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沈元樞像拍孩子一樣輕輕拍着他,任由安璇揪着自己的衣服。沒有人說話。黑暗裏,只有安璇輕而壓抑的啜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沈元樞低聲哄道:“地上冷,去床上好不好?”說着不由分說,把安璇抱了起來。
沈元樞固然個子格外高,可安璇也并不矮。大概是同一個姿勢久了,起身時兩個人身體都有些僵硬。沈元樞腳底下沒有踩實,抱着安璇幾乎是滾到了床上。
這一下上下颠倒,安璇整個人跌在沈元樞身上。他的臉落在沈元樞頸側,淚水和呼吸也一并落了上去。底下的人輕輕抽了一口氣,嘟囔道:“要命了……”
安璇終于回過神,試圖爬起來。可這一回換做沈元樞沒有撒手。
浴袍下什麽都沒有。他裸露發抖的身體被沈元樞圈住,肌膚碰到沈元樞衣服的布料,竄起了細小的雞皮。
有什麽無法忽視的東西,頂在了他的小腹上。
安璇幾乎是一瞬間就慌亂起來。閃回的記憶讓他想要發出哭喊,可是嗓子卻好像啞掉了。他無聲地掙紮着,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就在這時候,天旋地轉,沈元樞把他壓在了床上。安璇絕望地試圖推開他,沈元樞卻低下頭,在他額角輕輕吻了一下。
推拒的力氣一下子就小了。安璇木然地望着黑暗,啞聲道:“你要幹什麽。”
沈元樞抱着他,輕輕撫摸着他的背,無奈道:“我能幹什麽。我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也沒你想得那麽畜生。”他低聲道:“還非得我說麽,你不是都知道麽。再說,剛才是誰伸手抱着我,不讓我走的……”
安璇偏開頭,閉上了眼睛。劇痛遠去了,現在是羞恥和恐懼在撕扯着他。他不知道沈元樞要幹什麽,他只知道自己身上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
會重來一次麽。他幾乎冷漠地想着。所以這件事完全就是自己的錯。從前也是。為什麽別人可以掙脫逃跑,他就不能?為什麽別人可以不痛不癢,他就不行?
全部都是自己的錯。
反正都是錯的。已經錯了一次,再錯一次也沒什麽吧。
這樣想着,他又一次伸出手,抱住了沈元樞。
真暖和。虛空裏的安璇漠然地審視着在沈元樞身下發抖的安璇。這一次起碼會很暖和。
沈元樞明顯感到困惑。他任由安璇抱着,猶豫道:“你到底在想什麽?”
安璇把他抱得更緊了些,沒有說話。他能清晰地聽見身上的男人開始發出吞咽聲。那個聲音讓他發抖。刀子總會落下來,可是刀子為什麽還不落下來……他抓緊沈元樞的衣服,在心底發出尖叫。
沈元樞終于對他又一次俯下身,聲音難耐:“這是什麽考驗麽?”他蹭了蹭安璇的頸側,嘆息道:“你想要什麽?嗯?”
安璇沒說話。他不用說話,沈元樞的手已經撫上了他的腰。男人低頭吻他的額角,眼睛,最後吻到了他眼角的淚。
不是這樣的。安璇想。不用這樣。疼就可以了,反正總是要疼的。
沈元樞聲音沙啞:“你确定你真的想要?”
安璇仍然沒有說話,更多的眼淚湧了出來。
沈元樞擡手拭了一下那行淚水,突然發洩似在在他頸窩裏重重蹭了幾下,然後猛地從安璇身上爬起來,翻身下了床。
房間裏的燈亮了,安璇在刺目的燈光裏,看到他在桌邊大口喝水。一杯水灌完,沈元樞沒有回頭,直接進了浴室。
水聲響了很久。最後男人一身寒氣地回到床邊,低頭凝視着安璇。
安璇擡手擋住了臉。
他聽見沈元樞嘆了口氣,過了片刻,被子落在了身上。
沈元樞幫他把被子拉高:“不想去醫院的話,就好好睡一覺吧。”
安璇放下手臂,翻了個身。他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沈元樞。
沈元樞的聲音很猶豫:“你一個人真的可以麽?”
