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安璇疑惑道:“為什麽?”
夏孟陽又吃了一口菜:“他是gay啊。”
安璇搖頭:“別亂說。
夏孟陽瞪起眼睛:“騙你幹什麽。真的。我親耳聽他說的。有一回我去拍雜志,正好和他住同一家酒店。他房間就在我隔壁。他和經紀人吵架吵得那叫一個兇,好像是他要出去找他炮友還是什麽的,他經紀人不讓,說讓人看見不好。他就在那兒發火,說同性戀怎麽了,同性戀就不能有性需求了麽吧啦吧啦,東西砸了一堆。當時在那層住的圈裏人不少。不過網上倒是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不知道有沒有公關。以前圈裏還有人傳他拍戲時和別的男演員拿同一個勺子吃飯,晚上睡同一個房間什麽的。不過我估摸着他這事兒有錘的人不多。但架不住料這麽大。就看什麽時候有人把這個消息曝出來了。”夏孟陽說得口幹舌燥,喝了一大口茶水,含混道:“你怎麽想起問他來了?”
安璇淡淡道:“因為我這次拍戲演他的小厮。”
夏孟陽一口茶水噴了滿桌。
安璇往邊上躲了躲,把紙巾盒推給他。
夏孟陽絮絮叨叨,安璇也沒怎麽往心裏去。大瓜太多,沈元樞的那點兒隐秘轉眼就被兩人抛在了腦後。美美地吃過了一頓飽飯,在湖邊轉悠一圈,兩個人就回酒店休息了。之後幾天在城裏也無非就是逛,吃,買,睡……總之,這個小假期過得極是逍遙。到了第四天清早,夏孟陽的司機過來,開車載他們回片場。
安璇吃過早飯後又睡了回頭覺,下車時精神奕奕。夏孟陽還迷糊着,躺在座椅上沖他心不在焉地揮了揮手。兩人就此分別,各回各組,各拍各戲。
最近安璇的戲份不多,大多數時候都是坐在那裏等戲。他把原著小說帶了過去,左右無事,就坐在角落裏看小說。偶爾身邊有工作人員需要幫忙,他也上去搭把手。
有戲拍的時候,他的日子大都是這麽在等戲中度過的。如果有好演員,他就看看人家的表演。如果沒有好演員,他就看看劇本相關的書。有人要幫忙,也會順手幫上一把。別人下了戲吃喝玩樂,他卻不愛去,一般都是在健身房和舞蹈室消磨時間。因為舊傷,他已經做不了舞蹈演員,但是還會時不時地跳一跳舞——是為了保持好的體态,也是為了有一個好的狀态。
沒戲拍的時候,他時常會一個人在街上四處溜達。有時候也會心血來潮,買張火車票去其他地方瞧瞧。另一半時間,就健身和宅着。申江房租高,安璇住得很偏遠。不過他自己倒是不覺得有什麽不便,反正他也并不熱愛交際。
蘇鏡瑤曾經試圖扭轉這種狀況,可惜安璇在當時的經紀人常瀾那兒已經吃過虧,對蘇鏡瑤的努力表現得十分消極。
他始終記得老師和前輩最初的教誨——演員就是演員,好好演戲就得了。後來經歷得多了,越發感覺到這句忠告的可貴。好好演戲——或許這不是最好,但卻是最安全最穩妥的活法。其實大部分正經的普通演員,也都是這樣在這個行業裏生存的。
等戲沒有時候。可能一上午,甚至一整天,都沒有他的戲。這也不是太糟糕的事,至少在這種情況下,他可以按時吃上熱乎的盒飯。
午飯時刷手機,看見蘇鏡瑤的消息,說是給他談到了一個小雜志的封面,然後因為趙小慧今年想着力再捧一捧夏孟陽,她還得去幫夏孟陽跑一跑資源。言語裏很歉疚,對安璇顯然有些不放心。安璇倒是不覺得有什麽,反而叮囑蘇鏡瑤注意安全。
正事講完,便也随口閑聊了兩句,蘇鏡瑤讓他多攢點兒自拍和小視頻,最好是能和沈元樞同框的。預備着将來等戲上了,能跟着蹭一蹭熱度。安璇對此卻不太積極。倒并不是出于自尊心之類的,只是真心地覺得不會有什麽用。
微博很久沒更新,打開來只有寥寥幾條留言,其中兩條還來自蘇鏡瑤的小號。這也難怪,僅有的幾萬粉都是買的,活粉估計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了。他舉起手機,拍下了片場屋檐的一角。古色古香的屋檐,檐角下懸着風鈴。一只小鳥正站在那兒理毛。背景是初冬的晴空。
天氣真好。
下午的時候,多日不見的沈元樞重新出現在了片場,與他同時過來的還有飾演懷王的男主演周亦開。《逐鹿》是權謀戲,很難說男一到底是誰。若論重要性,懷王,越王和老皇帝算得上三足鼎立。故事前期是講幾個皇子為立儲之事相争,後期是講老皇帝出手平衡各方勢力。最後老皇帝過世,兩個風頭最盛的皇子懷王和越王,一個繼承皇位不久後因為勞心太過病死,一個看破紅塵出了家。皇位最終落在了旁嗣的一位年輕貴族身上。
越是這樣幾個主演戲份差不多的戲,越是會有一些麻煩。按作者的意思,小說最重要的主人公有三個,老皇帝,兩位皇子。老皇帝的演員是業內前輩,地位超然,沒人能和他争什麽。但餘下的兩位年輕男主演是要暗暗較勁的。
周亦開是正經科班出身的演員,出道雖然沒有沈元樞久,但拿過有分量的影視獎項,最近兩年勢頭正強。他面上客客氣氣的,但拍起戲來明顯對沈元樞十分不買賬。兩個人在一起對戲時,沈元樞始終被他壓着,節奏完全亂了。一條對峙戲拍了十幾次,導演才勉強喊了過。
