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揚州大都督府,唐王朝在揚州地區的最高軍事衙門。
正是春光明媚,春風溫軟的時候,天上的風筝也在高空中發出清脆綿長的哨聲。不知道何處的豪門巨賈家中飄來了絲竹鼓樂之聲,就連都督府前院裏那些軍漢、将官騎馬厮殺的聲音都掩蓋不住。大都督府後院,那東廂的書房裏,數十個軍方子弟正在捧着書本搖頭晃腦的誦讀,一條瘦削的身影卻悄悄的好似一條雲貓一樣,無聲無息的自那書房的後門滑了出來,無聲無息的跑過了都督府足足有數十畝大小的後院,輕輕一個騰身已經到了後院牆頭上。
這是一個容貌清秀帶着幾分邪氣和痞氣,身材瘦削卻比同年齡少年高了一個頭,長手長腳好似一支大青蛙一樣的男孩。他騎在那牆頭上,得意洋洋的朝着書房的方向擠眉弄眼的譏嘲道:“明明都是一群舞刀弄槍的粗貨,還在這裏讀四書五經,還真以為你們能考上進士不成?魚爺我不奉陪,上山找野食去也!啊呀,今天可有那路過的蠢女人,在那山澗中洗澡麽?”
少年江魚正在這裏搖頭擺尾的自誇自耀,那邊一個身穿老青色文生長袍,長着一把大胡子的老人手持木戒尺,已經從書房中追了出來。這老人拿着戒尺指着那坐在兩丈高牆頭的江魚喝道:“江魚,你這小鬼又逃學,可還将孔聖人放在眼裏麽?今日非狠狠的抽你一百戒尺不可。你不讀書,不懂聖人道理,不知教化,真是不學無術的典範。你莫非要學你大哥李林甫,一輩子就只會寫自己的名字不成?你快下來,讓夫子我打你一百戒尺,否則定當将今日之事述說給李參軍聽,你的屁股堪憂哩!”
晃蕩着兩條大腿坐在那牆頭上,江魚指着下面的老文生笑道:“夫子,你打我作甚?”
那夫子怒道:“不尊教化,不敬聖人,不學無術,不知禮道,你不該打,誰該打?所謂子不教,父之過,你乃夫子的學生,若是你又跑出去惹禍,豈不是讓揚州城的無數讀書人看清了夫子?侮辱了夫子在文壇的名聲和地位!怎能連你這一小小孩童,都無法教訓得好?”
雙手一拍,那江魚吊兒郎當的痞笑道:“哎呀,我說夫子,若是你這麽容易就被侮辱了,您還是早點去跳河好了,這河水都沒有蓋子的嘛。子不教,父之過,果然說得不錯。您那二公子跑去城南黃寡婦家裏過夜,毀了人家的貞節牌坊,踐踏了聖人的倫理綱常,這可是夫子你教的麽?這事情,早就傳遍揚州文壇啦,您還裝糊塗怎地?”
夫子一呆,手上戒尺哆嗦着指着江魚怒聲喝道:“小鬼,你胡說八道怎地?我那二子素有清名,怎會作出如此不堪之事?你,你,你胡亂給人身上潑污水,這等罪過,李參軍雖然寵你,卻也是饒你不得的!”
白眼一翻,鼻子一翹,江魚怒道:“我冤枉他怎地?我冤枉他怎地?你那第二個犬子,夫子自己當作一個寶貝,在魚爺我看來,就是一腹中草莽的蠢貨。他去黃寡婦家過夜,被魚爺我帶人偷了他的亵褲丢在了大街上,他第二日清早只能穿了那寡婦的褲子跑回家去,這件事情,揚州城裏所有裏坊的兄弟哪個不知,哪個不曉?就你老夫子可欺之以方,被兩個寶貝兒子聯手蒙騙哩。你那大兒子,最喜歡狎玩娈童,誰又不知道?”
“啊呀!”夫子慘嚎一聲,仰天就倒,倒在地上嚎啕痛哭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子不教,父之過,老天爺,我又做錯了什麽?”
