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紀安寧鴕鳥了半天, 打開浴室門輕手輕腳地走出來。外面還亮着燈,被褥已經換過了, 看上去紋絲不亂。窗開着,外面有花香飄進來, 讓室內的空氣不至于過于悶人。

傅寒駒坐在一旁,拿着份資料在看。燈光集中在他手上,修長的指節令紀安寧心頭一跳, 突然想到第一次從半開着的房門裏看到傅寒駒彈琴的一幕。

那時候的傅寒駒還是個半大少年,性格也很冷。他一個人坐在鋼琴前,黑白的琴鍵在他指尖起落,渺遠的琴聲遠遠飄來,像是和她相隔了一整個世界。

傅寒駒還彈琴嗎?這個念頭一浮上心頭,紀安寧心裏就有些酸澀。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她忘記了父親教的畫技,他也放棄了從他母親那學來的鋼琴。

他要拿下完整的傅氏,要讓他的父親一無所有, 要讓所有觊觎過他的東西的人都付出代價。現在他已經做到了, 為什麽好像還是不快樂呢?

快樂這種東西難道真的這麽難得,連傅寒駒這麽聰明、這麽厲害的人都得不到?

紀安寧茫然地想着。生理期造訪得太突然,她肚子有點疼,想要問傅寒駒還有沒有事, 卻又不知該怎麽開口, 只能繼續輕手輕腳地摸上床, 捂着肚子蜷在被窩裏。

腳步聲由遠而近。

紀安寧仰起頭, 看見了傅寒駒皺起的眉頭。

為什麽總是皺着眉呢?

紀安寧鼻子一酸,眼淚不知怎地就掉了下來。

為什麽每次看到她都皺着眉頭呢?為什麽總是那麽不高興呢?

紀安寧擡手擦掉不斷往外掉的眼淚:“對不起。”她不想再打擾他的生活——不想再讓他那麽難過,她不應該再出現在他面前。

被她忘掉的肯定是這個。

她希望他一直那麽優秀、一直那麽出色、一直讓人仰望。

她希望他遇到一個能讓他開心的人,希望他能夠高興起來。她不想看到他眼裏對世上一切人、一切事一視同仁的冷漠,不想看到他眼裏有憎惡和仇恨,不想看到他因為她的存在而愠怒、偏執、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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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該是這樣的。

他是人人羨慕的天之驕子。

可是她因為忘記了這幾年的事,再一次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

紀安寧坐了起來,退開了一些,避開傅寒駒的逼近,眼睛有些紅。

傅寒駒的怒火又燒了起來。

他厭惡這樣的紀安寧,他難以抑制地想到幾年前的那一夜,紀安寧就是用這樣的伎倆讓他心軟、讓他放松警惕,

第二天一早紀安寧就走了,一點痕跡都沒留下。連與她朝夕相對的宋姨也什麽都不知道。

傅寒駒腦中迅速出現她故技重施的可能性,确定這一次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跑,怒意才稍稍平息。他粗暴地把紀安寧臉上的眼淚擦掉,這眼淚就像是紀安寧特意針對他的武器,從他們第一次見面開始她就用個不停!

傅寒駒的眼神太可怕,紀安寧不敢再哭。

傅寒駒伸手把她摟進被窩,冷聲說:“睡覺。”

紀安寧窩在傅寒駒懷裏有些不适應,掙紮着翻了個身,背對着傅寒駒努力入睡。可惜的是下腹的痛楚太明顯,她怎麽都沒辦法忽略它安然入眠。正難受着,一只寬大的手掌撫上她的腹部,不帶情-欲意味地輕輕掃動,像是在安慰腹痛的小孩。

