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安璇不是第一天入行了,這些年大大小小的潛規則,他看到過的,遇見過的,也有一些。涉及名與利,哪個圈子其實都差不多,也不見得這裏就比其他地方更污穢。大部分時候,這其實是個兩廂情願,願打願挨的事兒。不樂意的話,拒絕掉也就算了。當然這只是在理想狀态下,實際上什麽情況,就要純看運氣了。

安璇可以理解有人為了生計和資源走偏門,但他自己卻不是那樣的人。只是有時候,沒根沒基的小藝人在這個圈子裏,還是難免會遇上些這一類的麻煩。

他剛簽鼎華那幾年,有鄒建國護着,身邊也都是經過風浪的老藝人。潛規則這種事,大多只是道聽圖說,沒有落在自己跟前過。但後來鄒建國去世,他被轉到常東華手下,情況就變了。

他和其他藝人一起被帶到過各種各種的酒會和宴席上。當然最開始表面還是要講一個你情我願的,所以常東華那時候只是用勸的。哪知道最被寄予厚望的安璇偏偏油鹽不進。安璇并不傻,知道硬來也沒有用,所以只是頻繁地用生病之類的借口推脫不去。

但他畢竟只是個沒什麽背景的小演員,合同與資源都捏在公司手裏。最後抗拒得過了,得罪了人,常東華一氣之下,把他徹底雪藏了。

往事也沒過去幾年,如今竟然又遇上這樣的事。安璇還沒感慨出來什麽,趙小慧的電話就追了來。說是從蘇鏡瑤那裏聽說了,讓他別太放在心上,直接拒絕就好。

雖然安璇本來也沒太把這件事往心裏去,但聽見趙小慧這樣說,多少還是覺得有一點安心。趙小慧在電話那頭笑了,說只要你別像夏孟陽那樣把人家腦袋打破,怎麽回絕都沒關系的。言語之間又流露出了一點後悔,說沒想到逐鹿這個團隊管理這樣糟糕,早知道應該幫安璇拿別的資源。

當然這都是安慰的話了。安璇心知肚明,以他的簡歷,能在這樣的制作裏露臉,已經很不容易了。趙小慧的人脈有限,他本身也缺乏很多積累。《逐鹿》是當下最好的選擇,沒有什麽可後悔的。

這事兒照理來說,應該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那副導演倒是意外地锲而不舍,電話和信息一直不斷,語言也越來越不堪入耳。安璇開始還敷衍兩句,後來索性将話挑明。可惜對方就像聽不懂話一樣,他沒有辦法,直接将人拉了黑。

結果片場上,就遇上了麻煩。

因為還在過年,導演不在。由副導演負責拍攝一些次要場景的鏡頭。現場的副導演不止一個,騷擾安璇的那個副導演原本只是負責演員安排的,沒想到不知道導演組怎麽彼此溝通的,他也出現在了監視器後頭。

安璇每一天都有通告,但是去了一整天也沒有他的鏡頭。甚至好幾回,有幾個必要的鏡頭,被那導演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話,就被砍掉了。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他這是被人穿小鞋了。

安璇心裏頭很清楚,于是就沒有吭聲。那人想逼安璇回去找他,安璇才不上這個當。副導演再亂來,也不過是只能在有限的條件下折騰他一下。等導演回來了,該是他的鏡頭他還是會露臉。他的角色就是個時不時必須和主演同框的存在,把他剪掉了,等于删主演的戲,沈元樞頭一個就不能同意。

想到這一點,他深切地體會到了明犀身上那種微妙的得意。拍戲越久,和一個角色相處越久,也就越會受到角色的影響。他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是在黑暗裏注視着一切的影子,另一個是沈元樞的小跟班——習慣性地給對方端茶倒水,甚至有時候會想過去給他捶捶肩。

一個人能完全在戲裏成為另一個人麽?安璇沒有過那種完全浸入式的體驗,也就沒辦法作出評判。但比起最初對沈元樞微妙的抗拒感,他現在覺得做明犀挺好的。一個可以短暫逃離和休息的地方,總是好的。

仿佛老天照顧他的心情,沈元樞竟然提早回來了。說是提早,其實也不過是回來補之前匆匆離開時沒有拍完的戲份。

沈元樞瘦了一大圈兒,人看起來狀态倒是還可以。他的助理忙着給全組的人發小禮物——這些原本是應該過年之前就發的。

安璇把禮物盒拆開,裏頭是紅包和小零食。他捏着那個厚厚的紅包,有點兒意外。主演給劇組工作人員發紅包不是什麽特別的事,但是金額這麽大的就很稀罕了。

別人歡天喜地的,安璇拿在手裏,只覺得有點兒燙手。紅包發少了,自然要被罵摳門兒,可是發多了,也會莫名其妙地落下許多講究。他是真的有些替沈元樞擔心。

擔心過後,又覺得自己好笑。最後他把紅包收好,走過去和沈元樞道了聲過年好。

沈元樞淡淡地笑了一下:“這麽累,也談不上好。”

這倒是一句實話了。安璇看着他:“你感冒好點兒了麽?”

