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壽辰日。
老太君是聞人府的支柱,這些年有她打理才沒讓聞人府垮下。
大老爺聞人傑有才,是當官的好苗子,他也幹得有聲有色,要不是人到中年心越人,敗在貪字上,一時沒提防走入自家人挖的坑洞,他的官途還能走更遠,封侯拜相不是不可能。
而粘氏更不用提了,是個軟精性子的,她适合養在暖房裏,禁不起外面的風雨,別人聲音一大她便吓得直發抖,完全無法擔起掌家的責任。
二老爺一家人則全是利欲熏心、自私自利之輩,從聞人鳳到嫡子聞人勝,沒一個品性端正的,不是想多撈點權,便是見錢眼開,全然不把親情當一回事。在面對長媳無能、二房無恥的情況下,有心放手的老太君也只得放棄頤養天年的念頭,趁着尚有餘力時扛起一府重擔,嚴以禦人,謹慎行事,将聞人府裏裏外外打理得有如一只鐵捅,讓敵人無法滲入。
一度她曽将中饋交給聞人璟的元配柳氏,可是柳氏剛接手不久就懷上孩子了,整日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又是吐又是吃不下飯的,連自己都照顧不了,哪有力氣掌家。
于是府中大權又回到老太君手中,她拖着老命撐住,直到聞人璟續娶,齊可祯是她最中意的接班人。
「喲!瞧瞧我們璟哥兒媳婦真是能幹,小小年紀就能整頓出這麽熱鬧的宴席,誰也沒落下的都邀齊了,比咱們這些多活「幾十年的嬸子、婆母都要處事利落。」
說着酸言酸語的林氏恨得牙癢癢,皮笑肉不笑。
齊可祯頭一次辦重大宴席,聞人家的二房和庶出旁支都用着看笑話的态度冷眼旁觀,他們都不信未滿十六歲的新媳婦有本事打點好,沒添亂找事已經很給老太君面子了。
誰知齊可祯辦起事來明快爽利,七天前就下了帖子,隔日确定了人數便邀京城最大的酒樓「醉花樓」大廚掌勺,還定下釆買的鮑魚、魚翅、雪蛤等海鮮,與雞鴨羊等食材在宴會前一天送來,好讓大廚能就近料理,方便上菜,不會有所延誤。
京裏最好的說書人也被她請來了,在尚未開席前,就讓先來的客人聽聽說書,一邊啃啃瓜子一邊閑聊。
最後的重頭戲是唱大戲的,「清和園」是目前最炙手可熱的戲班,有銀子還不一定請得到,可人家小媳婦一出馬,一向拿喬的班主居然點頭同意演出,還連演三天。
這下子可沒人說話了,新媳婦的表現可圈可點,嬴得衆人的一致贊賞,只要壽宴這一天不出差錯,她便會被聞人一族所接納,日後接掌中饋更順理成章,名正言順。
「小孩子家家哪成什麽氣候,還不是老太君幫襯,你可別贊她,把她讃得分不清東南西北。」第一個钹冷水的不是別人,居然是性子軟弱的粘氏,她語氣弱弱的,不滿的情緒卻很深。
「是的,母親說得對,我年輕不懂事,哪辦得好差事,要不是太君在一旁提點,我都慌得手足無措。」唉!婆婆又忘了帶腦子出來了,都什麽時候了還扯自家人後腿。
齊可祯綿軟的幾句話謙遜有加,讓人無法反駁,不好再發脾氣。
粘氏當然一下子就被噎住了,張口欲言卻不知要說什麽,愣在當場顯得慌亂。她不自覺地看向随侍在側的粘虹玉,粘虹玉朝她寬慰的一點頭,她頓時又像找到「靠山似的背脊挺直。
「哪裏是不懂事,我看這年頭也找不出如你一般老練的媳婦,婆婆都沒當上家,你就管上事了。」她言下之意是新媳婦真不孝,不把婆母放在眼裏,越過婆婆搶權。
粘虹玉的話一出,引來若幹女眷的側目,眸光在齊可祯和粘氏身上溜了一圈。
「表妹謬贊了,這是老太君做的主,表妹若嫁人了便會明白這其中的門道。」
齊可祯臉上依然笑得和氣,「不過看表妹還不急着找婆家,日日陪伴母親,想來是舍不得離開了,你表哥說了,過幾年給你修座佛堂,讓你苑素修行,好為母親祈福延壽,一全你相伴多年的孝心。」要講孝道還掰不出理嗎?