紀安寧眼睛微微睜大,僵直着不敢動,下腹的不适感出奇地減輕了不少。過了一會兒,那手掌才停頓下來,身後的人似乎起身去拿什麽。

紀安寧忍不住轉了過來,看向重新掀開被子坐到床上的傅寒駒。

傅寒駒剝了一顆巧克力糖,塞到紀安寧嘴邊。

紀安寧愣愣地張開嘴,巧克力糖被喂到了她嘴巴裏。巧克力澀澀的滋味在她嘴巴裏泛開,一直鑽進她心裏面。

紀安寧覺得傅寒駒的目光好像會燙人,燙得她收回了視線,悶聲說:“謝謝。”

傅寒駒躺回床上,再一次把紀安寧摟進懷裏。

這次紀安寧沒再掙紮,安安分分地挨在傅寒駒懷裏,一動都不敢動。也許是因為傅寒駒剛才的安撫,也許是因為攝入了糖分,困意很快襲來,紀安寧合上眼睛進入夢鄉。

傅寒駒沒有睡。

他盯着紀安寧細細的發旋看了很久,沒有半點睡意。

他沒有過圓滿的家庭,所以他對家庭從來沒有半分期待。

他沒有喜歡過什麽人,所以不知道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麽感覺。

像紀安寧這樣的,只要對她有一點點好,就可以輕輕松松把她馴服……

所以她這次應該會乖乖呆在他身邊吧?

傅寒駒輕輕親吻紀安寧的發梢,手臂收得更緊。

就算她不乖,他也會想辦法讓她乖。

第二天紀安寧醒來,傅寒駒還睡着。

紀安寧悄悄睜開眼,看着傅寒駒近在咫尺的臉。傅寒駒真的長得很好看,從小就特別耀眼。她以前聽人說,很多人從很小的時候就很喜歡傅寒駒,連她非常敬佩的學姐也一直喜歡他。

即使他再冷淡、再漠然,還是很多很多人被他吸引。紀安寧悄悄摸下床,去廁所洗漱過後拿起手機走到陽臺,給宋姨打電話。

宋姨年紀大了,睡得早起得也早,很快就接了電話。紀安寧問候過宋姨後,問起紀念和紀禹起床沒有。

宋姨說:“起了,剛去刷牙了。昨天我給他們找了個家教,是個很有禮貌的男孩子,昨晚教念念和禹禹做完作業還陪他們玩了挺久,念念他們都很喜歡他。等你和寒駒回來後再把把關,要是沒問題以後就請他定時過來教念念他們做作業。”

紀安寧說:“謝謝宋姨。”

宋姨說:“謝我做什麽,能幫上你們忙我就高興。”她笑眯眯,“念念他們刷完牙出來了,巴巴地等在一旁呢,我把手機給她們,讓她們和你說說話。”

紀安寧已經聽到紀念和紀禹在那邊争搶的聲音。

紀念直接說:“我先聽。”

紀禹不服氣:“不行!我先聽!我好想媽媽!”

最後紀安寧先聽到的是紀禹的聲音。因為年紀還小,紀禹說話還有些奶聲奶氣:“媽媽,你什麽時候回來啊?我已經一整天沒有見到你了!”

紀安寧說:“我明天才能跟蕭叔叔他們一起回去,這兩天還要繼續工作。”她柔聲安撫,“你們在學校要乖乖的,有問題就趙老師,不要再和別人打架知道嗎?”

紀禹用力地“嗯”了一聲:“我知道的!”他又撒了一會兒嬌,才不舍地把手機遞給旁邊黑着小臉的紀念。

紀念氣鼓鼓地說:“有什麽事嗎?沒有我要去吃早餐了!”

紀安寧莞爾:“沒什麽事,就是想念念了。”

紀念冷哼一聲,耳根微微發紅,繃着小臉轉開了話題:“你昨晚是和那個……那個家夥在一起嗎?”

紀安寧說:“念念你不要擔心,我和你們爸爸我會盡快處理好的,你們還小,大人的事不用你們管。”她認真地向紀念保證,“不管怎麽樣,我們都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紀念說:“我才不擔心呢!我要去吃早餐了,再不吃會錯過校車!”