江魚‘嘻嘻’一笑,一撇大腿就從牆頭上跳了下來,輕盈的落在了都督府的後街上。他一邊朝前快步行走,一邊低聲笑道:“老夫子你卻沒做錯什麽,奈何誰叫你罰我抄那三字經一百遍呢?嘿,有仇不報,我江魚不配做大丈夫,聲聲沒了我和大哥在揚州城這街坊上的鼎鼎大名。嘿嘿,若不是你罰我抄書,我又何必去打聽你那兩個犬都不如的‘子’的醜事呢?”
正得意間,江魚前面的街道上突然堵上了十幾個手持棍棒的少年,江魚急轉身,卻看到後面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跟上了七八個翻鼻子瞪眼的大漢。江魚皺了下眉頭,指着身後正當中的那漢子吼道:“老甲魚,你好大的膽子,今天怎麽敢來招惹我魚爺了?莫非上次那頓打,還沒讓你記起事情麽?老實告訴你,這裏可是大都督府的後院,只要魚爺我招呼一聲,幾百號兄弟沖出來,不打死你們這群狗娘養的。”
大漢黝黑的臉都縮成了一團,他指着江魚怒聲罵道:“小魚幹,你少在大爺我面前放肆,今天不打得你渾身青腫,就對不起大爺我被你砸斷的那條腿。大都督府的後院?離着前面還遠,你叫啊,叫啊,看誰能來救你!”
江魚面色一變,左右晃了晃腦袋,這裏卻是一條不過丈許寬的小街,前後都堵上了人,真是插翅難飛的絕地了。那大漢卻得意洋洋的逼上前了幾步,揉動着手腕厲聲喝道:“你那大哥李林甫跑去長安求官去啦,沒有個三五年,回不來的,就算他回來了,這揚州街坊上,也輪不到他說話了。江魚,今日坦白告訴你,以後這長安街坊上所有的攤鋪,可都歸我們白龍幫罩着了,你們都督府的這群兵痞,那是老貓聞鹹魚,想也別想啦!”
“入你媽個辣塊板板!”江魚臭着一張臉,突然一腳就朝着那老甲魚的小腹踢了過去,怒罵道:“早知道這樣,大哥臨走的時候,就該帶着兄弟打斷你們的四肢才好。這不,這就翻天啦!打蛇不死,必傷己身呀!”
一聲痛呼,瘦削的江魚腿上卻有百多斤的力氣,看似瘦弱的一條腿,速度卻是極快,那壯漢老甲魚還來不及躲閃,已經被一腳命中了小腹,頓時抱着那好似刀捅一般的肚子,軟軟的蹲在了地上,半天抽不出一口氣來。老甲魚身後的幾個壯漢同時驚呼一聲,殷勤的圍上去看顧老甲魚的傷勢,江魚卻早就邁動兩條長腿,自那突然冒出來的巨大縫隙中沖了出去。一邊快跑,江魚一邊回頭大聲罵道:“老甲魚,你有種,今天敢帶人來堵魚爺!你等着,我馬上去調幾十個兄弟,好好的和你算算這筆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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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甲魚捂着自己的小腹艱難的站了起來,掄起手臂對着身邊的兄弟就是一頓耳光抽了出去,他大聲罵道:“蠢貨,一群廢物啊,這麽多人,怎麽還讓他跑了?這小子的厲害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和個地裏鬼一樣神出鬼沒的打悶棍,還不快點追?”捂着肚子踉踉跄跄的帶着一幹兄弟朝着江魚追了半條街,老甲魚突然指着江魚叫道:“小魚幹,老實告訴你,李林甫走啦,你的那票軍漢兄弟也不可靠,他們早就投靠別人啦,今天你乖乖讓我打一頓,以前的事情就撇開了再也不提。你就老實跟着我吧!”
江魚的面色一變,扯着嗓子吼起來:“狗日的胡德乾,你小小一個禦辱校尉,從八品下的零碎,敢拆我們揚州淨街虎的臺?你爹還不如我那便宜老爹的官大哩!老甲魚,你有種,你花什麽本錢買動的那胡德乾?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們等着,我江魚和你們沒完!”