忽地,有聽出話中隐喻的人噗哧一笑,其它人反應雖慢也悟出了話意,捂着嘴竊笑,暗付聞人府的新媳婦真有趣,損人不帶髒字,暗指表小姐是嫁不出去的姑娘,眼高于頂,自以為是待價而沽的大家千金,其實早已是乏人問律的明曰黃花。
粘虹玉不嫁不是真孝順,而是看中聞人府的富貴,厚顏無恥的借着粘氏的缧故賴着不走,給人添了麻煩猶不自知,還妄想把自己當主子看,養了白眼狼是聞人府的不幸。
稍懂內院陰私的女子都笑了,唯獨粘氏姑侄還一頭霎水,不知道她們究竟在笑什麽,只覺面上發熱。
「誰……誰說我不嫁了,只是尚未找到好人家,姑母說我吃聞人家的米長大,是府裏的千金小姐,不能随随便便的嫁了,至少也要有表哥這樣的本事才配得上。」居然要修佛堂讓她茹素修行,簡直欺人太甚,這女人未免氣焰太高了。
齊可祯聞言一笑。「請問你有多少嫁妝?」
她立刻警戒的眯起眼。「什麽意思?」
「你無父又無母,寄宿在他人家中,若是有一日出閣了,請問你要從哪個門戶出門?」聞人府是不可能為異姓女操辦婚事,更遑論花轎擡上門,把她當正經八百的閩女嫁出去。
「我、我當然……這事定有姑母做主,我全無異議。」她故作嬌羞的推給粘氏,心裏想着:急了吧!怕我搶了你大少奶奶的位置,你以言語激我有何用,我可是有姑母這座大靠山。
粘虹玉有恃無恐,被她哄得是非不分的粘氏對她是有求必應,慣得她忘了自己是誰。
但是顯然地,粘氏很吃她這一套,丈夫是官,萆出晚歸,兒子天分過人,從小就不依賴母親,在府裏幾乎無地位的粘氏只能靠粘虹玉的吹捧找冋一點點自信,她自然也願意疼她。
「對,不急,我們家虹玉是百裏挑一的好姑娘,又是自幼在聞人府長大,不怕找不到好人家,凡事有我替她扛的。」一被人需要,粘氏又傻乎乎的為人出頭,面有得色。「母親,表妹跟你有仇吧?!」齊可祯一臉惋惜的揺頭。
「嗄?!」她怔住。
「你看我十五多一點就已經為人婦,我沒說人家前我娘親可是急得不得了,只有疼女兒的母親才會為兒女着急,看來你是真的怨恨表妹,才會一直留着她不讓嫁。」要挑撥離間她也會,粘虹玉這根毒刺得拔除。
「胡說什麽,我哪裏不疼虹玉了,等她嫁人了我送她三十六擡嫁妝,讓她風光大嫁。」她是真心拿虹玉當女兒疼愛,這些年要不是侄女陪着她,她都不知道日子要怎麽過。「問題是她嫁不出去呀,不管養在誰膝下,終究不是聞人家的人。」粘虹玉看得上的人家,不可能不看家世。
粘虹玉是由粘氏領着結交了不少女子,但是真正的當家主母和高門嫡女是不屑與之為伍的,雖然她出入聞人府,可畢竟不姓聞人,她的出身就擺在那裏,比官家的庶出女兒
還不如。
而且她不是沒有家,父母雙亡尚有父族的親戚在,她要說親也該是由粘家人出面,粘氏可做不了主。
再者出閣時是由哪裏出嫁,是由粘氏另行置屋充當娘家呢?或讓粘氏親族送嫁,還是回老家出門,讓人千裏迢迢前去迎娶?