紀安寧笑眯眯地說:“好。”

紀念搶先挂了電話。

紀安寧在陽臺站了一會兒。這房間的樓層很高,景色很好。天邊的朝陽噴薄欲出,把大半個天穹都染成淡淡的緋紅和淡淡的金,薄霧中的樓宇沐浴在金黃的陽光之中,帶上了幾分柔和的暖色。

不能再逃避了!

四歲多的孩子已經開始記事,家庭的不安穩、父母的不和,對他們的成長會有很大的影響。不管傅寒駒為什麽而和她去結婚,如果他真的願意成為紀念和紀禹的父親的話,她會認真跟他談一談、認真跟他相處和磨合——

她早該這樣做的。

逃避問題是最愚蠢的,什麽都解決不了。

紀安寧深吸一口氣,讓心緒平複下來。她走回房間裏,卻看到傅寒駒正在穿衣服。傅寒駒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麽都好看,穿上西裝更是有種難言的禁欲味道。

紀安寧的目光跟着傅寒駒扣扣子的手指移動了半天,等傅寒駒擡眼看過來,她才猛地回過神來,拿出衣服去浴室那邊換。

傅寒駒盯着浴室門半饷,沒說什麽,繼續套上外套。

這時紀安寧的擺在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

傅寒駒看了一眼,瞧見了上面标注的“蕭穆陽”三個字。

這是紀安寧出車禍後對紀安寧非常照顧的人。

傅寒駒拿起靜了音的手機,想也不想,随手輸了個密碼,打開了鎖定的屏幕。他擡手劃過接聽鍵,聽到了那邊溫和的詢問:“安寧嗎?你好像不在房間?我們準備一起下去吃早餐,你要是沒吃就直接過來吧。”

傅寒駒說:“不好意思,她剛起床,還在刷牙。”

蕭穆陽那邊明顯靜了一下。

傅寒駒自我介紹:“我是她丈夫,昨天正好在這邊。”他泰然自若地說完,才補充,“我會轉告她讓她等一下馬上下去。”

蕭穆陽說:“那好,打擾了。”

傅寒駒挂斷電話,隔着浴室門把通話內容告訴紀安寧。

紀安寧:“……”

傅寒駒肯定是還記着她昨晚不想讓蕭穆陽看見他們的事。

紀安寧換好衣服出來,忍不住看向傅寒駒的脖子,想看看傅寒駒過敏好一些沒有。

好在過敏反應一般來得快去得也快,傅寒駒身上已經沒多少痕跡,也沒像以前一樣猛打噴嚏。她猶豫着說:“我今天還得去那家人那裏,要多呆兩天才能看出有哪些細節是需要注意的。”

如果不是親自呆在那裏一整天,很難真正知道對方的需求是什麽。很多時候連找設計師設計的甲方也不太清楚自己的需求,只大概提個模模糊糊的要求,等你拿出具體方案之後又隐約覺得還可以更好一點。

傅寒駒說:“我說過,我不會幹涉你的工作。”

紀安寧說:“可是——”

傅寒駒說:“我下午就會回去。”

紀安寧松了一口氣。她白天肯定還會跟那些貓咪一起玩,要是再讓傅寒駒過敏就不好了。

傅寒駒指了指旁邊的領帶。

紀安寧會意地上前幫傅寒駒系好領帶,被傅寒駒勾住腰要了一個吻。

紀安寧有些不适應這樣的親近,可一想到自己剛才下定的決心,又僵直着沒動彈,笨拙地回應傅寒駒的吻。

傅寒駒滿意地松開她。

紀安寧耳根微微發燙,硬着頭皮主動問:“要一起下去吃早餐嗎?”

