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影視劇項目一旦走上流程,就是每天都在燒錢。《逐鹿》也不會例外。
通告單到手,安璇很快進了組。不過頭一天分房間時,就遇上了麻煩。
對于他這個級別的演員,《逐鹿》的劇組默認他們不帶助理,所以按理來說,只能分一個單人間。如果蘇鏡瑤是男孩子,倒還可以同安璇擠一間,女孩子的話就難辦了。
拍這種大型古裝戲既苦又累,安璇原本也不想讓蘇鏡瑤跟組。他是演員,吃多少辛苦都不過是工作需要。但一個人幹三個人的活兒工資也沒有多拿的蘇鏡瑤沒必要和他一起吃苦。沒房間正好是個借口。
他這麽想,不代表蘇鏡瑤也這麽想。也不知道是怎麽和劇務溝通的,反正她在劇組又拿到了一個單間。
“別以為就你一個人能吃苦。”蘇鏡瑤如是說。
安璇知道她的心思,所以還是難免覺得歉意。但蘇鏡瑤只是無所謂道:“你不用多想。我如今沒有別的想法,只是盼你早點吃肉,我好能跟着喝湯。”她抱着筆記本電腦忙活,連頭也沒擡:“我聽人說,主演要有變動,劇本也并沒有全部完成……希望拍攝時能一切順利吧。”
說這話時,他們正在角落裏等化妝。服裝助理拿着戲服和別針盒走來走去,給已經換好衣服的演員調整服裝細節。
安璇前面幾個都是小明星,有的在妝容上非常挑剔,不停地給化妝師提建議。化妝師還要打起精神來一面幹活,一面想法子應對。等輪到安璇時,那個化妝師明顯因為疲憊,已經有些心不在焉了。
蘇鏡瑤看她拿着深了好幾個色號的粉底液往安璇臉上粗暴地招呼,忍不住道:“今天這是試妝,還是定妝?”
化妝師沒好氣道:“通告單不是都發給你們了麽。”
安璇不易察覺地沖蘇鏡瑤搖了搖頭,随口道:“深一點好上鏡。”
化妝師也是在劇組讨生活的,聽安璇這樣說,反倒有些讪讪:“是啊,總不能讓你比主演還白。否則到時候光都不知道該怎麽打。”話雖然這樣說着,手上的動作卻細致下來:“你皮膚狀态蠻好的,今年多大了?”
安璇道:“二十七,周歲。”
化妝師愣了一下:“倒是真沒看出來。”
安璇這個妝化得比別人都快。化妝師仿佛只是給他上了個粉底,就不太好大動其他地方了。她端詳着安璇的臉,自言自語道:“我看這樣就挺好的,五官和輪廓已經很精致了,再打陰影就太濃了,你自己覺得呢?”
安璇點點頭:“聽您的。”
化妝師給他拍了一張照片。安璇起身對她道謝,然後去換自己的戲服。
小演員沒有定妝照的說法,所以安璇的臉不會出現在宣傳片上。蘇鏡瑤給他拍了照片,預備着将來有機會發到微博上去。眼下是不能往外透露半點兒的,保密協議已經簽了。
手機裏的安璇眉眼如畫,神色冷清。把背景修一修,這張圖就可以直接拿去當言情小說封面。誰能想見他只是演個小侍從呢。
蘇鏡瑤一直覺得安璇會紅。從七年前她第一次在熒幕上看見安璇時就這麽覺得。後來機緣巧合,她做了安璇助理——那大概是三年前的事了。她還是覺得安璇會紅,即使當時安璇的資源那麽糟糕。但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安璇始終沒有任何水花。
有時候她也會困惑,思考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裏。最後的結論只有一個,資源太差了。鼎華對安璇的擱置是有目共睹的。原因蘇鏡瑤也知道一些。一天留在那裏,就一天不會有好資源。沒有好資源,就沒有曝光的機會。沒有曝光的機會,就永遠不會有好資源。這是個跳不出去的閉環。
安璇最好的幾年,就這麽被消磨掉了。
蘇鏡瑤急得頭發直掉,安璇自己卻有種認命般的平靜。他說不是每個人都能站在舞臺中央的,小的角色也要有人去演。蘇鏡瑤和他幾乎吵起來。她說你少說漂亮話,你難道從來就沒想過要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你麽。
安璇沉默以對。
于是她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其實這麽多年,她始終覺得自己不夠了解安璇。他冷淡,安靜,疏離,永遠在人群之外。身邊除了一個夏孟陽,幾乎和任何人都不親近。有時蘇鏡瑤甚至都不能确信,自己對他來說算不算朋友。
但她還是堅信着,堅信安璇總有一天會大放光彩。有賭氣的成分,也有偏執的私心。
誰讓她喜歡他呢。即使這份喜歡已經被拒絕過了。
就在她走神的時候,門口傳來一陣騷動。周圍的人紛紛轉過頭去,有人低聲道:“主演來了……”
主演們今天要拍定妝照,可眼下已經時近中午了。蘇鏡瑤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回頭去看安璇,卻發現他盯着那邊,臉色一片慘白。
蘇鏡瑤察覺不對,慌忙過去扶住他:“怎麽了?”
