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哥
溫氏熙荷一行回到家中,時隔半月未見的衛知循前來迎接母親。大哥衛知循前段日子在杭州處理些家事,故一直未能得空回京,正好這次回家的日子碰上了陸家壽宴,故沒能一回家便見到母親,已經在溫氏屋裏等了許久。
衛知循比衛知遇略微高些,人也比衛知遇偏胖,整個人站在那裏穩穩當當,儒雅從容,一看便知是個儒官的料。
先前,衛知遇也是一直走得發奮讀書、沉醉經籍的路線,科考之路也一直走得順暢,今年春闱,剛剛考中了貢士,轉眼再過兩個月,又要殿試了。
溫氏對自己這大兒子向來上心,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托着他的手問前問後:“這些天在杭州的事可還順利?生活都有人照顧?有沒有忘記溫書?”
衛知循聲音渾厚,很讓人安心:“一切都好,我自己住在杭州的府裏,起居自有白先生照料,母親不必擔心。至于殿試的事情,孩兒心裏有數,在杭州已将經籍又過了一遍。”
溫氏拍了拍他的手背:“我聽說,殿試可不只是死背典籍,還得考一個人的智謀才略,臨場應變,這你可有所準備?”
衛知循答道:“我在杭州時就常與白先生共商政事,模仿殿試策問,回到帝都,也可與父親讨論,請他指點,雖說沒有十足的把握,但孩兒現在比起半個月前,已是長進不少了。”
溫氏眼角有了些笑意,露出滿意的神情,但轉身對着衛知遇時,又是另一番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了:“知遇,你要是有你哥哥一半上進,我就心滿意足了。”
衛知遇撇撇嘴,也沒頂嘴,就算是默認自己讀書不及大哥了。
其實說起來,衛知循雖然為人正派,行事穩重,但并不比衛知遇腦子好,只是這位大少爺向來考運奇佳,這一輪一輪的考試篩選下來,他的發揮每次比自己的實際能力高一截,勉勉強強進入下一輪,說簡單點,就是低空飛過。
秋闱之時,他就是舉人中的最後幾名了,但跌跌撞撞進了春闱,竟又有驚無險地得了個貢士中的後幾名,真讓他闖進了殿試。上輩子的事實證明,他的好運氣一直延續到了殿試上,原先以為只能被賜個同進士了,誰知竟被他撞上個二甲進士,全家為他這事高興了許久,鞭炮都連放了好幾日。
可惜後來樓家的事情一出,衛知循前面這些意想不到的好成績,都沒了半點用處。
熙荷這樣想着,有些憐憫地看着自己這大哥,衛知循此刻還是意氣風發,自認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便能大展宏圖、致君堯舜,可他到底還是被命運捉弄了。
這個大哥是個好人,只是與衛知遇比起來,與自己相處的時間比較少,彼此的相處也拘謹些,沒有和衛知遇那般親密無間。
但是,熙荷始終記得,上輩子,自己被程恪軟禁,偷偷給家裏人帶信,被衛知循第一個知道,他因為幾年前的打擊,當時已經淪落成了一個混跡花間諸事不管的纨绔子弟,卻在得知妹妹處境之後,二話不說沖進程恪家中,拎着程恪的衣領朝他臉上就是一拳。
盡管最後,他還是被仆人推搡着攆出了門,但那砸在程恪臉上的一拳,衛熙荷永世難忘。
這一世,若是有什麽能夠回報,她一定盡力而為。
第二天,衛知循在父親書房看書,衛熙荷借口夫子讓她找書,也進了書房。
衛知循聽見聲響,從書堆間擡起頭來,朝妹妹笑了笑,眼眶周圍一圈深紫顯露無遺,一看便知,又是在書齋熬了一晚。
“哥哥準備殿試,也當注意身子才好,別撐壞了身子,就得不償失了。”不忍告訴他現在做的都是無用功,只好稍微勸着些。
“無礙,過些日子便要殿試了,過了這一關,可就熬出頭了。”衛知循有些訝異熙荷的關心,在他眼裏,這個妹妹與自己總是不冷不熱,鮮少主動與自己搭話,弄得他都不太習慣了。
雖然嘴上說着無礙,但衛知循還是聽了熙荷的,放下了書,問熙荷有什麽事。
熙荷把夫子讓她來找書的事說了,接着看衛知循放下了書,顯然想歇一會兒,也就大着膽子坐到了他身邊。
“大哥,我心裏有個疑問,一直想不出對策,我想着,身邊現在也只有大哥哥是通文墨的,也有見識,不知道大哥哥能不能解我心中之疑。”
“這有何不可?”熙荷難得向他開口,他自然要好好露一手。
熙荷其實是有些猶豫的,突然之間問這問題實在太過刻意,難保不被衛知循看出來,再說,自己要問的這事也不是她日常能接觸到的範疇,有很大的可能,衛知循會對她有疑問。
但這是她記憶中,那一年的殿試策問的問題,衛知循雖然中了進士,但只是個二甲,出路到底沒有一甲好,若是能提前知道問題,保不齊能奪個一甲。
至于樓家的事,目前只有想辦法拖延,盡量勸父母等到大哥的殿試結果出來之後再定奪。若是仍是個二甲,說不定樓家的婚事還是照舊,但若是中了一甲,那可是光耀門楣,衛家史無前例的第一人,不管怎麽說,衛如潛都絕對不會再用自己這個前途無量的兒子,換樓家帶來的一時富貴風光了。
熙荷咬了咬嘴唇,有些不知道怎麽開口:“大哥哥,你能不能別問我是怎麽想到這個問題的?”
