帶水。

房間瞬間沉寂下來,出乎馮劍飛意料的是尹月并沒有發出馮劍飛所預想的尖叫,也沒有掩面而泣,她的臉上似乎被覆蓋了一層厚厚的沙,露出難以看穿的複雜表情。

悲傷?震驚?哭泣?抑或是喜悅?

馮劍飛看不清,好在她終于開口了,用她那帶有磁性的音色斷斷續續的開始講述——有關她的“女神號”之旅。

【5】

我想那應該是這樣沒錯,我和他在萬分喜悅中登上“女神號”的扶梯。我想是的,一切都顯得那麽美好,無邊無際的海洋和奢華的游輪可以掃清一切的煩惱,更何況這是我和他的訂婚之旅。當船朝着水天一線起航的時候,我沒有懷疑這将是我一生中最珍貴的回憶之一。他擺出威武高大的英姿眺望海面似乎在品味着海闊天空,我則依依不舍地遙望港口好似坐上了花轎的待嫁新娘。我不知道他那時是否也能感受到我的幸福,只是我能肯定我們誰也不知道這是一次通往地獄的旅程。

船爆炸了。

——你能體會船在汪洋大海中爆炸的恐怖麽?

我嘶吼着,他像猛獸般拽着我奔向船頭,一路都是地獄般的光景。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是船尾會首先下沉,反正大家都如潮水般湧向船頭。有時你不得不跨過地上布滿腳印的一動不動的身軀前行,如果沒有他在掩護,我可能也會躺在地上任人踐踏。他讓我背靠欄杆抱緊他,然後他雙手抓住圍欄用厚實的身軀抵擋已經失去理智的人們。

他讓我在人間地獄的一隅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然後我就聽到不遠處似乎有人大喊了一聲“小島!”,随之而來是清脆的落水聲。也許是幻聽,但求生的本能讓我轉過身來四下搜尋,我看到一個人在海裏奮力的朝一個方向游着,我望向那邊的遠處,一個小島的輪廓出現在那裏,那不是幻影!

我馬上也大聲呼喊了起來,把這個驚喜傳達給他。他脫得只剩一件短褲,然後讓我也只保留內衣。我雖然有些害羞,但那時也無暇顧及了。爆炸聲不斷傳來,誰知道現在站的甲板下有沒有炸彈呢?而且船在下沉時會形成巨大的漩渦,如果動作慢了被卷進去肯定會一命嗚呼,我沒有時間猶豫,直覺告訴我要游到那個島身着外套肯定是不行的。當我甩掉最後一只襪子後和他雙雙躍入水中之後,海水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冰冷。也許是船身爆炸的緣故,我甚至還能感受到一股熱量傳來。然後,我們開始機械式地運動着,大腦的思考已經跟不上肢體的動作,更沒有勇氣把臉探到海裏一窺究竟。這時我們發現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我們的行列,他也發現了這一點,于是故意放慢速度,緊伴我左右,以防我遭到別人的襲擊。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并不是多餘的。

從那裏到小島的距離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這幾乎是一個無法到達的距離。我想如果不是因為求生欲望激發出了大量的潛能,我早就放棄了。向後回望了一眼,“女神號”已被大海吞沒了五分之四,下沉的速度也似乎越來越快。就在這時,我忽然注意到一件更應該讓我擔心的事:斜後方不遠處,有一個女人一直游得離我很近。我的腦海中馬上浮現出這樣一個畫面——在平沙無垠的荒漠中,虎視眈眈尾随在饑餓旅人身後的餓狼。我那時的情況應該比這更遭,你無法想象在筋疲力盡的長途跋涉中,哪怕有支點能讓你暫時撐一下也是多大的誘惑。我想她正是為了這個目的才跟在我身後的。在茫茫大海中,也只有人類,才可以作為她惡意的支點。

此時他在我右側幾米開外,我想叫喊但心有餘而力不足,我已經無法在游的同時從嗓子裏發出任何聲音了,張開嘴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呼吸。我想游得快點,卻因此打亂了節奏而欲速不達。我甚至不敢再回頭看那個女人,生怕一扭頭她猙獰的面孔就出現在我的臉旁。我感覺她的眼睛就像毒蛇的毒信默默地盯着我。有一種海蛇據說是世界上最毒的動物,她似乎已經變成了它的同類。

時間一直在緩慢地流逝,但好像是難以逃脫的宿命般,我突然感到背部有股強大的向下壓力迫使我的臉浸到了水裏。我手舞足蹈地盡力拍打着水面,雖然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卻無能為力。我只是一個弱小的女子,若不是對生命還抱有最後一絲不舍,若不是身上還有一絲他的寄托,我不會僅憑意志和死神決鬥到現在。我沒想到最後我不是被海水吞沒,也沒有敗給自己,而是被同類謀殺……

——我不想死!