傅寒駒定定地看着她。

紀安寧不吭聲了。

傅寒駒說:“你下去吧,我還有些事情要安排。”

紀安寧點頭,逃似也地出了門。

傅寒駒看了紀安寧的背影一眼,掏出手機到陽臺打電話。

另一邊的蕭穆陽聽到傅寒駒那句“我是她丈夫”的宣言之後有些愣神,不過他素來能隐藏自己的情緒,在別人面前沒表露出來,等紀安寧來到餐廳後态度如常地向紀安寧招手示意。

蕭穆陽比紀安寧早一點吃完,他要了杯白開水,坐在一邊喝了起來。直至紀安寧吃飽了,他才開口說:“你丈夫昨晚也在?怎麽不叫他一起下來吃早餐?”

丈夫這個詞讓紀安寧愣了一下,答道:“他有點事要處理。”事實上她還沒做好讓別人知道的準備。她和傅寒駒看起來就像兩個世界的人,在別人看來理應沒有半點交集才對……

紀安寧正想着,餐廳的門就被人推開了。現在正是吃早餐的時間點,餐廳裏來來往往的人不少,有人進來也不會太引人注目。蕭穆陽卻明顯停頓了一下,沒有和往常一樣及時接話。

紀安寧眉頭一跳,循着蕭穆陽的視線看去,傅寒駒的身影驀然撞進她眼簾。

傅寒駒這樣的人天生就是吸引別人目光的焦點,不管身邊有多少人來來去去,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永遠是他。

紀安寧還沒回過神來,傅寒駒已經朝他們這一桌走來。

在蕭穆陽詫異的目光中,傅寒駒從容地拉開椅子,坐到了紀安寧身旁,朝侍者要了一份早餐,才轉過頭和蕭穆陽打招呼:“你好,安寧這段時間多虧了你的照顧。”

蕭穆陽從失态中回神。他怎麽都沒想到,紀安寧的丈夫還是傅寒駒!

可剛才在電話裏他就覺得那把聲音有些熟悉,現在聽到傅寒駒說話,他更加确定剛才在電話裏說“我是她丈夫”的人就是傅寒駒!

看來有不少人注定要失望了。

蕭穆陽在心裏嘆息不已。他說:“談不上照顧,安寧她很出色,辦事細心又周全,在設計方面也很有天賦。”

傅寒駒判斷出蕭穆陽對紀安寧只有欣賞沒有別的企圖,大方地說:“你們已經吃完的話可以先去忙,我自己吃就好,吃完我也要去工作。”

蕭穆陽确實要先去醫院給向凱英送早餐,聽傅寒駒這麽說也就領着紀安寧先走了。

等上了車,蕭穆陽忍不住說:“安寧你這可就不厚道了,你也不告訴我你是和傅先生結的婚,剛才着實吓了我一跳。”

紀安寧有點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見紀安寧神色悵然,蕭穆陽靜默下來,體貼地不再多問。

紀安寧是和傅寒駒結的婚。可是在拍賣會那天傅寒駒和紀安寧見了面,兩個人卻像陌生人一樣連招呼都沒打,想必他們曾經有過不一般的過去。

傅寒駒甚至有可能是紀安寧兩個孩子的爸爸。

蕭穆陽在心裏算了算紀念和紀禹的年齡,驀然想到了幾年前鬧得挺大的一件事情。當時一位老首長的孫女喜歡上了蕭穆陽,老首長還是傅老爺子的老朋友,有意要提攜傅寒駒這個晚輩。許多人都認為他們之間的聯姻是板上釘釘的事,蕭穆陽幾個發小還有人哭得稀裏嘩啦,傷心自己的夢中情人要被人娶走了。

後來也不知怎地,這件事竟不了了之了,傅寒駒依然是黃金單身漢,那位老首長的孫女也依然是許多人的夢中情人。

要是紀安寧沒忘記這幾年的事,會不會知道這樁婚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又或者說,這樁婚事不了了之會不會直接就和紀安寧有關系——甚至是因為紀安寧才沒成?

