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案發地

我答應過維鈞要将我所得到的楊宅血案的資料傳給他知道的;只是有一件事我沒讓他知曉;就是我探訪了十六年前血案發生的宅邸│那是一棟位於北投郊區的獨棟透天洋房。

那一天,天空陰沈得随時會落下雨來,我站在那扇掩閉的黑色鐵門前,凝視大門上的紅招紙,上面寫着兩個租售的大字以及一排電話號碼。

遲疑了許久,我撥通了上面的電話號碼。

不到二十分鐘,有個西裝筆挺的男子,騎着一輛摩托車來到。

「妳是餘小姐嗎?」男子臉上滿是殷勤的笑。

「是的。」我說;瞄到他領帶上別着某家知名房屋公司的領帶夾。

「妳好,我姓陳。」他說着,很有禮貌地欠欠身。

為了袪除緊張,我随便找話聊。

「我以為你們公司只有賣房子,沒想到還有兼做租房子的生意。」

他仍維持着不變的笑臉,邊開門邊轉過頭來說:「其實這個行業本來就是服務業;還是有一點彈性比較好談,對了,妳們是幾個人要住的?」

「三個人。」我心虛了一下說:「我媽希望租間大一點丶幽靜一點的房子,将來我哥結婚,大家住在一個屋檐下,彼此能有個照應,但又不至於幹擾到他們夫妻的生活。」

「那麽這棟房子正是你們需要的,他們夫婦可以住樓下,因為樓下有間大套房,通常做主卧室,後面有廚房,有陽臺,樓上有三間房間,可以做客房和兒童游戲室…蠻适合你們的。」還沒進到門內,他已經口沫橫飛地開始介紹。

「我…我先看看再說吧。」

「沒問題。」

大門打開了,他帶我穿過狹窄而雜草叢生的院子,再打開通往裏面的赭紅色木門,他摸索着門邊的電燈開關,一下子,陰暗的客廳突然大放光明。

「啊…」随着電燈打開的一瞬間,我腦子裏浮起某種奇異的印象,恍若時光中的一張舊照片突然很清晰地投映在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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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着牆壁,閉了閉眼睛,腦子裏的影像就在我睜開眼睛時消失無蹤。

我環視陳舊的大廳,榉木地板上滿布腳印和灰塵,梁柱旁的牆壁反潮,黑漬漬一片,而那兩扇落地長窗上布滿點點泥跡,模糊了窗外的視野。

我皺着眉,仔細地觀察房子裏的一切,然後我問:「這裏多久沒住人了?」

陳先生觀察我的反應說:「不過才幾個月啦,前一個住戶是因為職務調動,不得不另外找住處的。」

「可是房子看來很…」

他很快接話說:「那是因為沒人整理啊,只要再粉刷一下,打掃打掃,還怕不是一間溫馨亮麗的住家嗎?這點不成問題的。」

我沈默着,踩着大理石階梯,一步一步走上二樓。

樓上就像陳先生所說的有三個房間,我打開其中一間,并不大的房間內貼着卡通壁紙,一扇鄰街的窗戶上貼着動物圖樣,不用說,這是一間兒童的卧室。

陳先生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後,他逐門打開另外兩間房間,又帶我在樓上樓下看了一遍,興致高昂的說:「假如你們喜歡,租金可以再商量,另外如果想找人粉刷和整理,屋主願意貼你們一點錢。」

「這麽好?」

「沒錯,屋主是華僑,人不錯的,也不羅嗦。」

我點點頭說:「我會帶我媽來看再決定。」

「不方便留個電話嗎?」他誠心誠意地問。

我一愣,直覺拒絕說:「不,我會再和你聯絡。」

「這樣呀…」他有點失望,不過他職業的笑容仍未離開過他臉上,想了想,他遞了張名片給我,說道:「那麽妳可以用這支電話和我聯絡,不論什麽時候,我都會很快趕過來的。」

和他道別後,我仍在附近徘徊,不知不覺還是走回那棟洋房前面。

我曾住過這裏嗎,我對自己問道;雖然我沒有特別的熟悉感,但燈光亮起那一霎那,為什麽我似乎看到窗明幾淨,陽光透過窗幔射進屋內的另一種影像?

