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二次哭
這一剎那，陸青青的心跳仿佛停滞了。她聽到冰面碎開的聲音，原本洶湧的暗潮在這一刻倏忽沖破冰層，于是春潮洶湧而來，冰凍了一個寒冬的水流恢複奔騰。
助理眨巴眨巴眼：“青青姐？”
陸青青從她手上拿過手機。她面上嚴肅，實則手忙腳亂，差點把手機摔到腳底下。助理沒留意到陸青青的不對勁。将手機遞給陸青青後，她就坐回自己的位置，繼續核對老板接下來的行程。
陸青青輕咳一聲，清清嗓子。
助理眼皮都不擡。當老板的元旦都回不了家，何況是她們這些打雜的。
陸青青深呼吸，按下通話鍵。
她用播音腔道：“喂，你好，我是陸青青。”
話音出口，陸某人自己先無語片刻，覺得自己是在太做作。
電話那頭，林琅似乎也有類似感受。她頓了頓，才說：“青青，你什麽時候回重安呀？”
陸青青道：“後天。”
林琅似乎笑了聲，說：“我在挑火鍋鍋底，你有興趣來幫幫忙嗎？”
陸青青當即：“——去！”
旁邊的助理被吓了一跳，擡眼看陸青青。
陸青青一時沖動之後，又壓低嗓音，十分心虛：“可我明天還有活兒要做。”是拍一組廣告。
林琅問她：“在哪裏拍？”
陸青青轉頭問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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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愣了愣，在手機上翻找片刻，報出一個地址。
陸青青轉而說給林琅。林琅笑一笑，說：“在我家附近。你可以住我家。”
陸青青心底頓時小鹿亂撞。說來她上次去琅琅家，也是類似于此刻的忙裏偷閑。但有昨天的事情在，此刻林琅的邀請，就像是帶了一種別樣意味。再說，有誰會直接請喜歡自己的人去家裏吃飯？
陸青青有些迷茫。
但在開始估算得失之前，她已經點頭答應：“好呀，你等我哦。”
陸青青挂掉電話。
她表面矜持，內心雀躍不已，給助理安排：“明早去琅琅家那邊接我就行，你們也能多睡會兒。”簡直完美。
助理內心吐槽，面上勸阻：“青青姐，這兩天肯定有很多記者盯着你诶。如果這時候爆出你深夜進出別人的屋子……”
陸青青想了想：“那我直接發個微博？說我去和琅琅吃火鍋？”她和林琅的家都不在首都，而衆所周知，林琅是她在圈內關系最好的“朋友”。難得元旦，兩個沒法和家人團聚的女星一起吃火鍋，說出去也很自然而然吧。
陸青青默默在心裏想：“既然是我的粉，就接受我和琅琅關系很好的事實啊。”毒唯什麽的她才不想要。
這話如果讓張姐知道，經紀人大概會搖頭說陸青青天真又莽撞，實在太不成熟。毒唯才是粘度最高、最能花錢的粉絲群體。
但經紀人不在，助理又勸不住陸青青。二十分鐘後，流量花旦的保姆車已經開進林琅居住的小區。
她不知道，與此同時，林琅正揉着自己眉心，自言自語：“我都做了些什麽。”果然，酒這種東西，喝多誤事。
她手上還拿着玻璃杯，裏面是加了冰塊的威士忌。屋子裏很暖和，是地暖，光腳踩在地板上也舒舒服服。林琅翻着手機，怎麽想都覺得自己剛才是喝太醉。如今上了個廁所，酒意消散很多，便覺得：“我好好的給陸青青打電話做什麽？”
難道兩個人真要和諧友好地讨論一下火鍋底料嗎？
林琅對此持懷疑态度。
她一手扒着頭發，回過神時，又一杯下肚。其實林琅平時很少喝酒，但昨天那種情況，她做再多心理準備，也比不過沒拿獎的當頭一棒。
人的一生裏有幾個八年？她已經二十七歲。今天是元旦，今年她就要二十八。
酒精讓林琅比平日裏情緒化很多。她抱着自己，在客廳的落地窗前蹲下，看着窗外的燈火。元旦，或許能看到煙花。
林琅靜靜等待片刻。
她看到不斷變換的廣告牌，看到綿延到遠方的霓虹燈火。她不是不委屈、不是不難過，而在這種情況下，還要強撐着對鏡頭微笑。林琅難過的要命，回家借酒消愁。消了一天，愁緒還在，她還沖動地招來了陸青青。
林琅鎮定地、一臉冷漠地想：
“老娘簡直要崩潰了。”