童點是她和父族的親戚早斷了關系,嫌人家出身低,無錢又無勢,人家找上門還将人趕走,言明不是一家人,各過各的不往來,要說親送嫁有誰願自取其辱的為其操辦。沒有娘家人,不論嫁到哪一戶人家都會為夫家人瞧不起,粘虹玉早已自斷生路了,除了粘氏她再無依靠。
「這……」好像真沒人來提親。
「何況才區區三十六擡嫁妝,想嫁入官家,連七品小官都要考慮考慮,她還眼光高得想嫁像相公這樣的人才,娘,你自己說說,放眼本朝,還找得出第二個才能出衆的聞人璟嗎?」她想攀上這根高枝是癡心妄想,都等了幾年還在作荒誕的夢。
粘氏茫然的望了眼侄女。真的很少嗎?可她當年七十二擡嫁妝這些年來已被侄女花得差不多了,她勉強硬湊也只能再湊六、七擡。粘氏是把粘虹玉當女兒看待沒錯,但是她也是有兒子的,不可能把所有的私房全拿出來,她也要留點在身邊,日後給她的孫子、孫女,侄女再親能親得過親兒孫嗎?
「母親,你以為是寵她,其實是害她,看表妹都二十好幾了,再不嫁人以後生得出孩子嗎?」老蚌生珠畢竟是少見,這世間女子三十幾歲都當祖母了,芳華不再。
粘氏一聽好不心驚,女人若沒有孩子是很苦的,夫家有權休離。
「我才二十歲而已,哪有二十好幾。」粘虹玉氣急敗壞的高嚷,她一嚷嚷就曝露了她真實年歲。
「咦!不是說十七嗎?原來已經二十歲了。」
幾個稍有往來的千金交頭接耳起來。
「我就說她看起來不像十六、七歲的姑娘,都年紀一大把了怎麽還好意思裝嫩,她不會覺得難為情嗎?」
「哎呀!臉皮挺厚的,前一陣子還跟我要生辰禮哩!你猜她說幾歲,十六呀……」
「啊!真敢說,大夫人怎麽養了個不要臉的在身邊……」
一群花骨朵兒似的未婚女子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不時拼眉弄眼的朝打扮招揺的粘虹玉指指點點,她被逼出一張大紅臉。
齊可祯滿臉憐憫的嘆息,「表嫂我才十五。」
二十和十五的差距,就像一支箭,狠狠地射入粘虹玉心窩,她的臉倏地猙獰,想活吞了齊可祯,這話比打了她一巴掌還傷人,打碎她不可一世的高慠。
「虹玉,你看要不要找個媒人問問,你的終身大事不能再拖了。」本來以為她還小,如今看來是耽誤她了。
沒主見的粘氏被自家媳婦這麽一挑撥,忽地驚覺自己把侄女留得太久了,再不讓她出閣,轉眼都白發蒼蒼了。
聽到姑母被人掮動的話語,粘虹玉的鼻頭差點氣歪了,她忍住滿腹的怒氣裝出嬌柔賢良。「人家舍不得姑母呀!你別趕走我嘛!讓我再陪你幾年,姑母就是我親娘。」「虹玉……」聽侄女喚了聲娘,粘氏為之動容。
「就是親娘也沒有不讓女兒嫁人的道理,除非是守竈女,可是她要守竈守的是粘家的門口吧!在咱們聞人府守着是什麽意思,莫不是i且咒聞人府的男丁都……」齊可祯話到一半,未語的另一半夠令人心驚了。
守竈女指的是家裏沒有男丁,選出一名女兒當兒子養,頂門當柱,肩負起一家之責,日後招婧上門,所生子女皆冠女方姓氏,守住竈房也就守住一家的口糧,得以生存。但前提是全家的男人都死光了,不得不女兒當家。
「這……」粘氏看侄女的眼神有些變了。
「我不……」不是守竈女,她巴不得自己不姓粘。