「喂…妳是不是想租這裏?」一個清脆的女聲打破我的冥想。

我一回頭,望見一個年約二十八丶九歲的女人,她推着腳踏車慢慢從巷口的房子出來。

我點了點頭,随口說:「是的,我剛進去看過房子,可是…」

「陰森森的吧?」她接口。

「什麽?」我訝異地問。

她睨睨眼睛,故做神秘地說:「這棟房子到現在都不知道換過多少主人了,有人住半年,有人只住一丶兩個月,假如妳想搬到這裏,我勸妳最好考慮一下。」

「為什麽?」

「這個…」她欲言又止。

「有什麽原因嗎?我想房屋公司的人絕不會告訴我,而最清楚的不是鄰居嗎?」我誠懇地問她。

「的确,仲介公司不可能告訴妳,許多人都是搬進來以後才知道。」

「知道什麽?」

她咬着唇,猶豫該不該說,最後在我懇求下才說:「也許妳不信,這棟房子不太乾淨。」

「不太乾淨?」

「是啊!」她觑着我,似乎不懂我為什麽沒有強烈的反應。「說得正确一點,那裏面曾發生過震驚一時的命案。」

我的心怦怦跳,緊緊瞅着她問:「妳曾經目睹過嗎?」

「當然,我還親眼見過警方扛着兩具屍首出來。」

我張大嘴,直覺一定可以得到些什麽線索;「怎麽會發生命案的呢?」

「唔…誰知道,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當時這社區只有兩丶三戶住家,而且所有的房子都是獨門獨院的,平常大家都沒有什麽往來,當晚雖然聽到玻璃的撞擊和碎裂聲,可是也沒引起鄰居的特別注意,誰知道當晚發生了震驚社會的命案…」

我試着鎮定地問:「可是房子裏還有其他人吧?」

「有啊,還有死了父母的楊家姊妹,不過姊姊也被兇手砍了一刀,雖然在醫院救活,可是後來聽說發瘋了,而妹妹…聽說她被親戚收養了吧。」

「妳認識兩姊妹?」

「我見過;姊姊很漂亮,很文靜,是大家公認的小美人,而那個妹妹則是活蹦亂跳的,一刻也定不下來。」

「哦?」

「不過妹妹真的蠻可愛呢,像個小精靈…我媽媽很喜歡逗她。」

我怔忡一會,聽她繼續說:「就是因為發生那件案子,這間屋子沒人敢住,整整空了五年,後來有不知情的人搬進來,聽到一點風聲,也很快搬走,於是前前後後這裏都算不清到底換過多少住戶了;最後一個住戶搬走時才只住了半個月。」

「他也是聽到這間屋子發生的命案?」

「沒錯,原本他根本不知道,有天夜裏他聽見院子裏有人走動的聲音,起身察看,結果看見一張臉貼在他家窗戶上,他一看差點沒吓得掉魂,隔天他向鄰居探聽,才曉得那裏面曾經發生過什麽事,他哪敢再住,當晚他就帶着一家老小搬出去了,想想看,到現在房子又空了近半年。」

我直直望着她,突感一陣冷風襲身。

她見我的模樣,淡淡笑了笑,一腳跨上腳踏車,誠懇說道:「房屋公司只管房子能夠租售出去就好,他們才不可能告訴客戶這些,不過我認為妳還是應該謹慎點才好。」

她點着頭,揮揮手,跨上腳踏車走了。

我目送她的背影,好半天無法回過神。

這時天色更暗了,天邊滾起悶雷,由遠而近,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驟雨已經像箭一樣射下。

我跑到對街洋房的遮雨篷下躲雨,衣服和頭發淋濕了,我止不住全身顫抖;在迷蒙雨霧中,那棟爬滿綠色植物的房子猶似籠罩着我的陰影,它讓我覺得不管我逃到哪裏,它都會矗立在我心頭上,矗立在我的生命裏。

X X X

日子慢悠悠晃過去,終於春假到來,我和維鈞原本約好高雄相聚,可是臨行前一日,一封信改變我的決定。

那是一封限時信,淺藍色的信封用電腦列印着我的住址和名字,抽出裏面的藍色信箋,

上面簡單的打着兩行字:

四月六日上午十點,

妳要找的人在淡水鎮中正路XX號。

我瞪着上面的字,莫名所以地猜測它的意思;我要找的人…誰?然後就像一道閃電,我驚疑地跳起來,難道它說的是楊雪倫?

懷着好奇和忐忑,四月六日上午我尋址找到信箋上的地址,出乎意料的是它既非醫院也非住所,而是一間普通的畫廊。

畫廊的茨花玻璃門前排列着兩排祝賀的花籃,一路延伸到大馬路旁,很顯然地它是為了慶祝某位畫家的個展。

我遲躇在門邊,心慢慢沈了下去。

只憑着一封語意不詳的信,我瞎扯了一個藉口,放棄了赴高雄的計畫,傻傻地趕來淡水,只為了尋找楊雪倫的線索,可是這裏是畫廊,楊雪倫怎麽可能出現在畫廊裏?