林琅在窗戶前面自抱自泣，陸青青站在門外，口罩拉到眼睛，悄悄打量周圍。
很好，這次運氣超棒，上來的時候一個人都沒遇到！
她就說嘛，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就被狗仔拍呢。
陸青青給自己加油打氣，腦海裏是想過無數遍、斟酌過許多次的開場白。她手壓在胸口，按着心髒的位置，苦惱：“心跳這麽快，琅琅會不會留意到啊。”
但很快，陸青青又打起精神。她捏着手機，指尖冰冰涼涼，敲了敲林琅的屋門。
“篤、篤、篤。”
陸青青看向側面的小陽臺。
原本是被霓虹照出淡紫色的天空，此刻忽然燃起煙火。她聽到煙火彈在空中炸開的“砰砰”聲，接着就是瑰麗的火花在天空綻放。這一幕讓陸青青心醉神迷，沉迷不已。她站在琅琅門外，隔着一扇門，與琅琅一起看同一朵煙火——
“哈秋！”
陸青青打了個噴嚏。
煙火湮滅在天空中，很快又有新的花團錦簇照亮天際。
她緩緩轉頭，看向面前的門。
很好。
煙花聲音太！大！了！
蓋住了她的敲門聲。
陸青青磨磨牙，繼續敲門。她把自己腦補成雪姨，這會兒應該配上BGM：“林琅琅你開門啊！開門啊！別躲在裏面不出聲我知道——”
屋門在她面前打開。
林琅靠在牆壁上看她，手上還拿着酒杯。酒液是琥珀色，蕩漾在杯中。陸青青嗅到空氣中的酒香，還有更多的、她說不出的滋味。她忽然覺得喉嚨幹澀。
林琅望着她，眼睛彎起一個溫柔的弧度，叫她：“你來了呀。”
陸青青敏銳地覺得，林琅的嗓音好像有些發啞。
門廊的燈光很暗，落在林琅身上。林琅的發絲有些淩亂，但更像是特地做出的造型，有種慵懶的美感。往下是一件很居家的薄毛衣，米白色，很襯身材。
陸青青承認，自己被這一幕吸引了。她呆呆點一點頭，視線不受控制的往下，落在林琅心口。
此前，陸青青最為林琅心動的時候，也只是覺得，林琅很溫柔，是個照顧自己的好姐姐。她靠在林琅肩頭的時候，會偷偷比劃着想要兩人十指相扣。在重安的江畔，她和林琅一起走着那一條沒有盡頭的路。路燈照着林琅的眼睛，像是照進一汪蜜酒釀成的湖畔。她想到很多事，想到自己與林琅一定、一定不可能，也不應該有以後。林琅婉拒她，她适時的退縮。
陸青青以為這就是全部了。
可此時此刻，她忽然記起。在最初、最初的時候，她只是在銀幕上看到林琅。她看到有人吻她，而林琅嫣紅的唇，與顫抖的睫毛，才是她一開始的心動。
那時候，陸青青剛上大學。她出生的月份晚，那年頭又查的不嚴。陸青青甚至沒有成年，就看到那樣一幕——
此時此刻，陸青青帶上背後的門。她又聽到煙花炸開的聲音，卻有些分不清，那是真正的煙花，還是自己腦內的幻覺。林琅蹲下來給她拿鞋子，她看着林琅的發旋，仍然在發懵。
林琅說：“你上次來是穿的哪雙？唔，不記得了。”
她蹲下的時候，随手把酒杯放在鞋櫃上。此刻看着鞋櫃裏的拖鞋，林琅思緒有些混沌。想到最後，幹脆拿了雙一次性的出來，拆封後放在陸青青腳邊。
陸青青再遲鈍，這會兒也應該意識到什麽。
她小心翼翼，問：“琅琅，你……”話到嘴邊，拐了個彎，“喝多少了？”
林琅擡頭看她。
甚至都不記得站起來。
這個角度看林琅，更覺得她好看。光影錯落在林琅面上，她有張很适合銀幕的面孔，所以才能在多年前被電影學院的老師挑中。可荏苒多年，她始終一事無成。
林琅搖一搖頭，站起身，有些歉疚，說：“不好意思啊，之前想事情，好像的确喝的有點多。”
這場面，是有點“送客”的意味了。可陸青青壓根不過腦子，直接踩上拖鞋，往前邁了一步，從林琅身畔走過。
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被打破，陸青青站在門廊與客廳的交界處，後知後覺，自己方才應該險險度過了什麽難關。她來不及細想，林琅已經從身後走來，一只手落在她肩頭。
林琅并沒有環住她。
她左手搭着陸青青右肩，更像是倚靠。似乎是察覺到掌心下的身體微微發僵，林琅皺眉，解釋：“蹲久了，有點頭暈。”很快，就把手放下來。
她終于找回了“主人”的風度，這會兒把酒杯随手——又是“随手”——放在某個架子上，轉頭去接陸青青的外套。一次性拖鞋很薄，陸青青踩在地面上，能感受到從腳心湧上來的溫度。她笑一笑，氣氛回歸正常。