當我漸漸沉下海面的時候,生的渴望變得尤為強烈,不因為別的,只有将死之人才會體會到死亡的恐怖!我那時才明白,為什麽很多自殺過的人都變得尤為珍惜生命,那種生離死別的痛苦只要嘗過一次就再也無法忘卻。當我感覺生命已經從體內流逝過半之時我開始大口大口吞咽着苦澀的海水。

——這就是我的孟婆湯麽?

我已經神志不清,可是事情就在此時發生了逆轉:一只手驀地抓住我的胳膊,雖然我耳朵浸在水裏,卻依稀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那快失去知覺的身軀因此顫抖了一下。我感覺好像在鬼門關外徘徊時被人拉回了人間,那個人無疑正是他——周曉樂。

我把腦袋探出海面,就看見他慌亂的眼神。我馬上環視四周,那個惡毒的女人已經不知去向。在我周圍方圓幾米之內已經沒了她的身影。得救了!我把頭盡力昂起來長吸一口氣,然後奮力地繼續朝前游,就好像她從未出現在我身後一樣。

一定是周曉樂救了我,可我甚至沒有力氣向他致謝。二世為人的緣故,我變得更加珍惜自己。我使出了最大的力氣朝前方拼命游着。和走路不同,即使浮在海面也要消耗很多的體力,所以不快點到達小島我将必死無疑。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小島變得愈來愈清晰了,它并非海市蜃樓,它是确确實實的存在!島上的怪石嶙峋已經隐約映入我的眼中。但随着越接近目标,我已經注意到在海面上消失的人也越來越多。我向兩旁張望了一下,所剩已寥寥無幾。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變成下一個遇難者。海水此時變得愈來愈冰冷,我的胸口很漲,有種要嘔吐的感覺,雖然我知道這是長時間游泳之後的正常反應,但我的極限就要到了。我已經越游越慢。我不斷地提醒自己這樣下去是會死的,但是四肢已經漸漸不聽使喚。我有些絕望地扭頭望向周曉樂,卻看見了至今為止最駭人的一幕——他突然用充滿血絲的雙眼惡狠狠地看着我,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在了我的背上!

于是我第二次沉入海裏。

開始我還幼稚地以為是不是看錯了,甚至還懷疑那是過度疲勞産生的幻覺。但是當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在海水一米以下做最後的掙紮時,我切實地感覺到了一雙腳掌在我背上踐踏着,要不是我嘴裏充斥着海水,我想我一定會吐出來。

——太惡心了!

——他前面不是救過我麽?

雖然我要死了,但我還是禁不住要問自己。

——忽然,第一次得救後他慌亂的眼神閃現在我的腦海。

雖然我要死了,但我還是盡力向上撲騰着。

——忽然,我回憶起我得救後,并沒在我的四周發現那個女人,當時我一定以為她沉下海面了?

雖然我要死了,但還是不得不扮演着他最後的踏板。

——忽然,我開始明白了真相:那個跟在我身後的女人一定已經先我一步成為了他的犧牲品,而我第一次被襲擊的始作俑者也是他!他不是在救我,只是“使用”了我一次!和我一起游的目的,不是為了保護我,而是為了讓我成為他的“長期使用工具”,這就是他心目中“伴侶”的意義!

我無法再想太多,因為後腦突然被大力地蹬踏了一下,我像失去利用價值的籌碼一個倒栽蔥沉了下去,并失去知覺。他叫我脫衣服時那緊張的神情,是印在我腦海中的最後一幅畫面。

【6】

秦伊妮驚訝地張大嘴,她幾乎不敢相信耳機裏傳來的話語,曾信誓旦旦要為女友報仇的周曉樂,竟然自己才是罪魁禍首?!

——她說的會不會是騙人的?會不會是哪裏出現了什麽誤會?

她抱着這樣的僥幸心理捏了捏馮雲霄的肩膀,馮雲霄把頭擡起來,用下巴枕在胳膊上。他深邃的眼神化作問號瞅向秦伊妮。秦伊妮一瞬間忽然有了種異樣的反應,但她還是表面上不動聲色地用手比劃了一下耳朵,這下馮雲霄好似純真的小孩子笑了一下,然後開口了:“尹月說的是真話。”

“怎麽會?那周曉樂全部都是在演戲麽?”

“也不是。”

“怎麽說?”

也許是覺得下巴枕在胳膊上說話太累,馮雲霄坐直了身子,把臉蛋讓左手撐着:“她說的話恰好揭示了周曉樂的死亡之謎。我想問你,你有奇怪過周曉樂為什麽當時會暈倒麽?還有他又為什麽跳樓自殺?”