一邊咒罵着,江魚好似喪家之犬,速度比那後面的幾個壯漢、十幾個少年快了些許的掠過了大街,閃過了兩夥突然從街邊沖出來攔截他的地痞。好似一陣清風,江魚根本不和這群人糾纏,經過一個包子鋪的時候,突然沖進去搶了一根擀面杖,就以此為武器,一邊發出尖銳的呼哨,一邊朝着揚州的南門沖了過去。
時不時的有三五個憊懶少年從街邊沖出來,大呼小叫的要打翻江魚,可是江魚速度極快,很有點‘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味道,一陣風一樣擦着那些少年的身體就沖了過去。奔跑的同時,他還有餘暇揮動手上擀面杖,狠狠的對着那幾個少年的腦門來上一記。一時間七八個腦門上長了大瘤子的少年抱着腦袋慘呼着在揚州最熱鬧的大街上滾成了一團,實在是一番奇景。
一條同樣長手長腳,身高九尺開外,背上背了一張人高大弓的大漢滿臉是笑的蹲在揚州城南門的城樓上,撕扯着一只燒雞往嘴裏不斷的填塞着肉,無比滿意的看着江魚惶惶然猶如漏網之魚的朝着這邊沖了過來。“好料子啊,好材料。骨骼清奇,肌肉柔軟,奔跑之間沒有絲毫聲息,卻比我無凡當年的資質還要高了這麽一點點。恩師在天有靈,我望月一門,後續有人了。”‘啊呸’,一塊雞爪子被無凡狠狠的噴了出去,他含糊不清的罵道:“好沒天理,怎麽我們望月一門,就這麽人丁稀少,其他的門戶,卻比我望月一門多了千多倍的門人?”
‘嘻嘻’笑了幾聲,無凡看着那朝着城門跑來的江魚,點頭笑道:“江魚?嘿,看你怎麽脫身?這城門口人家都堵上了十幾號人,你大哥李林甫那厮,到底帶着你得罪了多少人啊?虧他李林甫,還有這麽一番大造化的命相,怎麽沒被人砍死在街頭?”
眼看着揚州城門口的十幾個守門的軍漢早就不知了去向,取而代之的是十幾個手提哨棒的滿臉橫肉的粗壯男子,江魚頓時氣急敗壞的仰天咆哮:“胡德乾,你這個龜兒子,不就是我大哥揍了你兩頓,搶了你半年的軍饷麽?你他媽的今天這麽害我!你怎麽連城門衛都調走的?”狠狠的一咬牙齒,手持擀面杖的江魚,一個不過十一歲的少年大吼一聲,猛的就在距離城南門還有十幾步的地方站定了,轉身朝着那捂着小腹踉跄沖來的老甲魚吼道:“甲魚兄弟,今天我江魚就破釜沉舟,和你舍命一戰!你居然擺出了這十面埋伏的陣勢,至于麽?”
這小子前面一句話還是威風凜凜大有舍命一搏的氣焰,後面一句立刻就露出了軟處來。那老甲魚哈哈大笑着,志得意滿的帶着三十幾個手下大搖大擺的走到了江魚身前,大聲叫嚷道:“江魚,你雖然年紀小,也算是我揚州城街坊上數二數三的好漢,雖然比我賈玉差了點,卻也是一把好手啦!這個十面埋伏的陣仗麽,卻也對得起你的身份。怎麽樣?你今天對着揚州城所有街坊上的好漢說你以後跟着我,事情就算了!”
