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小冬

陸青青手機被卡頓片刻。

她死死捏住手機, 望着屏幕上最鮮明的那幾個字。每家門戶的推送都略有不同，但每家都在強調同一件事。喬以璐——

她十幾歲入圈，有圈內長輩搭橋, 當年就演了大導女主角, 同年斬獲金薔薇最佳女主一獎。

那以後, 喬以璐一路順風順水至今。到如今，各個影後都放下身段、迎合潮流, 出現在小熒幕上，喬以璐也不例外。可去年，由她出演的大女主電視劇《青天白鷺》獲得了21的平均收視，又斬獲同年電視劇大賞金百合最佳女主。

一言蔽之，喬以璐完全是上天的寵兒。觀衆愛她, 導演愛她，制片人愛她。陸青青入圈兩年有餘，已經是圈內勢頭最好的小花之一。但當初和她同臺打擂的江清婉已經拿到與喬以璐的合作項目，而陸青青依然在古偶徘徊。許多人拿這點說是，說陸青青已經被江清婉彎道超車——他們甚至不會拿如今的流量花旦與喬以璐比較, 而是把她當做一個标杆、一個但凡與她合作，就能更上一層樓的“籌碼”。

陸青青嘴唇發白、顫抖。

她好冷啊。

公司的宿舍是地暖, 她坐在地上，按說應該覺得暖和。

但溫度滲進皮膚、滲進撐在地面上的手心，卻完全無法滲進她心裏。

她怔怔擡眼, 手機從掌心滑落。

喬以璐出櫃了。

陸青青在心裏念着這幾個字。

她睜大眼睛, 望着眼前。

眼眶不揉控制的發熱、發酸, 鼻尖更是一陣酸楚。她捂住眼睛，無聲地哭了出來。

喬以璐出櫃了——

可她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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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過的女友、有過的愛情，已經成了徹徹底底的過去。她對着一條短信輾轉難眠、直到天明，可那個時候，喬以璐正在和女友一起，接受家人的祝福。

近乎是自虐地，陸青青撿起手機、點開一條推送，看到裏面的GIF。

喬以璐和那個看不清面孔的女生在窗邊接吻。

那個女生被保護的很好，即便是在這種近乎堂而皇之的宣告之下，都只露出半張面頰。

如果說這還不算石錘，那接下來，喬以璐本人的發言成了鐵證。她光明正大地承認，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同性別的人，想與對方在一起。

最讓陸青青無言的是，喬以璐此前曾接到好萊塢的邀約，她接下來已經可以向國外發展。

可陸青青自己呢？她依然要受公司、受經紀人管轄，不能越雷霆一步。

門的另一邊，小冬叫了幾遍陸青青，都沒有得到應聲。

她憂心地走上前，敲一敲門。還是叫：“青青姐——？”

陸青青與她只有一門之隔。

小冬敲門時，木門微微震動，陸青青的心也跟着一顫一顫，近乎碎裂。

她絕望地想：“可我不是喬以璐啊。她可以出櫃，我不可以。”

小冬的聲音更大了，帶上許多擔憂，語速也變快許多：“青青姐？你——我進去了？”說罷，就想推門。

陸青青終于開口。

她很想控制自己的哭腔，可是做不到。

小冬将門推開兩三公分，可屋門又從裏面被按住。

她聽到一個輕輕的、已經很近的聲音，似乎青青姐就在門的另一邊，對她說：“沒事，小冬。你可以……可以回去了。”

小冬怔了怔。

陸青青明白，自己這副語調、這副表現，非但不能起到安慰的作用，反倒會讓助理更加胡思亂想。

但她自己都是一團亂麻。喬以璐三個字圍繞着她，腦海裏是林琅越來越遠的身影，而在她身後，燈光落下、在她身後門上打出的影子像是越來越大，将她籠罩其中、無法逃脫。

她無端地想到，此時此刻，如果說自己是被打倒的勇士——

她哪裏有資格做什麽“勇士”。

可是如果、如果呢？

她一身铠甲七零八落、沾滿血跡，落在一邊。

她手上的劍已經碎了，而她深愛的公主去了遠方。

她身後的黑暗仍在壯大，拿着匕首，深深捅入她的心口。

陸青青仰起頭，望着屋子中央的燈。

她頭抵着門，又說了一遍：“沒事，你回去吧。”

興許是時間過得久了些，她的聲音也比方才平穩。可也僅僅平穩了這樣一刻。

下一刻，她再度想起林琅。

門外，小冬猶豫了片刻，往後退了一步。

只是拿個東西啊，怎麽忽然成了這樣？

她想到醫生的診斷報告。這種時候，自己當然不能一走了之。但從經紀人、到青青姐，她們似乎對什麽事情三緘其口，不願告知自己。

到如今，小冬能猜到陸青青的病情與她那個分手了的戀愛對象有關。可更多的，就完全無法知曉。事實真相在她面前築起一個高牆，讓她無從窺見裏面的錦瑟。

可青青姐現在的狀态——

小冬選擇去問經紀人。

她悄悄邁開步子，一路都看着卧室門。她也有幾次失戀經歷，可也沒像陸青青這樣。雖然不算要死要活，但也在折騰自己。

小冬往外撥電話的時候，滿心都是茫然。

失個戀而已啊。

是工作不重要，還是錢不重要？

為什麽要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她一路縮到陽臺。這兒是離陸青青卧室最遠的地方。

照小冬看，小老板大概、興許，會在屋子裏哭夠了，然後再出來。

也可能根本不打算出來。

她踮着腳尖，悄悄看向卧室的方向，同時焦急地等待電話接通。

好在經紀人并未讓她等待很久。

很快，張琳惜的聲音響起來，問她：“小冬？”