“……”秦伊妮盯着桌子思索片刻,然後無言地搖了搖頭。

“直接地說,答案就是周曉樂也許小時候,又或者是‘女神號’的突發事故,抑或是因求生的信念而親手殺死了自己心愛的人,給他造成了過大的心理刺激,讓他罹患了某種心理疾病。

“這種情況你應該也聽說過:救一個落水者要講究技巧,要等落水者漸漸失去氣力後才能從側後方靠近救援。否則在水中掙紮時會有一種本能,即使害人害己也會把想救自己的人一同拖入水下。這看似可笑,但正說明了垂死之人為了生存會多麽失去理智。

“雖然在水下的人是尹月,但失去理智的人卻是周曉樂。尹月只是說錯了一點,周曉樂并不是一開始就計劃好了要利用她。他只是随着體力不斷的喪失,也不斷的步入絕望。但為了活下去,他的本能讓他把毒手伸向了最愛之人。之所以造成了和泰坦尼克不同的結局,只是因為那座小島給了他生的希望,漫長的游泳過程消磨了他的意志和理智。當他失去理智害了尹月而成功踏上荒島後,随着他體力的恢複,理智也逐漸恢複。有點類似于做夢的感覺,在睡夢中的人們很可能無法控制理智,當睡醒後理智才會蘇醒。但之前的事已經給周曉樂造成了非常強烈且極端的刺激,誕生了莫大的罪惡感和挫折感,自己也不願意相信那是真的。于是他極度的憤怒,他想走回海裏在陳兆華他們看來是殉情,實際則是想贖罪。但最後他還是沒有勇氣自殺,他憎恨自己,這樣發展下去的結果就是産生妄想症,在心裏自欺欺人認定是別人加害了尹月。再嚴重點就變為解離性疾患,俗稱歇斯底裏,把不利自己的事實強行忘掉,讓記憶力受到損傷。”

“那難道……”秦伊妮咽了一下口水,“周曉樂自殺是因為……?”

“是的,他聽到了我們在走廊的對話。尹月沒死的事實和他‘記憶’中尹月已死的事實相沖突,刺激他重新回憶起了當時的真相。如果尹月死了,他還能想方設法騙自己一輩子也說不定,但如果尹月就此一如既往的生活在現實世界裏,他将受不了這種內心折磨。所以……”說到這裏馮雲霄閉上了嘴,神色有些黯淡。秦伊妮第一次發現馮雲霄也會露出這種表情。

【7】

“但你最後還是到達了那座島?”馮劍飛注視着她。雖然只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他就已經見證了一出人間悲劇。

“是的。”尹月垂着頭,語調沙啞,雖然略帶哭腔卻極力掩飾,“你不要問我為什麽還能活着到達那座島,也許是海浪,也許是本能,也許是奇跡,反正我睜開眼時就已經躺在島邊的礁石上,其餘的我都不知道。”

“你沒去和他們彙合的原因是?”遲疑了半晌,馮劍飛還是開口問道。

尹月沉默不語。馮劍飛思索了片刻,代她回答:“憤怒?不知如何面對他?恐懼?害怕周曉樂會殺了你?還是悲傷?”

尹月把雙手緊緊地抱住自己:

“還有羞辱,你以為一個被強奸的女子是那麽容易面對強奸犯麽?更何況我那時身上已經沒了衣服,胸罩在前面的掙紮中脫落了。

“我蜷縮在島的石縫中,可能是自暴自棄,即使來了船只我也沒有勇氣跑上去面對他們。等他們走後我吃了剩下的食物。直到經過的第2輛客輪看見我升起的火種後才得以從荒島離開。”尹月突然把整個臉都埋進了被子裏,“關于和‘女神號’有關的事請別再問了,好麽?我不想回憶了……”

馮劍飛沉默了。

他其實還有很多關于“女神號”的事情想問,這關系到馮雲霄的死活和真相,但是面對此時此景他實在開不了口。是的,她能存活下來已經是奇跡,關于“女神號”她有太多的悲傷害怕回憶。問一次就像是在她的傷口上撒一把鹽,她已經到達極限了。馮劍飛學過心理學,知道再問下去很可能會對她的心理和今後的人生帶來永久性的傷害,這種叫做創傷後應激障礙。幹了警察這一行,馮劍飛感觸最深的就是人類一直不能像他們所想象的那麽堅強。

——那麽放棄麽?