我正躊躇的當兒,門口起了一陣騷動,一個男人被衆人簇擁着從裏面走出來,他的臉色很陰沈,一語不發地聽着身邊的人說話,然後一輛黑色轎車駛到他跟前,他在大家相送中點頭離去,短短一分鐘,他都未曾注意到隐在門邊的我;他不是別人,他是我的乾爹石政哲。

這是怎麽回事?我心裏感覺到蹊跷,在門邊蹀踱一會,忍不住拾步踱進畫廊裏。

我不懂畫,可是這個叫做周仲青的畫家顯然畫得不錯,尤其在畫廊柔和的燈光映襯下,他的每幅畫作都像有了自己的生命。

我随意流覽展出的作品,轉過一個轉角,一幅畫突然吸引我的注意,我慢慢走近那幅畫前,立刻我就僵住了。

那是一個女人懷抱着大理石菊站在花海中的作品,女人的頭發飄飛着,唇邊有個恍惚的笑,古典秀麗的臉龐上是深潭一般的雙眸,配上她菱形而小巧的唇,那眉臉那麽熟悉,熟悉到我差點驚叫出她的名字。

「小姐,妳喜歡這幅畫嗎?」我畫廊的接待小姐走近我。

「哦…是的。」我含糊地說:「這幅畫…很生動。」

「剛才石先生;就是名唱片制作人石政哲先生也在這幅畫前伫立良久,他對這幅畫的印象特別深刻,還向我們詢問它的價格。」

「他想買它?」

「我想是吧,不過這幅畫是非賣品,周先生不打算出售它。」

「周先生在哪裏?我能不能見見他?」

接待小姐有點詫異,手指指了指坐在靠窗的沙發上的男人。

還沒想到要說什麽,我已經走到這名畫家前面,畫家從長窗外調轉過視線來,見到我時微微一怔。

「你好,周先生。」我打量他,他大概三十四丶五歲,清癯瘦削的臉龐配上一對深沈的眸子丶高直的鼻梁以及薄薄的唇,看來很有男人味。

「哎…妳好。」他帶着淡淡的局促的笑意,似乎不習慣直接和看畫的客戶交際。

我省去廢話,直接問:「我剛剛看了你那幅名為『大理石菊』的作品,可以問一下,你是在什麽情況下畫那幅畫的?」

「哦…那一幅!」

他看了我半晌,又沈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說:「那個女孩是我在桃園寫生時認識的,都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

「好幾個月?到底是幾個月前?」

「妳問這個…」

「你知道那女人住哪裏?她情況怎樣?」

畫家的眉峰攢聚起來,抿了抿唇,怪異地盯着我說:「妳和石先生問的一樣,可是我只有一句話:「對不起,無可奉告。」

「為什麽?」我洩氣地說:「我不知道石先生為什麽會來看畫展,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不是那幅畫,可是我卻有絕佳的動機。」

「妳說什麽?」他謹慎地問。

「因為我恰好知道畫中的女人,也知道她失蹤了好幾個月,而今天引我來這裏的人,給了我一條線索來找她的蹤跡。」

我把口袋裏的信遞給他看,他瞄一眼上面的文字後,臉色微變,那雙深沈的眼睛直直地射向我。

而後他攤了攤手,仰首靠在椅背上。

我不由自主地往他旁邊的位子坐下去,不放松地懇求說:「假如你知道她的行蹤,能否請你告訴我,我會感激不盡。」

畫家轉過臉來,微惱地說:「我也沒有什麽可說的;大概在七個月前我在桃園一家渡假農莊遇見她,那裏種滿大理石菊,第一眼看見她,她坐在花海裏,帶着飄忽而遙遠的笑容,我幾乎立刻就迷上她…我在那裏停留三天,最後我完成那幅畫,可是沒機會讓她看到完成後的畫,第三天晚上,她就離開了,從此我再也沒見過她。」

「那是七個多月前的事嗎?她在桃園農莊裏?」我從他的話裏試圖追蹤些線索。

畫家搖搖頭說:「沒有用的,那是一家休閑渡假農莊,農莊主人只知道她是被人暫時安置在那裏,其他的他根本就不會去注意,因此他也沒有辦法供給我她的消息。」

「沒有住宿資料?」

「什麽也沒有。」

我咬着唇,盡管還有重重疑問,可是他用這番話堵住我,一時我也不曉得要如何問他。

「這…但是畫…還有信…」

畫家莫可奈何地聳起肩,随着門口湧進一批記者,他似乎很高興終於有理由擺脫我。

他站起身,邊和記者們握手寒暄,邊回過頭來說:「對不起,我不能招待妳了。」

我懊惱地瞪着他,和我來時的心情不同,我離去時更帶走一份焦躁和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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