言下之意，似乎是：“怎麽這麽快就‘有事’了？”

“張姐，”小冬壓低聲音，“你剛剛說……”

“怎麽了嗎？”張琳惜直接問。

小冬咬咬牙，“我們原本在看電影嘛，就，青青姐忽然說要去卧室拿東西，然後就去了，再然後……”就一直不出來。

電話那頭，張琳惜沉默片刻。

她在權衡。

如今陪在陸青青身邊的人是小冬。這個時間，直接去拉一個心理醫生和陸青青聊，顯然不現實。可小冬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都不知道。

張琳惜猶豫着，說：“小冬啊，你看，今天最大的新聞是什麽？”

小冬毫不猶豫：“喬以璐……啊！”

“你明白了？”張琳惜問。

小冬遲疑着、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弱弱開口：“青青姐暗戀喬以璐？”她有些被震碎三觀。那可是青青姐啊。之前有緋聞、要炒作，可都是找男星。可喬以璐……

小冬忽然覺得這樣很說得通。

正因為暗戀喬以璐，所以才會在和前男友分手後黯然傷神。也因為這個，在得知喬以璐公然出櫃的消息之後，深恨自己沒有提前出手，讓其他人奪得先機。

在來的路上，小冬一路吃瓜，已經把喬以璐與她女友的經歷弄明白七七八八。

她們曾經是同學。到現在，喬以璐那部大女主戲《青天白鷺》的編劇兼原作者就是她女友。

換句話說，《青天白鷺》這個故事，就是她女友以喬以璐為原型、寫給喬影後的一封情書。

至于之後，賣出IP、恰好由喬以璐參演，就是另一回事了。

吃瓜的過程中，小冬懵了很久。這種故事，放在小說裏，恐怕都會讓人覺得金手指開太大、太俗套，可偏偏就還是發生了。

她心裏覺得挺甜，但又有點不看好。

但看網友們的分析。喬以璐除夕那天po出的照片是在她自己家，有四雙碗筷。

一句話，根本不用路人來擔憂什麽，喬影後早就搞定了自家人。

小冬仍然弱弱地猜測：“那青青姐真的是沒什麽希望了……”

電話那頭，張琳惜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她捂着心口，離家人遠了些，自己走到陽臺。冷風吹來，張琳惜這口氣才順了。

她說：“孫曉冬！你在想什麽？”

小冬：“欸？”不是這回事兒嗎？

張琳惜趴在欄杆上，看着屋外燈火。

她不覺得自己有錯。

還是那句話。合同是陸青青自己簽的。此前，公司喂了她那麽多資源，雙方互利互惠，沒有哪方違約。

如果陸青青想自由戀愛、不受束縛，那好，違約金拿來，她想談幾個女友就談幾個。

可不解約、又要談戀愛，讓公司來承擔她自己日後被爆出是同性戀、形象受損的風險，哪有那麽好的事？

張琳惜沉默片刻，輕輕地、快速地，說：“小冬，你看，人家能成功出櫃，可我們青青呢？”

小冬沉默。

她心口那團躁動的、八卦的火，在此刻，被經紀人一句話澆滅。

她一個激靈，認識到，自己是張琳惜手下的人，是陸青青的助理。換句話說，只要合約在一天，她們就一直是利益共同體。她不能讓陸青青出事。

“陸青青”三個字，所意味着的，早就不是陸小花本人，而是她背後的團體。

“我明白了。”小冬嘆口氣。

“真明白？”張琳惜不放心地追問。

“真的。”小冬發誓，“我今晚就睡這裏吧。”睡沙發就好，“不會讓青青姐出事。青青姐她，責任心很強，只要撐到六號，就不會有事了。”

到最後，她的聲音越來越輕。

她忽然覺得，這樣真的很沒意思。

她曾經下定決心，要好好關切“陸青青”的。

但到最後，她關切的，還是這個名字所意味着的形象、商業價值。她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目标，有自己十年之後想要成為的模樣。陸青青很可憐，但人生在世，誰不可憐呢？

有一瞬間，小冬和張琳惜的想法重合在一起。

她此前也有覺得公司不讓藝人談戀愛的規定不人性化。

但說到底，藝人簽約公司，不也是為了賺更多的錢嗎？

“青青的心理醫生，”張琳惜提醒，“今天太晚了，但明天、或者後天，還是去看一下。”

小冬笑了下，道：“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