狠狠的瞪了老甲魚賈玉一眼,江魚仰天又發出了幾聲怪聲怪氣的呼哨,氣焰一時間又漲了起來:“士可殺不可辱,有所為男子漢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君子豈能吃那嗟來之食?我江魚堂堂揚州淨街虎的老二,怎會投奔你這條老甲魚?大丈夫死則死矣,我江魚不懼死,你奈何以死懼之?來吧,我今日和你們好好來一場!”手上擀面杖一揮,江魚擺出了一副一将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老甲魚呆了半天,突然指着江魚怒罵道:“小魚幹,你他媽的有種,賭老子不敢真的打死你是不是?來啊,兄弟們,給我好好的教訓他,打斷他兩條腿再說!”他摸了摸自己依舊有點酸麻的大腿骨,臉上兇光一閃,掄起一根哨棒就要上前。
江魚不慌不忙的冷笑了幾聲,突然大聲吼道:“兄弟們,給本将軍上啊!給将軍我打得他們老母都認不出來!”
白龍幫的兄弟,老甲魚的屬下一時間同時慌張的四處張望,有幾個漢子怒聲罵道:“江魚,你這王八蛋是不是又埋伏了人手?”
江魚指天發誓道:“我若是埋伏了‘人’手,我就是你們奶奶養的!”
一幹白龍幫的兄弟還沒有從這‘奶奶養的’到底和自己是什麽關系這麽複雜的換算中清醒過來,突然路邊幾個圍觀看熱鬧的百姓驚呼起來:“狗,好多狗啊,快跑!”這一嗓子喚醒了白龍幫的所有英雄好漢,他們四處一望,果不其然,足足兩百多條或膘肥體壯、或瘦骨嶙峋,但是無一例外都是眼睛裏面冒着綠光,嘴裏流淌着涎液的土狗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的從四周的小巷子裏面湧了出來,撲了上來。這些狗無聲無息的突擊,正好印證了‘咬人的狗不叫’這句真理。
白龍幫的陣腳大亂,四十幾個大漢少年被兩百多條土狗團團圍住,那些土狗是奮不顧身的就往他們身上猛撲啊。一時間鬼哭狼嚎聲響徹半個揚州城,土狗的嗚咽咆哮聲更是吓得附近的百姓各個膽戰心驚。江魚得意嚣張的狂笑起來:“老甲魚,人人都有一把殺手锏,不要看我大哥去長安了,你們就能吃定我江魚不成?幸好這是在揚州城,若是在山林裏,老子就招呼幾十條大蟲出來啃了你們!”
老甲魚早就沒功夫說話了,十幾條嘴裏冒着涎水,似乎有點瘋狗症傾向的土狗正圍住了他,狗嘴狗爪子一通亂舞,老甲魚身上立刻出現了十幾條深深的血痕,屁股蛋兒上被咬去了足足二兩鮮肉。老甲魚一邊胡亂舞動着手上的哨棒,一邊氣急敗壞的吼叫起來:“江魚,你和李林甫就是兩條瘋狗啊!人家打架叫兄弟,你他媽的怎麽能弄一群野狗出來?”
城門樓子上的無凡眼珠子同樣露出了碧綠色的光芒,就好似那群發瘋的野狗一樣。他同樣涎水都快滴了下來,喃喃自語道:“好料子啊,簡直就是一塊璞玉,老天爺開眼,終于等到這麽一個絕佳的門徒了。才十一歲就能驅使野獸?難怪他能從火靈蛇的嘴下搶走那塊靈芝。好材料啊,是強搶了走,還是騙了走呢?”