安璇嗯了一聲。
沈元樞起身:“那我走了,有事打電話。”
房門輕輕響了一下,沈元樞離開了。
安璇睜着眼睛,看向黑漆漆的窗外。身上還殘留着一點兒暖意,但那暖意正在飛快地流失。他為自己感到羞恥和難堪。但是這都不重要了,明天離開,一切就都結束了。
沉入黑暗前的最後一刻,他忽然想起來——自己這一次竟然沒有嘔吐。也許是之前都吐幹淨了的緣故。
最後的最後,他聽見房門很輕地響了一聲,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一夜無夢。
淩晨的時候,安璇是被房間裏的呼吸聲驚醒的。燈仍然亮着,床對面的扶手椅上,沈元樞睡得正熟。
安璇揉了揉眼睛,難以置信地望着他。前一晚的一幕幕過電影似地在腦海中跑了一遍。安璇呆坐了片刻,慢慢清醒過來。
他起身穿好衣服,在沈元樞對面坐下,凝視着那個男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元樞仿佛突然驚醒。四目相對,男人有片刻的發愣。安璇看着他匆匆摸手機看時間,然後又松了口氣。
“你今天不是沒有戲麽。”
沈元樞放下手機,抻了個懶腰:“對,我忘了……”看到安璇的神色,他眼神漸漸清明,坦然道:“我本來走了。想想實在不放心你,就和前臺要了備用卡。”他沉默了一下:“抱歉,我也知道這樣不太好……”
安璇搖了搖頭:“謝謝你。”
“感覺好點兒了麽?”
“好多了。已經沒事了。”安璇平淡地解釋了一句:“可能是喝多了。這段時間……吃東西也不太應時。”
沈元樞沒有揭穿他:“今天就要走了麽?”
安璇起身,把還沒有整理完的一點兒東西放進了箱子:“是。坐五點半的客車走。”
“那我送你吧。”
安璇沒有說話。他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沈元樞自顧自地笑了笑:“沒事兒,剛好有時間。你收拾好了的話,我們酒店大堂見。”
沈元樞走了。安璇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慢慢坐了下來。
這實在太荒唐了。他看着地板。不應該是這樣的。昨天他不應該去吃那頓飯。更不應該放縱自己對沈元樞伸出手。除了欠下人情,暴露軟弱,求助根本沒辦法解決任何問題。沒有人可以把他從深淵裏拉上來,他們只會被他拖進深淵。
但是也就到此為止了。他希望鄭大江能去死。一時半刻死不了也不要緊,反正以後應該也不會再見到了。老藝術家和專門在爛片裏打滾的小演員之間,正常來說是不會有任何交集的。
至于沈元樞,出了這個劇組,他和沈元樞就誰也不認識誰了。半年同事,僅此而已。他知道沈元樞在想什麽。他們都是成年人了,彼此頭腦都很清醒。沒有結果的事,沈元樞很快也就會放棄了。那樣一個人,不會缺乏性,甚至也不會缺乏愛的。
沈元樞是個好人。這個想法讓安璇感到愧疚,也有一點溫暖。他想,一個好人,值得一個同樣很好的伴侶。
在劇組呆了将近半年,可是收拾起來,東西其實也沒有多少。房間很快恢複了剛來時的樣子。安璇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輕輕關上了房門。
時候尚早,大堂裏沒有什麽人,沈元樞正站在門口的樹後抽煙。瞥見安璇,他把煙丢在地上踩滅了。然後不知怎麽,他猶豫了一下,把煙蒂拾起來,丢進了垃圾桶。
安璇拖着行李向他走過去。
黎明的東溪不像其他地方那麽安靜。開早點鋪子的店家早早地開始忙碌起來。街上偶爾能看見下夜戲往酒店走的演員。
安璇想起飯錢的事,問了沈元樞一句,要把錢轉給他。沈元樞不甚在意地擺擺手:“下回你再請我吧。”
安璇低聲道:“不太好吧。”
沈元樞眼睛彎了彎:“這樣算,你就欠我兩頓飯了,先記在賬上。”
安璇停下腳步,回頭望着他:“我……我很感激你。你是個好人。但是你要的,我可能……給不了。”
沈元樞沉默下去。過了好一會兒,他聳聳肩:“這算什麽,好人卡?”