齊可祯打斷她,「表妹不用多做解釋了,你的意思我們都明了,不過你也不能因舍不得和母親分開而不肯找個好歸宿,那不是孝心而是陷害呀!你要陷她當對不起粘家舅父的罪人嗎?」
「我沒有……」
「哎呀!莫非你想嫁入聞人府,這樣就可以一直陪着母親了,可是聞人府未娶的就那幾個,每個年紀都比你小……女大三,抱金磚,二嬸,我們虹玉表妹看中了你家的勝哥兒了,咱們大房、二房一家親,不如親上加親。」
齊可祯嘴快的不讓粘虹玉有開口的機會,連珠炮似的話把人搞得暈頭轉向,所有人的思緒都跟着她打轉,無暇去關注大房的婆媳關系并未如表面所見的融洽。
另一方面她也想把粘虹玉的表小姐身分點明,一直跟在粘氏身後的粘虹玉表現得更像聞人府長媳,有意無意的以主母自居,她不能任其混淆視聽,讓人以為府裏有兩位大奶
奶。
所以她一再的提到粘虹玉的身分,意喻她只是客,當不了主,還是大齡的未嫁女,家裏有兒子未娶的夫人要注意了,千萬別被賴上,出了事聞人府概不負責。
林氏一聽矛頭指往二房,原來打算隔山觀虎鬥的她像吞了蒼蠅似的惡心,假笑的一咧嘴。
「這話說得遲了些,我家勝哥兒才和劉祭酒家的千金說了親,要不,等你們大房的秋哥兒長大,反正表小姐不是說要多陪陪大嫂,那正好等上三、四年,秋哥兒也能娶老婆了。」粘虹玉這爛貨誰要誰拿去,休想推給他們二房。
粘虹玉可以是二房的刀,但絕對不能讓刀尖轉向自己。
「說什麽胡塗話,秋哥兒才十二歲,真把虹玉許給他,陳姨娘還不跟我鬧。」
粘氏眉頭一皺。粘氏雖是正室卻管不住妾室,上峰所賜的陳姨娘一向是聞人傑的心頭肉,甚得寵愛,粘氏根本不敢管她,甚至是怕她的。
「不鬧不成一家,把表妹說給秋哥兒就用不着嫁妝了,反正也只差八歲,娘跟她日後還能多走動走動,免得娘牽腸挂肚,擔心她所嫁非人。」
齊可祯面有諷色的把粘虹玉當笑話看,任何對她丈夫心生觊觎的女人她都不會放過,遇佛殺佛,遇魔殺魔。
粘氏惱怒的一嗔。「說什麽胡話,別一張嘴沒把門的胡亂出主意,等老太君的壽辰一過去,我立刻找媒人,最遲年底前一定會為虹玉覓得良人,共結姻缧。」
粘氏被人一撩撥就不管不顧了,發狠的撂下話來,決心為侄女尋一門好親事,不讓人說嘴,但是她沒瞧見她一心相護的侄女一聽見這話,臉色一變的看向林氏,兩人交換只可意會的眼神,心急的粘虹玉得到保證後這才安心的笑了。
「你們在說什麽呀?」
姍姍來遲的莊氏穿戴着一身新做的衣裙,在盛嬷嬷的攙扶下緩緩走來,她右手牽着戴着虎頭帽的聞人臨。
聞人臨瞧見了齊可祯,原本黯然無光的圓眼忽然發亮,放開老太君的手朝齊可祯走去,一拉着她的裙子就不放手,彷佛雛鳥依戀母鳥一般。
「太君,你來得真巧,我們正說着粘家表妹的婚事呢!」齊可祯牽起聞人臨的小手,笑着走上前相迎。
「嗅!表姑娘‘終于’要嫁了,真是可喜可賀,咱們家可省下一份口糧了。」
莊氏語帶諷刺,長年沒有表情的臉讓她看起來更為嚴厲,不好相處。
「太君這話說來令人害臊呢!咱們府裏還缺口吃的嗎,養個下人也不過一份月銀,這點小錢還拿得出手。」齊可祯配合的一搭一唱,把吃閑飯的粘虹玉擠兌得面皮發燙。