沈元樞咳嗽了幾聲,表示沒什麽大礙了。兩個人聊了幾句,各自拿劇本對了對臺詞,那邊也就開工了。

沒想到拍着拍着,副導演忽然叫了停,說這個場景留越王就可以了,明犀最好站到鏡頭外去。于是重拍了一遍,安璇只有臺詞,沒有鏡頭。沈元樞有點兒意外,但也沒說什麽。

如是幾次,都是一有兩個人的鏡頭,安璇就被以各種理由安排到角落甚至無法出鏡。沈元樞最後皺起眉來:“那這段兒幹脆把這個人物砍了算了,我對着空氣說話算怎麽回事兒呢。”

本來這是嘲諷的話,沒想到那副導演很會順杆兒爬,聞言立刻道:“也有道理。”

沈元樞當場翻了一個白眼。最後皮笑肉不笑道:“我的想法也不一定對,還是得看導演的意思。我記得這場戲明犀的人物情緒和後頭是有銜接的,要麽還是先加上?後期可以再斟酌。”

他都這樣說了,于是大家就又拍了一遍。

好在這一天拍戲很順利,也沒NG幾次,到時間也就收工了。

主演大年頭一天開工,沈元樞做東,請了劇組的人吃飯。不管他本人實際的脾氣如何,待人接物大部分時候總是挑不出差錯的。安璇幾乎有點兒疑心那個紅包的數額是包錯了。

全組打秋風,沈元樞也很慷慨。大小員工,他滿場轉了一圈兒,基本都應酬到了。只是沒有喝酒,說是還在吃藥。他之前發高燒演出的事,電視臺和網上都報了,就算有人不開眼勸酒,被他笑嘻嘻地四兩撥千斤一怼,也就說不來什麽了。

只是他本人不喝酒,不代表別人都能逃過灌酒。安璇也被迫和人喝了一些。那副導演又來纏人,他當衆不好發作,借口去洗手間,溜了出來。

沒想到對方借酒裝瘋,也跟着出了來,沒骨頭似地挂在安璇身上動手動腳。安璇不想跟人動手,但脾氣再好的人也有底線。眼看着要拉扯起來,忽然聽見有人到:“原來你在這兒呢。”

沈元樞不知什麽時候走過來,摟住了安璇,沖那副導演笑了笑:“張導,大夥兒找你喝酒呢。”話這樣說着,手卻在安璇肩上摩挲着,臉也貼得很近,含情脈脈地:“你也是,跑出來了也不和我說一聲。”

安璇感到自己身上竄起了細小的雞皮疙瘩。但他很清楚沈元樞在幹什麽,于是配合地回過頭,呼吸擦在沈元樞頸邊,溫順地微笑着:“我錯了,下次不會了。”

沈元樞一愣。随即目光轉向那導演,笑容燦爛:“張導找小璇是有事麽?”

張導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們片刻,終于緩過神來,讪讪地跑了。

安璇退開一步,收斂了笑容:“謝謝你。”

沈元樞松開他,不自在地調整了一下皮帶:“沒良心。”

安璇幾乎有點兒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尴尬,頗無奈地笑了一下:“我很抱歉。”

沈元樞明顯不太高興:“你有什麽好抱歉的。我一個正常的成年男人。”

他不高興的時候有點兒孩子氣。安璇看着他,覺得這樣的沈元樞,脫離了那個巨大的光環,反倒流露出幾分率性的可愛。兩個人之間的話早就說開了,他也就沒有太多顧忌了。于是淺淺地微笑了一下:“是,是我說錯話了。”

沈元樞沒看見他的笑容,只是臉上浮現出了一點兒疲憊:“抽煙麽?”

安璇有點兒意外,但還是點了頭:“好啊。”

兩個人跑到酒店後頭的花園裏。過節了,東溪很多劇組年前趕完工,都收工離開了。只有幾個大的劇組仍然在拍戲。就算是過年,這裏也很冷清。

安璇看他掏出煙和火機,想起他還在咳嗽,突然有點兒後悔:“你感冒還沒好吧。”

沈元樞不說話,只是點了煙,卻沒有把打火機靠近安璇。而是直接将煙湊了過來。兩個人的煙頭碰在一起,火光輕微地閃爍了一下。

安璇抽了一口煙,咳嗽了幾聲。

沈元樞拿開煙,笑了:“你說自己會抽煙。”

安璇有些無奈:“從前是會的。很久都不抽了。”

“為什麽?”

安璇神色溫柔下去:“我的養母……說抽煙傷身體。”

沈元樞看着他,突然道:“其實那姓張的,手上真的有資源。”

安璇轉過身,背靠着欄杆,淡淡道:“他有就有吧。”

沈元樞也轉過身來,很不客氣道:“我知道你為什麽紅不起來了。”

安璇不動聲色地回望過去:“那你呢?”

沈元樞目光桀骜:“我?老子運氣夠好,不需要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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