安璇沒有話說了。
沈元樞摘下口罩,眯眼看他:“我真的很受打擊。”
安璇試圖說點兒什麽,但沈元樞很快打斷了他:“不過,那是我的事了。”他向安璇伸出手:“還是朋友?”
安璇看着他的手,終于握上去:“嗯。”
車來了。沈元樞主動幫安璇把行李拎了上去,然後揮揮手,跳下了車。他沒有在車站目送安璇離開,下車之後就往回走了。
安璇回過頭去,看着那個身影慢慢變小。沒想到沈元樞走着走着,忽然回過身來,停住了。
客車拐了個彎,那個小小的影子就不見了。
安璇望着窗外飛馳的樹影,第一次覺得有些不舍。以後……大概見不到了。
回去的路上走得很順利。蘇鏡瑤幫他買好了餘杭到燕京的機票,航班居然難得沒有延誤。因為趕上春茶上市,他還順路買了一斤新茶葉——實在也不知道還能帶些別的什麽。
飛機穿過雲層時,他心中慢慢輕松下來。會好的,都過去了。他想,馬上就可以回家了。可以趕上清明節,去給爸媽還有白秋芸掃掃墓。可以提前幾天過去,這樣就不會碰到親戚。不過親戚也并不一定會去。畢竟人已經死了,死人是沒辦法給他們吸血的。
認真算起來,論一了百了,還是要一個死字。
航班正點到達,安璇在飛機場出口,看見了抻着脖子張望的夏孟陽。
他揮了揮手,夏孟陽一陣風似地跑過來,順手接過了他的行李。
過了個年,夏孟陽仿佛又胖了點兒。但他看向安璇的眼神,不再像以往那樣無憂無慮,而是帶了一點兒顯而易見的探究:“劇組怎麽樣?”
安璇想了想:“沒怎麽樣。總算是拍完了。”
夏孟陽開着車,忽然道:“趙姐說,你接下來可能要一直跑組。南苑太遠了,不方便,我覺得你還是最好搬到城東來。”
安璇掃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說什麽?”
夏孟陽咳嗽一聲:“其實就是……我房子裝修好已經一年多了,最近剛搬過去……買得有點兒大。你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吧,工作也方便。”
安璇扭頭看他:“瑤瑤和你說什麽了?”
夏孟陽洩氣道:“你知道麽,你這個讀心術有時候真的是挺吓人的。”他正色道:“不過即使她不說,我也是這麽打算的。我一個人住,家裏連個活物都沒有,快要憋出抑郁症了……你就當是我們大學住宿舍嘛。而且房子還大。”他高興起來:“過來呗,晚上咱們還能一起打打游戲什麽的。”
“那房租……”
“什麽房租啊。你要非想明算賬的話,水電費拿一半兒就得了。”夏孟陽瞪了他一眼:“這事兒有什麽好考慮的……你點頭就好了麽……過陣子瑤瑤可能也會搬過來,她那房子要到期了。這樣我們工作什麽的也都方便。趙姐說要給你辦個歡迎會,和大家都見一見……你放心,我司人都挺好的。最近剛簽了一個小姑娘,哇她超漂亮的……你一定要去看一看……我每次一見到她,心就砰砰跳……”
安璇嘆了口氣,低聲道:“那……謝謝你。”
夏孟陽一拍大腿:“那就這麽定了,你今晚就直接回我那兒吧。”說着一踩油門,車子風馳電掣,沿着高速公路,向城中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