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韓老的話讓傅寒駒眉頭一跳。

他與韓靜詩算是自幼相識。他外祖父一直重病纏身,母親也纏綿病榻,兒時他時常被送到韓家做客, 與韓靜詩一起學習。他天性冷漠, 韓靜詩也不是喜歡與人親近的性格,兩人的感情說不上太差,但也絕對說不上好。

後來韓老有意讓他與韓靜詩結婚, 他也認真考慮過這一提議。等紀安寧逃了, 他無心考慮結婚的事, 花了幾年時間整頓傅氏的大小産業, 也花了幾年時間去理清自己心底的感受。

若是沒有與紀安寧的種種糾纏,韓靜詩确實是他最佳的結婚人選。韓靜詩雖然是女孩, 卻也從小接受了精英教育,選定方向之後輕而易舉地走到了別人努力一輩子都達不到的高度。她獨立、自主, 有自己的夢想和理想, 目的很明确。

如果他們結了婚, 他們的生活節奏完全一致, 不存在誰遷就誰的問題。

只是這只在他與紀安寧的命運交纏在一起之前成立。

在紀安寧闖入他的生命裏之前,他沒注意過任何一個像她這麽軟弱又愛哭的女孩。她永遠像有流不完的眼淚, 難過了哭, 受傷了哭,考試考差了哭,考試考好了也哭——

這樣的家夥,以前是他最厭煩的, 也是他不會多看一眼的。

可就是一次次意外的心軟,讓紀安寧悄無聲息地闖進了他心裏。

她真的太卑鄙了。

當他的目光開始不由自主地落到她身上之後,才發現她除了愛哭之外也愛笑。

有時候看到窗外一朵花開了,她也會高興很久,還珍而重之地把她畫到她的記錄本上,不厭其煩地告訴他那花開了,告訴他那花有多香。有時候他在彈琴,她就小心翼翼地坐在一邊看着他,看着看着她眼底會漾起笑意,仿佛想到了什麽高興的事。

有一年過年的時候她紅着臉送給他一條圍巾,看到他戴上以後眼睛立刻亮得不得了。他一時心軟,開口說帶她去看煙花,她開心得張手抱住了他,淡淡的發香飄進他鼻端。

也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她變得不怕他了。

除夕那天濱江路放煙花,是政府組織的,每年都有。他向來沒什麽興趣,路上人太多,空氣不好,風又有點涼。轉頭一看,紀安寧卻高興極了,那麽冷的天臉也紅通通的,不知在開心什麽。

他往下瞧了瞧,紀安寧脖子上也圍着她自己織的圍巾,樣式和他戴着的差不多,只是顏色有些差別。兩個人的外套款式也有些相像,乍一看像是穿着情侶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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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沒走出多遠就有賣花的小孩迎了上來,甜甜地說:“小哥哥,給女朋友買點玫瑰花吧!”

他一頓,考慮着要不要買幾朵,卻聽紀安寧開口否認:“我們不是男女朋友!他、他是我哥哥!”

小孩繼續賣力推銷:“你們一起出來看煙花,感情肯定很好吧!哥哥也可以送一朵呀!”

他有些不耐煩了,掏出一張一百塊,從小孩的花籃裏挑了一朵最顯眼的玫瑰,随手塞給了紀安寧。

小孩笑嘻嘻地跑了。

紀安寧小聲說:“不用一百的……”

他不說話,拉着紀安寧去找适合看煙花的位置。人一旦多起來,沒人會看你是什麽身份、你穿着什麽樣的衣服或者你長着張什麽樣的臉。紀安寧緊緊跟着他在人潮中穿行。

他很少到街上去,不太适應周圍的喧鬧。站定之後他轉過頭看向紀安寧,看見紀安寧正偷偷地聞着那朵玫瑰,眉頭不由挑了挑。

紀安寧注意到他的目光,臉瞬間又紅了。她仰頭看着他,眼睛亮亮的,用她那永遠不怎麽高、永遠帶着點軟的聲音說:“我還是第一次收到花呢!這花香香的,你要不要聞一聞?”

在她期盼的目光之中,他彎身湊近。兩個人之間隔着一朵花,他卻清晰地感受到她溫熱的氣息噴在他臉上。

确實香香的。

鼻端一下子有了她和玫瑰的味道。

不管心裏怎麽提醒自己要提高警惕,他還是莫名其妙地踩進了名叫“紀安寧”的陷阱裏。

煙花綻放的時候,他聽到她用很小很小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喊:“哥。”

他一頓,仰頭看着煙花,沒有回頭看她。

她又喊:“傅、傅寒駒。”

他轉頭看向她。

她眼底映着燦爛的煙火。

還有煙火裏的他的身影。

她說:“我真的很高興很高興,謝謝你帶我出來。”