這個猜測讓蕭穆陽覺得自己攤上了挺大的事兒。

沒想到不聲不響藏在節目組裏幹了這麽久的紀安寧,居然會與這樣的事有關。照着紀安寧現在的情況,估計紀安寧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想再去深挖紀安寧的過去,蕭穆陽笑着開了個玩笑:“不必太放在心上,我們節目組請人工作是不用查這些的。”

紀安寧放松下來。

蕭穆陽是個很好的上司,和他相處起來不會太拘束,和他說話也非常輕松。

到了醫院那邊,紀安寧帶上昨天在老夫婦家整理出來的畫冊和蕭穆陽一起去看向凱英。向凱英邊吃蕭穆陽帶來的早餐,邊翻看紀安寧在設計圖上補充的細節,時不時停頓下來,像在思考些什麽。

早餐吃完了,向凱英也把紀安寧補充的細節設計看完了。他合上畫冊,看向在一邊等待他反饋意見的紀安寧,開口說:“還不錯。”

紀安寧松了一口氣:“謝謝。”

向凱英好奇地看着紀安寧:“你聽過關于我的一些事?”

紀安寧說:“有了解一點。”既然對設計感興趣,自然不可能不關注國內的設計師。

向凱英說:“你好像沒有特別反感。”

紀安寧說:“我爸爸和我說過,”她頓了頓,“要了解一個人的品行,不應該看他說了什麽,而是看他做了什麽。我了解過向前輩你的工作室,你的工作室裏并不是沒有女性的,在m國那邊的工作室目前更是由女性負責。而且我們見面之後你并沒有任何輕視或者不尊重的表現。所以我想傳言不一定真實,畢竟現在的媒體很擅長嘩衆取寵和斷章取義。”

向凱英說:“你爸爸是個很睿智的人。”

有人誇自己的父親,紀安寧很高興,眼睛微微地亮了起來:“是的,他是個很睿智的人。”即使她軟弱又膽小,但不管遇到什麽事,她都很努力的去面對——這樣做父親一定會開心的。

向凱英沒再說什麽,只叮囑紀安寧今天繼續去老夫婦家裏尋找細化改造方案的靈感。

蕭穆陽知道紀安寧這是得到了向凱英的認可,也不多留,領着紀安寧去老夫婦家裏。紀安寧去陪老夫婦說話,蕭穆陽則和攝影師商量着多拍些紀安寧的鏡頭。

設計師每期節目都有可能換掉,但他可以打造一個不必更換的設計師助理。将來如果紀安寧能成長起來,到時她的起-點遠比其他設計師要高——肯定也能走得更遠。

親手打造一個頂尖女性設計師,這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在設計領域,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始終是男性居多。不管願不願意成人都好,對于大衆來說男性代表着穩重、可靠、值得信賴,而女性代表的則是細膩、感性、感情用事多于理智分析。所以很多人下意識地選擇信任男性設計師。

蕭穆陽站在攝像機後看着鏡頭裏的紀安寧。

紀安寧長着一張很上鏡的臉,不是特別讓人驚豔,但看着很舒服。而當鏡頭偶爾捕捉到她的笑容時,整個畫面好像突然變得閃閃發亮。

這是什麽原因?蕭穆陽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歸結為紀安寧天生就是笑起來好看的那種人。

捕捉到了這樣的笑容,放預告的時候肯定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蕭穆陽想了想,叮囑攝影師拍得用心一點,晚上就把拍下的內容發給剪輯師,讓剪輯師整合前兩天向凱英吃住在老夫婦家的片段早點做出預告來。

紀安寧陪了老夫婦和貓貓狗狗一早上,精神卻很好,一點都不覺得累,她陪老婆婆一起做午餐,學老婆婆的烙餅功夫。老婆婆笑呵呵地說:“其實現在的面粉也不好,沒以前的好吃。以前我們不住這兒,住在老家,門口就有着石磨,不大,但也很重,推一小會兒腰就很酸。但用它磨出來的面漿很香,雪白雪白的,從石磨邊緣流出來,帶着米面獨特的味道。烙餅時也不用天然氣,用柴火,也香。有時候收集到的松枝多,燒松枝,滿屋子都是松香,可好聞了。”