其實粘虹玉的月銀不只是府裏給的,每個月二兩銀哪夠她用,包括她四個丫頭、兩個婆子、一名嬷嬷,全是粘氏貼補的,粘氏拿自己的錢養娘家侄女,把她的心養大了。
「是了,是我心眼小了,老是惦記着小輩那些事,今日是我的生辰,各家的夫人小姐能來是我的福氣,不愉快的事就甭提了,來來來,我們先入席了。」她看也不看僵立一旁的粘氏和粘虹玉,徑自往前走,越過兩人。
誰聽不出「不愉快的事」指的是何人,在場的聰明人可不少。
林氏連忙上前扶着老太君的手,盛嬷嬷讓位,退到身後三步,老太君的另一側是由齊可祯扶着。
一邊是大房的孫媳,一邊是二房兒媳,地位高低,明眼人一目了然,紛紛面帶微笑的跟随。
雖說是老太君的壽宴,前來祝賀的客人仍是男女不同席,男賓在外院,女客另辟一處,彼此相隔甚遠,中間隔了座池子,只隐約能看得見人影。
戲棚子就搭在池子中央,底下用木架子架着,兩邊的賓客都能清楚的瞧見戲臺上在槟什麽。
齊可祯的安排相當得宜,不喧賓奪主又顧及兩方的需求,池子四周挂滿大紅色燈籠,燈籠底下垂挂着各種字體的壽字,年輕貌美的侍女端着菜,一一穿過百花争豔的花叢。有酒、有菜、有美人,暖場的舞伎身着七彩霓衣,翩翩起舞,恍若那人間仙境,眼前盡是如畫美景。「準備好了嗎?」
「都照少夫人的安排就定位,把該叮住的人全叮住了。」一只蚊子也難逃他們緊迫叮人的法眼。
「好,留神點,別壞了好事。」
「是。」
數條人影往各個方位分散而去,迅速敏捷的宛如翔天蒼鷹,倏地隐入暗處。
在黑色人影散去後,一道颀長身影從陰暗處走出,剛直方正的臉正是聞人璟。
他大步走向女眷聚集處,要為老太君祝壽,并送上精心挑選的賀禮,在月洞門前,随從兼小厮恒平跟上主子的腳步,主仆一前一後的走着。
「說人人到,還真不能說人是非,才剛說到你這位嫡長孫還沒來送禮呢!你這雙耳朵真尖,一聽二嬸叨念就趕緊出現。」
面帶笑意的林氏眼中閃過一抹妒色,為聞人璟來得及時忿然,沒能讓她舔話加詞,給長房抹黑。
齊可祯打趣的說:「那是二嬸的神叨功力無遠弗屆,我們敬軒一聽到你大發功就腦門發熱,連忙三步并兩步的來求二嬸別念了。」要不是她是二房的長輩,真想一巴掌掮過去。
「聽聽,不愧是新婚夫妻,我才多說兩句,璟哥兒媳婦就不依不饒了。」這死丫頭,早晚收擡你,你得意不了多久的,一旦粘家那個蠹丫頭得手了……她在心裏冷笑,盤算着怎麽多踩大房幾腳。
「二嬸哪是話多,是關心我們這些做晚輩的,我和敬軒可感激你呢!沒有你和二叔替我們善待族人,我們可是忙不過來。」齊可祯毫不客氣的将聞人鳳大做好人的功勞給搶過來,在女眷面前讓她們知道二房所做的善行可是大房百忙之中抽出空的請托,二房不過是做了順水人情。
有時男人說一百句好話,還不如女人的一句枕邊細語,在場的婦人中有不少是聞人家親族,她們的丈夫或兒子對族長的人選有一定的影響力,或多或少能起點作用。齊可祯的聰明處是不會明着去拉攏,而是由他們自行去選擇,她給予十足的尊重,讓人感覺到她不卑不亢的氣度,有時人要的不是銀子,而是打心眼裏給出的敬意。人都好面子,她這樣可是讓許多人大有好感。