江魚只覺身上一寒,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四十幾個人正在野狗群中瘋狂的掙紮厮打,已經有十幾個少年被咬得遍體鱗傷,倒在了地上掙命。江魚突然一個激靈,低聲道:“糟糕,這次事情惹大了,傷了這麽多人,姑姑是人家二娘,說不上話的。那便宜老爹不打我個半死?大哥又不在揚州,怕是沒人給我疏通關節,這場禍事不小。快走,快走,去山裏躲幾天再說。”
眼睛眨巴了幾下,趕在揚州府的衙役和大都督府的兵丁出現之前,江魚邁開兩條長腿,撒腿就朝城外的一座山林沖了過去。心情慌亂間,江魚沖到了觀音山上,避開了在山外巡守的幾個大唐的兵丁,經過了曾經隋炀帝的迷樓廢墟,跑到了那山林深處去。唯恐身後有人追蹤的江魚,放着那些羊腸小道不走,硬是朝着那些荊棘密布的小灌木叢亂串,卻很是讓人震驚的,就連一點枝條撥動的聲音都沒有。
一進山林,江魚就好像魚兒進了水裏,原本就比普通人跑得快的他,到了地形複雜到處都是樹林的山林後,速度反而更快上了五成。就看到他瘦削的身影在山林中隐現,好似魚兒在水中游動一樣,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沒有折斷一根枝條,好似一抹魅影一閃既過,最終出現在一片山林深處的長茅草坪中。得意洋洋的江魚回頭看了看那茂密的山林,仰天長嘯了一聲。
幾聲虎吼傳來,一公一母兩頭大虎低聲咆哮着從那長茅草坪中竄出,謹慎的打量了一眼江魚,突然朝着江魚撲了過來。兩頭都有七八百斤上下的大虎,竟好似貓兒一樣在江魚身上蹭了半天,粗糙有倒刺的舌頭對着江魚舔了又舔,就差點沒發出貓兒的‘喵喵’聲來。江魚‘咯咯’大笑,仰天躺下道:“大貓、小貓,我要和你們做一陣鄰居啦。人倒黴啊,喝涼水都塞牙,我只是想要叫幾條狗子沖出去掩護我逃走,怎麽會沖出來兩百多條?嗚嗚,這一次,我要受罪啦!”
兩只大虎的腦袋趴在江魚的身邊,腦袋一點一點的好似在聽江魚說話。江魚絮絮叨叨了好一陣子,終于懶散的閉上了眼睛,低聲嘀咕道:“春天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正好眠。這春夏之交,不睡覺還能作甚?”一會兒的功夫,小小的呼嚕聲就從江魚的嘴裏發出,他竟然就是這樣睡了過去,卻不知一側數裏外的山林裏,已經有人恨得牙齒直癢癢的罵他是無心無肺的小鬼。
那長長的茅草突然自兩側分開,一條有水桶粗細十幾丈長通體純白的大蟒懶洋洋的自那茅草深處爬了出來,它有神的眸子掃了江魚一眼,信子吐了幾下,懶散的在兩頭大虎身邊盤了起來。一會兒的功夫,這大蟒居然也睡了過去,惹得那兩條大虎很不屑的瞥了它一眼。又是一會兒的功夫,一道紅影一閃,一條不過尺許長短,通體上下一片豔紅好似火焰在燃燒的小蛇不知道從哪裏急沖了出來,氣急敗壞的繞着江魚轉了幾圈,張開大嘴想要去咬江魚的屁股,卻又一時間好似不忍下嘴的樣子,‘咝咝’的叫了幾聲,終于還是垂頭喪氣的在旁邊盤了起來。
“好麽,居然是一條有了千年氣候的火靈蛇。這小鬼好大的膽子,從這種都快變成妖怪的火靈蛇嘴裏搶東西,居然還被他搶了下來!”數裏外的山頭上,無凡蹲在那裏一邊啃着燒雞,一邊含糊不清的哼哼道:“能夠讓這種最為歹毒陰殘的火靈蛇對他如此青睐有加,這娃娃莫非是傳說中的那種資質不成?不可能罷?那血脈都斷絕多少年了?”
“哼哼,看看你小子還有什麽料沒顯擺出來罷,今日實在是讓我無凡大為驚喜啊!”這滿臉大胡子的無凡眼裏閃過一絲值得玩味的不良光芒,一縷殺氣突然從他身上冒了出來。原本已經融化進了這附近山林中的他,就好似一副淡墨山水畫上突然被人用朱砂潑上的一抹大紅色一樣,無比的刺眼,和這四周的山林格格不入起來。
正呼呼大睡的江魚突然渾身肌肉一個繃緊,自那深沉的睡眠中醒了過來。一種前所未有的危險感覺讓他心髒劇烈的跳動,通體鮮血迅速的流動,給他的四肢帶來了更強的力量,更快的反應。好似有無數把小刀在自己身上亂刺一樣,江魚甚至感受到了一陣的劇痛。“該,該死的,這是上次便宜老爹他們去迎接那朝廷的大将軍時,那些在沙場上和突厥人打過仗的死士身上才有的殺氣。混帳,誰派了這樣的高手來對付我?我江魚不過是揚州淨街虎的老二,還不是大唐淨街虎呀,誰派這樣的死士來對付我?至于麽?”