安璇聲音有些啞:“鄭大江怎麽也在?”
一旁有工作人員路過,随口道:“鄭老師是特出,戲份只有一點點。不過他還是要求提前過來試妝……到底是老藝術家,對工作的态度真的是不一樣。”
安璇沒說什麽,轉身往外走。蘇鏡瑤緊緊跟了出去。
他們在一條僻靜的走廊停了下來。安璇靠在牆邊,神色有些疲憊。
蘇鏡瑤隐約知道安璇這些年有心病,但并不知道心病的緣由。如今看來,是同鄭大江有關的。鄭大江是公認的老戲骨,演了一輩子戲,可以說是家喻戶曉。那種級別的演員,已經是藝術家了,在業內的地位遠比明星要高。
而安璇不過是個小演員。
她小心翼翼道:“好些了麽?”
安璇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平靜下來:“沒什麽。”
蘇鏡瑤試探道:“你和鄭大江有過節?”
安璇沒說話。是不想說話的意思。
蘇鏡瑤知道自己不該問下去了。安璇一向是這樣,他的某一部分永遠是封閉的。
于是她安慰道:“戲要拍八個月,估計他也沒幾天在這邊。你別太在意了。”
安璇閉了閉眼睛:“我沒事。”
說話間,隐隐聽到有人在喊:“安璇!安璇在麽!”
蘇鏡瑤趕忙回應:“在!在這兒呢!”說着跑過去。
劇務吧打印好的劇本遞過來,不滿道:“跑哪裏去了,都找不見人。再這樣開機儀式你們也不用參加了,直接哪兒來回哪兒去算了。”
蘇鏡瑤趕忙道歉。
劇務抱着一大堆劇本,皺眉道:“還愣着做什麽,趕緊回去啊!一會兒導演組馬上過來了。”
“知道了,謝謝您。”安璇的聲音輕輕響起。
蘇鏡瑤回頭,看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自己身後了。
再回到化妝區時,才發現主演們已經都不在了。造型負責人正在檢查配角們的妝效。
輪到安璇時,那人搖頭:“這是誰畫的妝?粉底顏色太深了。”
化妝師站出來,遲疑道:“明犀總和越王同框,岳忱的膚色比較深……”
負責人沒接話,只是不容置疑道:“還是淺一點。”
周圍的人聽到了,不約而同交換了一下眼色。等負責人走了,方有人竊竊私語道:“不會是真的要臨陣換人吧……”
“不會吧,沈元樞沒檔期啊。”
“嗨,軋戲嘛。你沒聽之前的料,他拍《美人賦》的時候光文替就有三個……”
演員拍戲,用替身倒是無可厚非。但大比例地濫用替身,基本可以蓋章不敬業了。只是沈元樞如今是圈內當紅流量,資方不吭聲,別人也就無法說什麽。
于是安璇的妝容被調整了一次。
之後一切平靜順利,有條不紊。那日安璇的反常仿佛只是一個意外。
開機日鄭大江沒有出現,一直傳言要頂替岳忱的沈元樞也沒有出現。女三號何雨佳在上香的時候,不小心弄倒了一根香。導演表面沒說什麽,但開始拍攝後對她的态度很暴躁。
拍攝并不是按劇本正常順序來的,只要有越王的戲份,安璇也就必須出現在片場。
作為一線鮮肉,岳忱還算好相處。但那份好相處并不是給安璇的。拍戲第一天,他就對安璇的外貌表達了不滿意。大戲裏有一些不能宣之于外的規則,比如配角顏值不能高于主演。安璇沒覺得自己碰觸了這個規則,但是其他人顯然并不這麽想。
導演也意識到了這件事,對選角流露出了明顯的不滿。
開機第三天,安璇在結束了一場疲憊的夜戲後,接到了角色被換掉的通知。
蘇鏡瑤據理力争,可安璇這個等級的演員,在劇組是沒有任何話語權的。
相比于蘇鏡瑤的委屈,安璇倒只是有點兒失落。各種各樣不順利的事經歷得多了,對壞消息總是會生出免疫力。他已經習慣了步步是坎兒的人生劇本。
就在這時候,趙小慧的電話打了過來。她說你們先別急着走,再等一兩天看看,演員這些天還要有調整。
換掉并不一定就是沒戲演了。劇組臨時有變動,也是尋常事。
所以到了新的一天,安璇照舊早早化好妝,到片場去等待。他差不多每天都是第一個,但這一天,有人比他更早到了。
那人玉冠高束,華服博帶,穿着和岳忱一模一樣的戲裝,但氣場卻比岳忱逼人得多。聽見身後有腳步聲,他回過頭來,恰望進安璇眼中。
四目相對。
片刻後,對方眯了眯眼,向安璇主動伸出手:“你好,我是沈元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