而且選出新的族長,族長夫人也會是新的,族長夫人常被人忽視卻不可或缺,有道是妻賢夫禍少,若有個慧黠靈心的夫人幫襯,男人不适合出面時可由女眷出馬交涉,後宅女子自有一套交流之道,有時更能為族人謀利。
直到目前為止,齊可祯的表現是令人滿意的,不少原本偏向二房的婦人已有動揺,她們決定再觀察觀察,回去後和家人好好說道說道,看看他們的意思。
「你這說得是哪裏話,我們是一家人,哪分什麽大房、二房,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啊。」被将了一軍的林氏笑得很僵,上下牙齒一碰發出喀達喀達的磨牙聲。
「是呢,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多謝二叔、二嬸替我們送米、送糧,連銀子都不要我們掏一兩,敬軒常說等他當上下一任族長一定要好好童用二叔,讓他也能分享族裏的榮耀。」族長的位置大房要定了,你們就別想了。
聞人璟聽着妻子言詞鋒利,只為扞衛他,那冷硬的面容慢慢龜裂,神色柔如水的凝望她。
笑不出來的林氏快把牙咬崩了,她手腕圓滑的轉移話題。「璟哥兒,今兒個是老太君的壽辰,我們勝哥兒一大早就送了尊青玉觀音給他祖母祝壽,祝她長命百歲,年年有菩薩的保佑,那你打算送什麽呢?」
「沒什麽好東西,大理寺是清水衙門,只能借花獻佛給點小玩意兒。」禮雖輕,情意卻很童。
衆女替的嘴一抽,大理寺還清水衙門呢!這話他也說得出口,本朝油水最多的地方是戶部和大理寺,多少達官貴人、皇親國戚往裏頭填銀子,就為了把犯了案的親人撈出來,或是少判幾人的罪,他們給的金銀只會多,不會少。
等聞人璟命恒平把東西呈上來,掀開蓋着的紅布,衆人皆低呼——
「咦!這是……」
啊!好彩頭。
那是一對雕着白胖童子坐在石榴上的玉如意,一男一女的娃兒穿着喜慶的肚兜,笑得見牙不見眼,而石榴有多子的意思。
說實在的,上了年紀的老人家都喜歡多子多孫,人丁繁盛,孩子一多就開心了,笑得也歡。
這禮送得很得老太君心意,她笑呵呵的對着玉如意摸了摸,還特意摸了兩童子的頭,意味深長的朝齊可祯平坦的小腹一瞅。
她已經有重孫了,但不介意多來幾個,有男有女才熱鬧。
「好,好,送得好,璟哥兒媳婦,太君等着你的好消息。」這對玉如意她得好好的收着。
「果然是好心思,最懂得老太君心裏想要的,你這禮都送到老太君心坎裏了,我們勝哥兒拍馬也趕不上你,難怪會深受皇上重用。」林氏語氣酸溜溜的。
大理寺直接聽命于皇上,說是天子近臣一點也不為過,聞人鳳百般想扳倒聞人環卻不敢輕易動手,除非他想吏部侍郎一職到了頭,只因為動了皇上的人他也不會好過,皇上是相當護短的人,對于他信任的人,誰也不準碰。
「皇恩浩瀚,不敢怠忽,皇上是天下百姓的共主,侄兒做得再多也是理所當然。」聞人璟神态恭敬地朝皇宮方向一揖。
天子一怒,屍橫遍野,一說到主宰天下人性命的天子,林氏還是敬畏有加地打了個哆嗦。「好了,好了,別提太嚴肅的話,你送了胖呆娃兒玉如意,那璟哥兒媳婦呢?」見不得人好的林氏故意把嬌憨可人的童女童子說成又胖又呆,就是要膈應大房,存心讓人心裏犯嘀咕。