兩頭大虎、白色巨蟒、火紅色的火靈蛇同時嘶吼起來,兩頭大虎緊緊的靠着江魚,嘴裏發出了低沉的咆哮。那條白色大蟒慢慢的繞着江魚的身體盤了個蛇陣,冰冷無情的眸子帶着森冷的殺機朝着四周山林窺視着。那條火靈蛇最為歹毒,幹脆就順着江魚的褲腿鑽進了他身上,小小的身軀藏在了江魚的懷裏,一對兇光四射的眸子朝着四面八方亂晃,小巧的毒牙上已經有赤紅的毒液慢慢滲了出來。
‘飕、飕、飕’,三根不過小手指粗細的樹枝不知道從哪裏飛了過來,打飛了兩條大虎,更将那條巨蟒團身打飛了十幾丈,胡亂怪叫着滾進了茅草坪裏。兩獸一蟒搖擺着巨大的身軀想要從茅草中站起來,腦部受了重擊的它們,眼前卻是一陣金星亂閃,哪裏能爬起來?這三條畜生看着江魚的方向,嘴裏發出了急促的吼叫聲,隐隐有催促江魚趕緊逃命的意思。
江魚可以毫無障礙的和這些兇殘的野獸厮混在一起,可是并不代表他就有多大的能耐。兩條老虎輕輕的一擺尾巴,就能将十個江魚砸成粉碎;至于這條白蟒,更是一頓飯能囫囵吞了二十幾個江魚。三頭畜生活得久了,早就有了靈性,發現抛出那三根樹枝的人,身上帶着它們最為懼怕的那種氣息,它們都對付不了,哪裏還有不趕快叫江魚逃命的?
江魚怒號一聲,感受到那一股殺氣還凝重的鎖定在自己的身上,猛的大吼起來:“大貓小貓還有白蟲兒,你們趕快走,不要管我!人在江湖飄,怎能不挨刀?今日我江魚認了!你們快走,還沒人能在山林中追到我哩!”吼完了這幾句,感受到那殺氣更加的濃厚了,江魚展開身形,好似一陣清風,一道輕煙,擦着茅草坪就朝深山中遁去。
兩虎一蟒相互看看,同時吼了一聲,掉轉腦袋狼狽逃竄而去。剛才發聲叫江魚逃竄,那是盡它們的一點江湖義氣而已,如今江魚跑了,那股殺氣也不見了,它們還不趕緊走,莫非還要留在原地等那可怕的高手來扒皮抽筋不成?三根不過半兩重的樹枝,能将它們數百斤近千斤的身軀打飛十幾丈,這是何等可怕的力量。
江魚瘋狂的奔跑着,肺腔大大的張開,然後緩緩的合攏,一股股清新的空氣流轉全身,體內鮮血流轉,給他提供了強大的力量,讓他能夠加速、加速、再加速的朝前飛奔。沿途的那些花草、樹木,似乎從它們身上都有一股蘊含了無窮生機的自然力量泛了出來,被江魚吸進了身體,融入了他的肌肉中,讓他的身軀再一次的加速。一步,就是一丈,一彈指的時間,江魚就能跑出五步之遙。若是如今狂奔的江魚,被大唐的那些游俠兒看到,怕是要驚呼自己見鬼了罷?