衛知循一愣,原先還當是成語典故之類的疑問,現在看來,大概不是了,但就算有所猶豫,他還是點了點頭。
“我聽說,閣老們準備興修前朝舊史?”
衛知循點頭。
“那哥哥覺得,這麽個敏感的話題,究竟應該怎麽辦才好?”
“無非就是簡才選能,廣擇名儒之類的罷了,這有關前朝的事情,若是殿試問到,也不好說得太詳細,寧可不出彩,也千萬別犯錯。”衛知循現在覺得,熙荷問的這問題可能與殿試有關,但只當是妹妹幫自己模拟,免得臨場緊張。
衛熙荷在心中搖頭,大約衛知循前世就是這樣回答的,可洋洋灑灑幾千字的文章,就這麽點內容,就算再引經據典,也終是未能提出有建設性的意見。
“我以為,若是這題作為殿試題,聖上想看到的定不只是這些,若是皇上出這題就是為了一個穩當中庸的答案,那如何分辨高下,任人唯賢呢?”
“妹妹說的我自然知道,只是其中的度實在不好把握,萬一超了皇上心中的界限,豈不過猶不及?”
“是,但這立場正确的答案,我覺得不止哥哥說的那一種,倒不妨從別的角度入手,說不定有些收獲。”
衛知循想了想,突然有些開竅了,眼裏放光:“你是說,諸如參考前朝實錄之類的?”
熙荷贊許地笑說:“大哥到底滿腹詩書,想了好幾日才想出的答案,哥哥這一時半會兒就說出來了。”
衛知循有些不好意思,從杭州回來,妹妹有些不一樣了,變得親和了許多,這還是他印象中熙荷頭一遭誇獎他:“既然這答案妹妹也知道,那妹妹想問的究竟是?”
“也許哥哥要笑我鑽牛角尖了,我是想着,前朝因為戰事,斷斷續續總會有實錄遺漏的片段,這些片段可能不算長,短則三月長則五六年,但若是不收錄進史冊,總是不完整,哥哥知不知道,應該怎麽辦呢?”
“還有,不同的人眼裏有不同的歷史,更何況前朝舊事,更是衆說紛纭,莫衷一是,有些牽連到本朝忌諱,修纂者亦是難以下筆,在如此的情況之下,究竟是遵從歷史的真實性,還是從本朝立場出發,若是選擇遵從史學真實性,前朝雜志野史繁多,又如何判斷何為粉飾之辭,何為事實真相呢?”
衛知循看熙荷的眼神有些異樣,的确,正如熙荷打好招呼的一般,這問題真的很怪異。
若是好奇政事,一個閨閣女子,知道修舊史就已經是極難得的了,結果熙荷不但知道,還想得這麽嚴密,實在不是正常的情況了。
不過已經答應她不追問緣由,就只好把到嘴邊的疑問咽回去,想了一會兒,還是沒有頭緒,只好實話實說。
熙荷也不強求,只說:“是我太莽撞了,哥哥不要見怪。”
她不準備把答案和盤托出,考試這件事,還是要靠個人水平和緣分,太過強求對于衛知循來說,也許不是件好事,更何況,這樣對別的貢士也不公平。
熙荷可以利用重生,救下霓荷性命,是因為此事她知道霓荷無辜,不應當受此劫難,做這事,她于心于理毫無負擔,但是大哥的科考一事,雖也可輕易改變,但做得太過,用力太猛,終是禍福未蔔。
只好看衛知循自己的造化了,若是他注定要重複前世的路途,她再怎樣暗中相助也是無濟于事的,但若是他有些悟性,也許這命運真可更改也說不定。
作者有話要說: 淩晨碼了将近三千字,這章意外得很順手,這個策問的題目在歷史上是确有其事的,出處是康熙某年的策問,修的就是明朝舊史。
最近在看中國古代的社會生活史,蠢作者覺得也許能對寫文有所幫助,讓古韻的感覺更逼真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