齊可祯淺笑,「還在準備呢。」
林氏臉上浮起哂笑。「沒準備就沒準備,幹麽搞得神秘兮兮,別說夫妻是一體的,他送等于你送,你看人家钰哥兒的媳婦多有心,早就送了親繡的五色花抹額給老太君,額心還縫上鴿卵大的瑪瑙,這點你就真的差多了。」
林氏不忘把聞人钰的妻子拉下水,挑撥離間要讓大房兩個嫡子鬥得你死我活,她好坐收漁翁之利。
可是這一招用在大房兄弟并不管用,老二夫妻對大哥聞人環一向是當神人崇拜,他說什麽他們絕對不會有二話,一向當聖旨來執行,連帶着對比他們小的小嫂子也敬重有加。
所以她并未成功達到目的,含蓄內向的何氏只是淺淺地一笑,端莊有禮的不做任何回應。
哪有外敵來襲還窩裏反的,那是傻子的行徑。
偏偏兩個才名在外的兒子有個拎不清的娘,不辨親疏。「二嬸別挑弄我們妯娌感情嘛!萬一真翻了臉,我找你理論去。」齊可祯朝何氏一笑,是善意地,再看向林氏時眼神多了銳利。「我送的禮在戲臺上,是我自編的戲文。」
此時聞人璟出聲告辭,有女眷在場,他不方便多待,所以先行離去,到外院招呼賓客。
而他剛走不久,林氏朝粘虹玉一使眼神,她會意的點頭,一會兒便不慎地琳濕了衣裙,以換衣為由告罪離開,但是她這一去就沒再回來了。
此情此景落在齊可祯眼中,她只覺得可笑。聞人璟是後宅女子算計得了的嗎?
他若蠢笨如此也不會當上大理寺卿。
有誰比他更判案如神,由蛛絲馬跡中抽絲剝繭。
「咹!不入流的玩意兒,虧你還樂得現寶,堂堂三品官的夫人還如戲子一般迷戲,真是不長進。」
自以為捉住她把柄的林氏滔滔不絕的嘲弄,說得太開懷的她沒發現老太君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怎麽,聽個戲也成了下九流,你要是不耐煩陪老太婆聽戲就給我滾遠點,我這不缺你一個人。」她就是愛聽戲又礙着了誰?!
「老太君……」她為什麽突然發脾氣?林氏還不明所以。
「璟哥兒媳婦,過來和太君一起坐,我們愛聽戲的是不入流的玩意兒,別礙了那些貴人們的眼。」你不愛聽,有人愛得很,不懂戲的門外漢不配聽戲,白糟蹋了好戲曲。莊氏把滿臉錯愕的林氏趕到一旁,讓她和小輩同坐。
原本老太君的左右下首分別坐着她兩個嫡媳,趕走了一個便空出一個座位,她全憑自個兒的喜好朝長孫媳婦招手。
「欸!就來了,太君一召我就放下手頭的事挪過來,你看我乖不乖。」齊可祯裝乖的撒着嬌,手裏牽着沉默不語的聞人臨。
「乖,賞你玦蓮蓉糕吃。」莊氏被逗得呵呵一笑。
「謝太君。」她将蓮蓉糕掰成兩半,一半拿在手上,一半塞給睜着:雙圓眼的五歲男童,兩人分着吃。
「戲幾時要上呀?我都等不及了。」莊氏無戲不歡,老戲碼看膩了想看新戲,看看孫媳婦能寫出什麽好戲文,她無比期待呀!「快了,你等……」
開戲的鑼鼓一敲,響徹雲霄,旁的聲音都聽不見。鑼聲一落,梆子聲一起,戲臺左恻走上一位形色猥瑣的老頭,他身上穿着滿是補丁的衣服,頭戴歪帽,可腳下穿的是黃金打造的金縷鞋,舉步維艱,可老頭樂此不疲,對着鞋子又摸又擦。
有一天老頭死掉了,他的魂魄脫離了肉軀,他想他留了那麽多的金銀珠寶給兒子,他們應該會替辦個隆童又盛大的喪禮吧?