化為一陣風,化為一道煙,江魚奔跑之時,沒有激發一點風聲,沒有踏彎一根草葉,沒有碰落一片樹葉,更沒有折斷一根枝條。這是他的天賦,這是他六歲時父母雙亡,被老家人千裏奔波送來唯一的一個姑姑家求庇護時突然覺醒的天賦;是他八歲時被瘋狗盯上,眼看着就要被咬死時更一步激發的天賦;更是他九歲時就跟随李林甫等纨绔子弟橫行揚州街頭,在一場場鬥毆中打悶棍、套布袋、設陷阱時全面爆發的天賦。
奔跑無聲,輕松的可以蹿起丈許高下,比同齡人高了近一個頭,一拳打出,竟然有着成年人的力道,桀骜而放蕩不受任何的禮法約束,好似一頭山林中的野獸一般,這就是江魚,李林甫的二弟,揚州大都督府李參軍收下的二子,所特有的天賦。蛇蟲不傷,虎豹無害,通體剔透自然,這就是江魚仗之以橫行揚州城外山林的天賦。
如今,這樣的天賦已經被江魚發揮到了極致,他的身體恍惚間似乎都能随着四周的環境略微的改變自身的色彩,整個人已經失去了具體的形象,只有一抹淡影在那山林中不斷的閃動。他身上更是無生機,無死氣,好似全部氣息都融入了山林。江魚更是能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經飄忽了起來,恍惚了起來,四周山林樹木發出的生氣在體內一陣陣的進出,讓他身上更有力氣,更有足夠的力量支撐他跑下去。
他沒有看到,自己懷中的那條火靈蛇已經貪婪的張開了大嘴,對着他身體四周漸漸蒙上的一層淡淡的青氣一陣狂吸,一縷淡青色的霧氣流入了這小蛇的身軀,火紅色的身體上一陣的光芒閃動,好似那蛇兒都燃燒了起來。
小蛇在享受那最純正的生氣以滋養自身,江魚卻是越來越恐懼,一顆心都差點縮成了一團。後面有風吹來,風中的殺氣更盛,好似一股股寒風,吹得他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他已經融于這一小片山林,可是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後面追殺他的那人,似乎已經融入了整個觀音山――那人好似掌上觀紋,清晰的掌握了他的一舉一動,隔着幾裏路,就能把握住他所有的氣息,那股殺氣,還緊緊的鎖在了他的身上。
沉重的壓力讓江魚差點沒瘋掉,他喘着氣朝前繼續猛奔了數裏,身上肌肉已經好似燃燒一般灼熱起來,畢竟不過是一個十一歲的小娃娃,就算他天分再高,就算他能不斷受到山林生氣的滋養,他哪裏又能堅持太久的奔跑?最終江魚一個虎撲,倒在了一片茂密的荊棘刺中,他怒聲嚎到:“我操你大爺的,來者是哪路好漢?你這樣的過江強龍,找我這樣的地頭蟲出氣作甚?那胡德乾,沒資格找到您老人家罷?”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聲長笑,山林中回蕩起一股長風,一道朦胧的人影裹在強風中,以比剛才江魚奔跑的速度快上十倍不止的高速,從那數裏路外直沖了過來。那股殺機消泯得無影無蹤,長風所過之處,所有樹木、花草盡皆低頭,等那強風掃過,一應山林苗木沒有絲毫損傷得又恢複了原狀。強大的力量和溫和的自然,如此和諧的融合在了一起,讓江魚看得目瞪口呆,驚為天人。
那朦胧的人影圍繞着江魚轉了幾圈,轉得江魚眼珠子都快打哆嗦了,無凡才突然出現在江魚面前,‘哈哈’大笑道:“良資美才,上天不負我無凡!江魚,你跪下磕頭罷。小小娃娃,不要和你那不成器的大哥李林甫學那江湖口吻,還得我無凡好好調教你才行啊!”無凡真正對江魚愛到了骨子裏去,這一通狂奔下來,兩人足足奔跑了有五十幾裏地,而且都是以常人難以堅持的高速奔跑。一個十一歲的娃娃能夠在山林中有這樣的表現,加上他那明顯和自己的體格比例相近甚至更加完美的長長的手腳,無凡真是喜歡到骨子裏了。
江魚呆了一下,本着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大無畏精神,指着無凡喝道:“我給你磕頭做什麽?男兒膝下有黃金,這頭豈是能亂磕的?”