紀安寧兩眼發亮:“聽起來可真棒!”她也說起以前的事,“我小時候也和爸爸推過磨,不過是做豆腐,做出來的豆花很嫩,豆腐很香,豆漿味道也很不錯。用自己做的豆腐拌飯,我可以自己吃下一碗!不過我們在那邊呆了兩天就離開了,那以後也沒再自己動手用過石磨。”

老婆婆笑呵呵:“也就是偶爾用用才會惦記,真要天天去推,肯定會落下一身病——那可累人了!”

紀安寧學得很快,除了第一張烙餅是老婆婆做的,剩下的都由她動手。香噴噴的烙餅出爐,不同的配菜也擺上桌,把薄薄的烙餅卷巴卷巴,一口咬下去,外層香酥可口,內餡美味多樣,好吃得不得了。

蕭穆陽和攝影師們也中場休息,嘗了紀安寧的手藝都豎起拇指直誇了不起。現在還有心思做菜的女孩其實不多!

紀安寧忙了一天,晚上決定出去給紀念和紀禹買了點小禮物。

身在外地一個人出門不太安全,她沒有走遠,只在附近熱鬧的街道閑逛,挑了些适合孩子玩的玩具和食物,還把看上的親子套裝也買下了——本來紀安寧只準備買三件,結果店裏買三送一,硬是讓她湊足了四件,她只能默默按照傅寒駒的型號多挑了一件。

雖然傅寒駒肯定不會穿,但是……但是反正又不要錢的。

紀安寧提着幾袋子東西往回走,一輛車卻突然停在不遠處,慢慢地放下車窗。

“紀安寧?”車裏的人喊出了紀安寧的名字。

紀安寧愣了一下,擡頭看去,發現車裏坐着的人她是認識的。是高幾屆的學姐韓詩靜,和傅寒駒一樣大,後來她上了大學,韓詩靜依然是她的學姐。

和普通到極點、放到人堆裏根本找不到的她比起來,韓詩靜非常耀眼,一直是衆人追逐的對象。她不僅長相好、學習好,天賦也很了不起,還沒畢業就拿下了一個非常有分量的獎項,畢業後更是直接創建了自己的工作室。

紀安寧一直非常敬佩這位韓學姐。不過韓學姐為什麽會知道她的名字呢?她高興地喊道:“韓學姐!”

韓詩靜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她眼底似乎有些不解,但還是開口邀請:“你要去哪裏?我送你吧。”

紀安寧受寵若驚,搖了搖頭,說:“謝謝韓學姐,不過不用麻煩了,我就住在前面的酒店,走幾步就到了。”

韓詩靜“嗯”地一聲,收回打量般的目光。

紀安寧小心地和韓詩靜道別:“那我先回酒店了。”

韓詩靜點點頭,車窗緩緩升起,重新把車裏和車外隔絕起來。

紀安寧轉身往前走,感覺眼前的燈光有些亮眼。她悄悄舒了口氣,剛才那種莫名的壓力終于消失了。即使能感覺出韓學姐沒有惡意,她還是不知該怎麽繼續和韓學姐說話。韓學姐給她的感覺和蕭穆陽他們完全不同,蕭穆陽他們出身也不錯,但不會有那種深深的隔閡感。

說起來韓學姐和傅寒駒好像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個認知一冒出來,紀安寧就感覺自己腦袋隐隐作痛。韓學姐那麽好,她為什麽會有種不想和韓學姐多待的感覺?是因為她妒忌韓學姐的優秀嗎?