沒想到他才剛一斷氣,兒子們就吵着要分財産,連他的屍體也不管就丢在一旁,連門薄棺也不肯買。
老頭子氣極了,追着兒子打,可是他已經死了,怎麽打也打不到,兒子們根本感覺不到,他氣到坐在門坎哭了。
「璟哥兒媳婦,這出戲的戲名是什麽,這幾個兒子太不孝了,只顧着搶財産,老父死了也不理……」莊氏邊說邊拭眼角,她想到兩個兒子為了族長之位也鬧得不行。
樹大有枯枝,人老難長孝,兒女孝順父母是天性,可為了多争一份錢財大打出手的也大有人在。
「《錢老爺的金庫》,說的是一位守財奴的故事,他生前吝啬小氣的連一文錢也不肯給兒子,三餐鹹菜R腐的,把自己和兒子餓得痩骨如柴,但是人終究難逃一死,有錢也買不到長壽,他省吃儉用的銀子還是別人的……」
看到兒子們争産的醜态,守財奴頓悟了,他突然回魂了,把兒子們臭罵了一頓,然後開始對自己好、對別人好,拿出銀子造橋鋪路,救濟窮人,他死時子女孝順,子孫滿堂
這出戲并未有太多浮誇的情節,講的是一般平實無華的老百姓生活,但是內容生動有趣,對白感人肺腑,讓人看了又哭又笑的直拭淚,賓客們一下子罵兒子太糊塗,不知忠孝節義,一下子數落守財奴把銀子看太童,難怪父子情薄。
看着看着,衆人都入迷了,叫好聲不斷,讓編戲的齊可祯好不開心,她寫的戲終于獲得認同了。
不過有人歡喜就有人忿然,看大房出風頭的林氏很不是滋味,她又想.興風做浪,把一潭水攬渾了。
「大嫂,你覺不覺得臨哥兒長得像九叔家的習哥兒,你看那眉眼簡直如出一轍,也都是不愛說話的孩子。」
原本就不喜孫子的粘氏早就對人說過這類抱怨之語,此刻聽旁人這一說,就像是找到了證據,倏地揚高聲音。
「他不是我孫子?!」
這一句是質疑,正好戲臺上鑼聲一停,槟出者中場休息要換場,所以她的嗓音特別響亮,在場的女眷都聽見了。
莊氏臉上布臉陰雲,「老大媳婦,你又在作什麽怪,腦袋瓜子被驢踢了是不是,下去洗把臉,清醒清醒。」什麽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她不清楚嗎?為何別人一挑弄就做出令人無法忍受的蠢事。
「是……」她羞紅臉的低下頭。
粘氏一走就沒戲了,哪鬧得起風波?林氏忙拉住她。「大嫂怎麽說臨哥兒不是你孫子,難道外頭的傳言是真的?璟哥兒前頭媳婦不守婦道,和人有了私情……」
她髒水直钹。
「我不……」
粘氏急着想解釋,可是沒人想聽,衆人的目光看向猛往齊可祯懷裏躲的聞人臨,暗暗猜測他到底是不是聞人璟的種。
「二嬸,知道拔舌地獄嗎?造口業、生是非的人可是整根舌頭會被從喉頭扯掉,冒不完的血從口中噴出,你想擦都來不及擦,只能眼睜睜地看自己吐光全身的血。」
「你少吓、吓唬人,二嬸可、可不是被吓大的,何況這話是你婆婆說的,我只是轉述她的話。」真有拔舌地獄嗎?林氏顫抖了下。
「空穴來風最是可惡,你有什麽證據證明臨哥兒并非長房嫡孫,挑撥是非為何要牽連到孩子身上?!」
齊可祯氣得發抖,抱着孩子不撒手,她是徹底被惹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