無凡‘呵呵’一笑,坐在了江魚面前。他兩只手指突然一彈,将那自江魚懷裏射出,張開大嘴就要咬自己一口的火靈蛇彈飛了數丈遠,笑眯眯的說道:“磕頭拜師啊!拜師的時候,你總要磕頭的罷?江湖好漢也好,朝廷高官也罷,就算是當朝的太子,誰在拜師的時候不要磕頭呢?天地君親師,這是天理綱常,容不得你不磕頭的!”
擔心的看着那昏呼呼艱難的爬回來的火靈蛇,江魚急忙将它塞進了自己的袖子裏,豎起上半身怒聲道:“我就是不磕頭又怎地?那幾個老書蟲,我魚爺就從來沒有向他們磕頭過,你就算比我跑得快這麽一點點,莫非就要我向你磕頭不成?天下哪裏有這樣的道理?”江魚其實心裏清楚,這大漢能跑出這種恐怖的速度來,那是聽都沒有聽說過的,說不定就是傳奇故事中‘空空兒、精精兒’那樣的劍俠一流的角色。能拜這樣的利害人物為師,他心裏是很有一點希冀的,但是所謂輸仗不能輸人,身為揚州淨街虎的老二,他怎能如此輕松的彎下黃金膝蓋去?
“呵呵呵呵!”無凡放聲大笑起來,良久,他才點頭笑道:“那好,我且問你,你為何不向你都督府書房裏的那幾個老書蟲磕頭?”
高高的昂起自己的脖子來,江魚大聲說道:“尋章摘句,那群老書蟲教授的東西,于國于家有何用處?他們自己的兒子都在外面踹寡婦門,挖絕戶墳,還有人糾集在一起輪奸人家小姑娘的,什麽龌龊下爛的事情我不知道?這群老貨,也配做我的師父?我為甚給他們磕頭?”
重重的一點頭,無凡一掌拍在身邊的小樹上,笑道:“說得是,一家不掃,何以掃天下?這些老瘟生,他們的學問其實是沒有什麽大用的。只是,你且說,你想要找什麽樣的人做你的師父?你又想要做什麽呢?”
尋思了一陣,江魚看着無凡笑道:“我江魚雖然年幼,卻也是有點想法的。我大哥經常說,他想要發達!他是李家的宗室,由不得他不想去做那高官顯爵的。我江魚呢,對于當官卻沒興趣,只是大哥他自幼照顧得我好,我也只佩服他一個的,總不能弱了他的名頭去。我們兄弟倆兩年的功夫闖下了‘揚州淨街虎’偌大的名頭,日後将那‘揚州’二字換成‘中原’,卻也就馬馬虎虎了。”
無凡差點就一口血噴了出來,他無奈的看了神采飛揚的江魚半天,終于艱難的比劃出了一個大拇指:“你小子,有種!想要做‘中原淨街虎’,所到之處,人人避退,那,你就要有讓天下人都避退的本事!你且看我這一招,你見過沒有?”
江魚定神看着無凡,無凡右手伸出去,光滑好似硝好的皮革一樣的手指一曲一彈,一股無形的勁道‘哧啦’一聲射出,撕裂了沿途數百支草莖,震得那草沫兒亂飛,命中了十幾丈外的一株三五人合抱粗的大楊木。一聲悶響傳來,那株大樹正中最粗的地方,前後貫通了一個小碗口粗細的窟窿,一蓬粉碎的木屑自那窟窿的另外一側噴出,筆直的噴到了後方的山崖上,硬生生将那山崖打出了一個深有丈許的大坑。
一指之威,竟至于此。江魚呆滞的看着那樹上和山崖上的大窟窿,又轉過頭來呆呆的看了看無凡那沒有絲毫出奇之處的手掌,突然喃喃自語道:“空空兒乎?精精兒乎?紅線女乎?揚州都督府守城的鐵臂弓,也沒這麽大的威勢。你,你變得法術不成?”
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無凡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