鏡頭一關,兩位主演彼此連一個眼神的交集也沒有,各自被助理圍了起來。
沈元樞氣色不好,粉底打了幾層,也掩飾不住他的疲态。輪廓立體的容貌就是這點不好,狀态好時是有棱有角,狀态不好時特別容易顯陰鸷和老相。他的助理正在同燈光師說話,目的不言而喻。
演員拍戲,打光對皮膚狀态的影響是驚人的。但是光線對一個演員合适,對其他演員卻未必了。等沈元樞的助理走開,周亦開的助理又向那燈光師湊了過去。
這本來是個小插曲,人人都想在戲裏的狀态好一點,算不得什麽。但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明星的助理,看見這種狀況,也過去找了燈光師。那燈光師的臉上明明白白寫着為難,對那助理說了一句什麽。女明星臉色明顯不好看,聲音不高不低道:“……紅了兩天,一個個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劇裏稍微有點分量的演員,随便一抓都是有名有姓的熟面孔。眼下可能流量不夠,但當年也都是紅過的。
沈元樞和周亦開都沒有吭聲。能說什麽呢,只能假裝聽不見罷了。
燈光一調整,人在畫面上的狀态立刻不一樣了。新一場戲下來,導演對安璇皺起了眉頭:“今天妝怎麽畫的?和別人差出好幾個顏色了。”
安璇無緣無故被數落,卻不能講什麽。只好四下張望找化妝師。偏偏現場唯一的劇組化妝師這會兒正在幫那個女明星補妝。沈元樞和自己的化妝師說了一句什麽,那姑娘立刻跑到安璇身邊:“我幫你補一下妝吧。”說着不等安璇開口,已經出手如電,化妝刷招呼到了安璇臉上。
安璇不好再說什麽,只能道了一聲謝。這時候沈元樞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低低在他耳邊道:“對不住啊,下了戲,我請你吃飯吧。”
這動作太過親昵,安璇幾乎是本能地往旁邊偏了一下,生生甩開了沈元樞按在自己肩上的手。
沈元樞沒料到安璇會這麽大反應,手在半空僵了一下。但他很快不動聲色地把手收了回來,輕佻地微笑了一下:“抱歉。”
他講着抱歉,可姿态上并沒有半分抱歉的意思。安璇看着他完美無缺的笑容,心裏很清楚:沈元樞生氣了。
大明星三番兩次示好,小演員愛搭不理——換誰都會不高興。如果是別人,這時候大概要想方設法把氣氛圓回來。但安璇只是垂下眼,低聲道:“不好意思。”
他沒辦法解釋什麽。索性沉默以對。
沈元樞走開了。
後半程的戲還算順利,收工比預計遲了些,也沒有遲太多。制片主任攢了個局,說是要溝通拍攝狀況,把主演們都叫上了。沈元樞原本不想去,結果看見和導演正聊得熱絡的周亦開,又改了主意。臨往外走的時候,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安璇已經不在了。
不紅都是有原因的。沈元樞想。安璇的原因,是不會做人。
劇組裏的飯局大同小異。有些是正經談事,有些是聯絡感情,也有些……就不可直言了。這頓飯說是叫了主演,到場的卻只有幾個年輕的主演,還有兩三個演配角的新面孔。
都在這個圈子裏混,業務未必過硬,但察言觀色活躍氣氛的本事卻不能差了。酒桌上的氣氛漸漸熱鬧,沈元樞借機端着杯子,和導演喝了幾個來回。他未見得能比旁人多豁得出面皮做小伏低,但是在喝酒這件事上,每次都會給足對方面子。酒桌上的風氣就是這樣,不管實際如何,表面上能喝敢喝的那個總是要受人高看一眼的。
等到大夥兒都喝得東倒西歪,導演終于抱着沈元樞道:“兄弟你……很好!很豪氣!臉也是這個!你紅……是理所當然的……”說着沖沈元樞豎起了拇指,“往後的戲……你放……放一百個心……”
沈元樞滿頭大汗,眼神迷離,抱着導演道:“我信你……你是我見過的……最懂行的導演……兄弟就……全靠大哥提攜了……”
那邊廂周亦開趴在酒桌上,臉紅脖子粗的,伸手扒拉了幾下導演,手便垂了下去——是醉倒了。
沈元樞大着舌頭招呼人。周亦開的助理踉跄着過來,把人架起來往外拖。何雨佳不知道什麽時候湊到導演身邊,沒骨頭似的趴在了導演身上。
沈元樞與她四目相對,又各自轉開了眼。
心知肚明的事兒。
他借口醒酒離開。出了門,眼神清明,哪兒還有方才的醉鬼模樣。王斌不在,另一個助理陳曉楠抱着解酒藥和紙巾,小心翼翼道:“沈哥,帳我結完了。”
沈元樞點點頭,把把解酒藥拿過來幹吞了,言簡意赅:“回去。”
外頭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雨。秋末冬初,雨竟然不小。沈元樞渾身透濕,半眯着眼看着黑漆漆的車窗外。他全身發熱,出汗出得煩躁,心裏想着兩邊劇組的戲,又覺得十分疲憊。
車回到劇組落腳的酒店後門,車燈一閃,前面晃過一個影子。沈元樞皺眉望去,待瞧見了那人是誰,一陣驚奇。
安璇正撐着傘孤零零地往酒店後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