可是為了查出誰是Black Jack,他應該問下去。

——可是我做不到。

周曉樂的自殺已經讓他有一絲愧疚,他們垂死經過了地獄的煉獄,神經已經如蠶絲般脆弱。荒島就像是一個染坊,每個生還者的心靈或多或少都被塗抹上了罪惡,已經讓馮劍飛害怕去觸碰。

但又怎麽能放棄?找尋真相是偵探的天職,更何況還涉及到他人的生命,而且還有數以千計的冤魂及親人等待真兇伏法。如果不問下去,真正的惡魔Black Jack可能就會逍遙法外!

一念及此,馮劍飛終于還是準備硬着頭皮開口,此時,耳機中傳來的一個聲音打斷了他:“別再問荒島的事了,她不是Black Jack,調查賓館謀殺案吧……”聲音停頓了一下,“你放心,我不會跑的,我會在這裏等你……”

【8】

“她不是?!”秦伊妮激動地拍了下桌子,幾乎就要一躍而起。她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向馮雲霄,“你怎麽能這麽肯定她不是呢?”

馮雲霄沒有回答,他茫然地望着窗外。

不知為什麽,秦伊妮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

【9】

“接下來是關于王利明一案的問話,請你一定要回答,可以麽?”馮劍飛先清了清嗓子,然後加快了語速。

尹月點頭。

“你能先說一下昨晚王利明的活動麽?”

“我和王經理實際上是昨天傍晚剛從W市坐飛機到達M市的。我們是來和M市友華集團的張經理洽談一筆單子,暫住在這家賓館內。昨晚還一起去冬順飯店擺了一桌,陪同的有李炯。”工作上的問題無意中起到了轉移注意力的作用,讓她恢複了常态。

“他是誰?”

“他是我們公司在M市辦事處的業務員,這起生意也是由他穿針引線的。”

“王利明來M市除了找張經理談生意,還有其他活動麽?”

“沒有,王經理其實在W市還有很多事情等待處理,所以這是百忙之中的來一趟,此行應該沒有通知其他人,至少這是我知道的情況。”

“我明白了,也就是說:罪犯是限定在你們三人之中了?”

“可以這麽說。”

尹月出乎意外的冷靜,說明她的情緒漸漸穩定了,馮劍飛追問下去:“昨晚他有什麽反常麽?有沒有異常的事?”

馮劍飛知道多數警察在查案時,當明确了死者的死亡時間後第一件事就是調查所有嫌疑人的不在場證明。但他現在卻很在意“昨晚是否有異常”,是因為那個遺留在案發現場的心理線索——寫有“如果你還這樣”的紙頭。

從“上面的字是用直尺劃的”這一點,會讓一些人認為只要紙頭上面沒有留下指紋的話,它就形同廢紙了。因為從筆跡是查不出任何線索。但這張紙本身就是一個心理線索!

——如果你還這樣,我就殺了你!

如果對這句話仔細加以分析,就能得出以下幾個結論:①死者曾做過對罪犯不利的行為,起碼已經有一次得逞了;②死者昨晚的某些舉動一定被罪犯看出某種趨勢,這種趨勢預示着死者會重複①的行為;③罪犯的實力并不是非常強大,才會讓死者先得逞一次;罪犯并不是很想殺死死者,所以才會警告在前。而且死者所做的對罪犯不利的那件事,并非是原則性的滔天大罪,才會讓罪犯容忍至今;④罪犯和死者的關系可能并不親密,并且罪犯沒有把柄握在死者手上,才會采取這種公開性質的警告手段。

所以,昨晚多半發生了什麽特定的事,觸發罪犯用這張紙警告死者,這就是馮劍飛的判斷,但是尹月的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昨晚大家就是喝喝酒罷了,沒什麽反常的事。因為合同其實都已經快談妥了,王經理來就是簽個字例行公事談談而已。如果一定要說發生什麽事,就只有……”說到這裏尹月猶豫了一下,“我和他吵了一架……”

“你和他吵架?為什麽?”馮劍飛眉頭一皺,心頭暗忖難道她就是罪犯麽?也許自己的經驗還不夠,因為剛才在他心裏已經傾向性的把她排除了。

“嗯……在他們觥籌交錯的時候我提出等會兒讓他陪我逛逛夜景,被他用幾句話打發了,加上最近情緒不好也喝了點酒,于是我就當着張經理和李炯的面和他争得面紅耳赤,最後拂袖而去,自己一個人去逛街了。要說昨晚反常的事,我想就只有這件了。”

“嗯……”馮劍飛覺得有點坐不住了,就順勢站了起來活動活動身子,“今天上午發現王利明出事的也是你,能說說那時的情況麽?”

“那時我站在門外,怎麽叫他都沒有回應,于是我就拿出手機打他的電話……也沒人接……我就覺得有點不對,和前臺小姐說明了情況。當我和她一起打開王經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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