他微微一頓,擡起手掃了掃她柔軟的頭發。

自那以後她變得更愛笑了。

什麽時候開始她突然又收起了笑容?傅寒駒眉頭一皺,想到了過去發生的一切。

他記得他和韓靜詩最親近的一切,也就是韓靜詩畢業那年在生日宴上邀請他跳舞。那時韓靜詩被個花花公子纏得太緊,心裏很厭煩,希望他能和她跳第一支舞,擋了那花花公子和其他的狂蜂浪蝶。

他本來不打算同意,想到從小到大韓老都很照顧他,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

結果一支舞跳完,紀安寧就不見了。他找了一會兒,終于看到了陽臺那裏時隐時現的兩個身影。拉開紗簾的一剎那,他看到紀安寧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把手從那個男生手裏縮了回去。

那個男生他見過。

那一年那個男孩準備向紀安寧表白。

沒想到對方居然還沒死心。

紀安寧忐忑地喊他:“哥……”

他沒有應她,只拉着她走出了陽臺。因為手勁用得大了些,等那男生落寞地收回看過來的視線之後,他才發現紀安寧的手被他抓紅了。

他看着紀安寧微微泛紅的眼睛,頓時心煩意亂。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他變得很在意她。他在意她有沒有喜歡的人,在意她有沒有和別人走得太近,在意她是哭了還是笑了,在意她開心還是難過——

他在意她。

傅寒駒的目光轉到了紀安寧身上,隔着窗臺遠遠看着紀安寧含笑的眉眼。

他們之間出現過太多的意外,他不希望再有第三個人插入到他們裏面來。

不管是因為她,還是因為他。

傅寒駒說:“我和靜詩一直都只是朋友。”甚至并不是多聊得來的朋友。

傅寒駒算是韓老一手教出來的,傅寒駒的出色讓他自覺沒有愧對好友。見孫女對傅寒駒有意,他豁出老臉替孫女牽過線,卻不想孫女的覺悟來得太慢,早已有人闖進了傅寒駒心裏。

韓老免不了一陣惋惜。想到剛才紀安寧那清亮的目光,韓老心中又有些明悟。他即使已經退了下來,卻也還是韓家當家人,多年積威之下連身邊親人也極少敢直視他的眼睛說話,看起來膽子很小的紀安寧卻敢直直地與他對視,還敢反駁他的話。

這麽一個軟弱的女孩,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會變得堅強而勇敢。

韓老的目光也落到樓下。

落到了草地那邊。

兩個小孩跑得高興,小的那個男孩踢進了球,高興地蹦了起來,回頭朝他媽媽打招呼。紀安寧朝他露出了滿是誇贊的笑,笑容明媚而美好,好像全世界的陽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邊。

那是個和他們這種家庭的孩子截然不同、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女孩。

他能教養出優秀而好強的孫女,也能教養出出色而果決的傅寒駒。

可是要他教出這樣一個女孩,他卻不可能做到。就像一直呆在暗處的人向往光一樣,傅寒駒被紀安寧吸引似乎是注定的。

傅寒駒的人生早早被規劃得紋絲不亂,理應永遠不會有什麽意外,他會越來越出色,然後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夫妻二人攜手走向更高的位置。

可是意外偏就發生了。

那女孩突然闖入到他的生命裏,又突然地退場,打亂了他的所有計劃。人在沒有想要的東西時,會覺得這也可以那也可以,怎麽都無所謂;可在有了想要的東西之後,卻會覺得這樣不行那也不行,只有那麽一個是适合的。

紀安寧就是讓傅寒駒從“這也可以那也可以”變成“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存在。

兩個都是他看着他長大的,一個是他的嫡親孫女,一個是他的得意門生,即使傅寒駒和韓靜詩走不到一塊,他也希望他們能各自幸福。

韓老說:“罷了,只要你喜歡就好。我老了,也看不了你們幾年了。等你們回了北邊,願意來看我就來,覺得不想來的不來也可以。”他頓了頓,收回了落在紀安寧身上的目光,“既然要在一起,過去的事就該放下——你父親和她母親的錯不要算到她頭上去。兩個人想要好好過日子,頭一件事就是要學會‘不計較’。”

傅寒駒一頓,在韓老的注視之下點了點頭。

他計較過,也曾在意自己竟喜歡上那個女人的女兒,覺得紀安寧處處都別有居心、處處都是蓄意接近和勾-引。他對她又愛又恨,愛不由自主,恨也不由自主,在察覺她被別人注意着——并且有可能落入別人懷抱之後,他用最殘酷的方法打碎了她對他的信任和依賴,想要從她身上掠奪所有他能掠奪的東西。

結果是兩敗俱傷。

他并不覺得痛快。

她感到痛苦萬分。

重逢之後,他對她也有過無數揣測。

他害怕任何一個她已經屬于別人的可能性。

知道她有了他的兩個小孩、知道她身邊依然沒有別人,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用婚姻和家庭把她困在身邊。

他也許還不知道怎麽向人敞開心扉。

不過他已經在學了。

作者有話要說:

傅哥:不容易啊,出場了一整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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