陸青青說：“琅琅，你這裏的暖氣好棒啊。”
林琅笑一笑：“對啊，供暖很好。上次給你說的事，你還可以繼續考慮。”
“唔，”陸青青鼓一鼓腮，很孩子氣的動作，但她模樣靓麗，再孩子氣，也照樣好看，“我和公司簽約啦，就算出來住，那邊的租金也照付。”
“那就沒辦法了。”林琅很“理解”地說。
主人給客人倒水，問：“麥茶、咖啡，或者白水？”
陸青青趴在沙發背上，看林琅忙忙碌碌的身影，回答：“麥茶吧。”聽起來很養生。
不一會兒，林琅端上來一個餐盤。她之前是喝醉了，但趕在陸青青來前，她給洗手池裏放了涼水，臉浸進去冰了半天，又臨時抱佛腳地吃了解酒的藥，這會兒精神許多。
能打電話說起火鍋底料，也是因為她的确正在挑選。
餐盤上有五個小碗，裏面是差不多的東西：羊肉片，丸子，鴨血，等等等等，還有一些蔬菜。
陸青青正襟危坐。
小碗旁邊，還有一杯麥茶。
某流量花旦上手一摸，是恰恰好的熱度，不會燙，但一口下去，也能驅散她帶來的最後一絲寒氣。
陸青青滿足地閉起眼睛，像是一只被順毛撸的貓。她舒舒服服地坐在沙發上，看着五個小碗，問：“是五種料？”
“都是帶辣的。”林琅說，“這是挑出來的五種了，先找朋友推薦，還聯系了一些這方面的評測員……”她大致說了幾句，“你嘗一嘗？”
陸青青說：“琅琅，你這也太盡職盡責了。”圈裏不是沒有人開各種餐廳、飯店，可陸青青還真沒聽說，有誰像林琅這樣，連底料也要親自挑選。
還叫別人一起。
陸青青深感責任重大。
一層連林琅本人都沒挖掘出的意味被她挖出來。
她拿着筷子，夾一口羊肉片。恰到好處的辣度，和從舌尖迸發出的鮮香。她被控制飲食很久了，平時吃的東西當然也好吃，但哪有火鍋這樣給人帶來直接刺激。陸青青捂着嘴巴，淚汪汪看林琅：“太好吃了！”
林琅莫名其妙：“你哭什麽？”
陸青青：“嗚嗚，”她恨死自己這個說掉眼淚就立刻掉的體質，“沒、沒什麽，就是最近這段時間壓力太大了，琅琅你不造，我在重安過得特別難受嗚嗚嗚，簡直是長在地裏的小白菜。”
林琅：“……那多吃點？”她把另一個小碗端到陸青青面前，順道拿了紙巾。一開始想要遞到陸青青手上，可看陸青青那架勢，林琅無奈，還是自己給陸青青擦眼淚。
結果眼淚越擦越多。
陸青青哭着哭着，心裏的缺口越來越大。她原本真的只是覺得羊肉片好吃的，被好吃的感動哭有什麽不對？她兇巴巴地、惡聲惡氣地在心裏這樣想，像是一只張牙舞爪的奶貓。可當林琅的手過來，拿着紙巾，按在她眼睛下面的時候。她嗅到了林琅身上的香氣，摻雜着酒香。
陸青青腦子裏那根弦“啪”一下斷了。
林琅：“……青青？”
陸青青深感丢臉。她懷疑自己以後在林琅面前別想擡起頭了。之前在飛機上，還能勉強解釋成她壓力太大、本來就在哭，後來遇到個熟人，一下子沒繃住。可現在算怎麽回事？林琅只是給了她一塊羊肉啊！
她嗚嗚嗚：“琅琅，你，我昨天就想問你了，你有沒有不開心啊嗚嗚嗚，我得獎了你沒有，我在網上看評論，居然有我的粉絲罵你嗚嗚嗚。我才不要這種粉絲，待會兒咱們拍合影，我要洗粉！洗粉！”
林琅給她扯紙巾，壓根沒聽陸青青在說什麽：“好好好。”
陸青青放下筷子，拉住林琅的手。林琅默默往後退一點——要命，陸青青手上還沾了一點紅油。可看着陸青青差點把紅油抹到自己眼睛裏，林琅倒吸一口氣，趕忙自己過去，再幫陸青青擦眼淚。
陸青青在崩潰，林琅也在自我懷疑。從昨晚金薔薇到現在，她始終壓抑。不斷給自己開解，不斷說“沒關系”。但道理她都懂，心态就是理不順啊，所以才會喝酒。
嗯，愁更愁。
可陸青青——這會兒，林琅的全副心神都被陸青青占據了。她想不明白，到底是陸青青太愛哭，還是自己的體質有問題，三天兩頭見陸青青掉金豆。
陸青青不光哭，還拉着林琅，想聽到一個讓自己安心的答案。于是她眼巴巴地拽住林琅的袖子，林琅低頭一看，好險，沒用她剛剛拿筷子的手。
陸青青問：“琅琅，你生我的氣嗎？”
作者有話要說：寫這章的時候，一直內心土撥鼠尖叫：我命令你們兩個去談戀愛！！！
ps.後天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