紀安寧覺得自己真是太差勁了,別人比自己厲害就不能接受。

她拿着東西回到酒店,洗了個澡,又給宋姨打了電話。她忙了一天,有些累了,挂斷電話後就倒在床上沉沉入睡。

晚上紀安寧睡得不好,一直在做夢,夢境紛雜混亂,不同的畫面、不同的記憶片段交錯在一起,太多的東西一起湧上來,反而什麽都看不清楚。紀安寧醒來後只覺得頭痛欲裂,卻完全不記得晚上夢見過什麽。

可能是在夢裏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吧!

紀安寧沒放在心上。

蕭穆陽手腕了得,把老夫婦家那堆親戚處理得幹幹淨淨,該扔進去蹲號子的扔進去蹲號子,該警告的警告,這種人一般都是欺軟怕硬的,知道這次踢到了硬茬也就不敢再鬧騰,都乖乖消停了。向凱英休養了兩天,已經可以下地,他收下了紀安寧的補充方案,開始和老夫婦做進一步溝通,回頭就該着手改造舊房子了。

紀安寧安心地和蕭穆陽踏上回程。

與此同時,傅寒駒正和紀念和紀禹大眼瞪小眼。

對紀念和紀禹的獨立能力,傅寒駒基本還是滿意的。至少起來後動作很麻利,不需要人催促就可以自己刷牙洗臉穿衣服,只不過在禮貌方面,這兩個小孩都有點欠缺。

見了這麽幾次面,他們就沒喊過他一聲,不說“爸爸”,連“叔叔”都沒喊。傅寒駒注視着兩個四歲多的小孩。

他沒有參與這兩個孩子的成長,并不知道他們小時候的模樣,但現在看來,他們比一般小孩要早熟一些。紀禹還好,大概只是在聽從他姐姐的話,紀念卻是實打實的人小鬼大,心思特別多。他并不喜歡孩子,但也并不厭惡這兩個孩子。他耐心等紀念和紀禹吃飽,才淡淡地說:“聽你們媽媽說,作業要家長檢查和簽名?”

紀念和紀禹對望一眼,狠狠地捏住紀禹的手不讓紀禹乖乖回答。她繃着小臉:“我們已經讓靳哥哥檢查過了。”靳哥哥就是宋姨選的家教。雖然名沒有簽,但是她可以向老師解釋的!她才不讓他簽名呢!

傅寒駒語氣依然平靜:“拿出來。”

紀念狠瞪紀禹一眼,繼續捏着紀禹的手:“不給你看。”

傅寒駒敲敲桌沿,掃了紀念和紀禹一眼,不怒而威的神色足以吓退不少成年人:“不聽話的小孩我會想辦法讓他們聽話,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也不要懷疑我能不能做到。”

紀禹反握住紀念的手,小聲說:“姐姐,我們就給他看一看好了,反正就是看一看而已!”他憂心忡忡,“要是媽媽知道我們為這個和他吵架,肯定會難過的。”

紀禹沒紀念早熟,卻一下子戳中了紀念的死穴。她瞪了傅寒駒一眼,拉着紀禹去找書包。他們還小,鬥不過他,等他們再長大一些,一定會變得很厲害很厲害,到那時他們可以自己給媽媽買大房子,才不稀罕和這個混蛋住在一起!

兩個小孩翻出課後作業,不甘不願地把它拿給傅寒駒。幼兒園的作業沒什麽難度,雖然有數學、語言、繪畫,但量都不多,尤其是需要填塗的地方少。小孩子的手指還在發育,學寫字時間太早、握筆時間太長,都容易讓手指發育畸形。傅寒駒掃了一遍,發現簽名欄還空着,微微挑了挑眉,掏出一支鋼筆,龍飛鳳舞地在上面簽下自己的名字。

傅寒駒收起鋼筆,把作業遞回給紀念和紀禹,目光落到紀念身上,淡淡地教訓:“以後不要說謊。”

紀念冷着臉:“我哪有說謊!”

傅寒駒說:“名沒有簽,騙我已經讓人檢查過了。這是在說謊,”傅寒駒按住紀念的腦袋,讓紀念擡起頭與他對視,“去了學校和老師解釋,你肯定會說你家長不在家,這也是在說謊。你這種拙劣的謊話,瞞得過誰的眼睛?”

旁邊的紀禹發現紀念氣得眼眶有些紅,鼓起勇氣一把推開傅寒駒有力的手臂,把紀念拉到自己背後,勇敢地說道:“不許你欺負姐姐!”

紀念愣愣地看着紀禹微微發着抖的肩膀,知道紀禹害怕得很。明明那麽害怕,卻還是次次都擋在她面前,真是個傻弟弟!

傅寒駒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紀禹,沒再多說什麽,只看了看時間,開口說:“校車快到了,收拾好東西,我帶你們去等校車。”家裏不缺請司機的錢,可和紀安寧商量讓司機接送紀念和紀禹,紀安寧肯定又免不了一番糾結。反正校車會開到門口,每天送出去也不費事。

紀念警惕地看着傅寒駒。

傅寒駒說:“不想去學校了?”

紀念只能拉着紀禹收拾好書包,兩個人蹬蹬蹬地跑到玄關那邊,動作整齊劃一地穿襪子穿鞋子。傅寒駒輕松地在一旁穿上皮鞋,看着兩個小孩背着小書包往外走,也不多說什麽。天已經亮了,今天的天氣很晴朗,天空藍藍的,飄着幾縷白雲,大的雲朵都瞧不見,看來一整天都不會下雨。

紀念拉着紀禹走快一些,和傅寒駒拉開一點點距離。傅寒駒也不生氣,跟着他們到候車的地方等待校車到來。

校車一向準時,他們只站了兩分鐘,亮黃色的校車就由遠而近地駛來,慢慢開始減速,穩穩地停在他們面前。領隊老師下了車,見傅寒駒站在一旁,有些意外。

這個男人太出色了,出色到只是往那裏一站,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讓人無法從他身上移開眼。想到紀安寧一家突然搬家,老師隐約明白了什麽。她了解紀念和紀禹的情況,也熟悉她們的性格,因此當着她們的面沒有多問什麽,只笑着和她們打過招呼,朝傅寒駒點頭致意:“你好,我是她們的老師,姓李。”

傅寒駒輕輕點頭,開口說:“我是她們的父親,姓傅。”提到和紀念、紀禹并不相同的姓氏,傅寒駒臉上沒有絲毫不自然。他從容地取出一張名片,遞給了李老師,“有事情可以打這個電話,如果我和她們沒空會讓人及時過來處理的。”

傅寒駒天生容易給人極大的壓迫感,李老師面對他時也有種身居人下的莫名感覺。這實在有點荒謬,畢竟紀念和紀禹念得幼兒園水平很高,李老師的學歷也是拿得出手的,這些年見過的厲害家長絕不算少,可她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傅寒駒看起來還這麽年輕!她拿過傅寒駒遞來的名片,盡量自然地笑道:“好的。”

李老師領着紀念和紀禹上車,再仔細看紀念寫滿不高興的小臉,驀然明白紀念像的是誰。這小臉蛋、這早熟的脾氣、這可以完全壓住其他小朋友的氣場,活脫脫就是她爸爸的翻版!

看來她們媽媽不是和別人再婚,而是與他們爸爸破鏡重圓啊!

想到紀安寧的好脾氣和好相貌,李老師又釋然了。那麽好的女人,如果她是男的她也舍不得分開,複合肯定是遲早的事。

不過兩個孩子都已經記事了,想要重新磨合可不容易,得慢慢來!

紀念和紀禹安靜地坐好,紀念靜靜地看着車窗外的景色,很久都沒有說話。紀禹有些擔心地看着她。

過了好一會兒,紀念才轉過頭來,嚴肅地對紀禹說:“弟弟,那個混蛋可能真的要和我們搶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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