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争吵與危機

林琅花了幾分鐘時間整理心情。

她不覺得自己與陸青青是因為幾個——幾百個——沒接上的電話而“錯過”。分手是情勢所迫, 再來一次, 同樣沒有更好的選擇。即便她接上陸青青的電話, 對兩人的關系，也不會有什麽實質性的影響。

但至少, 陸青青或許、可能，不用再受那麽多苦。

林琅垂眼片刻, 又擡頭, 對着面前的玻璃，試着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一些。先前那場意外後，節目組其他人時不時會用探究的眼神看她。待林琅回視過去, 就又會偏開視線、假裝無事發生。起先林琅還覺得是自己多慮，但連續見到幾個人猛然轉開眼神的樣子，加上安安那副“我真的好好奇但我堅決要忍住不能多問”的表情, 林琅認了。

她将心比心，覺得如果是節目組其他人在大庭廣衆之下來這麽一出, 自己當然也會好奇。

別人沒有直接問出口, 已經是尊重她。但私下裏有什麽聯想，林琅完全控制不了。

只好自己裝瞎，假裝沒發現其他人的異常。

至于先前的沖動, 林琅談不上後悔, 可還是有點難為情。

或許還有更好的處理方式。

可看到陸青青倒在人群中，人事不省，她腦子裏頓時“嗡”一聲，緊接着就一片空白, 任憑本能操控身體。

……說到底，那可是陸青青啊。

林琅一邊給自己做心裏建設，一邊自欺欺人，想：“哪怕不是站在‘前任’的角度上，而是從‘朋友’的身份看，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躺在那裏，再當什麽事都沒發生。”

她終于覺得自己準備好了，可以重新回到座位邊上，和安安一起，把綜藝看下去。

結果一轉身，在她身後一米外，陸青青站在那裏。還是圍巾、帽子的全副武裝。

再遠一些，節目組的人全部在低着頭玩手機。一眼看去一片黑腦袋，讓林琅有種夢回高中課堂的錯覺。

……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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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地、裝作鎮定的收回視線，望向陸青青。

陸青青仍然在那裏。還是方才的模樣、方才的神情——她裹成這個樣子，可林琅能看到她的眼睛。她有種莫名其妙的直覺。

青青好像很想哭，可是忍住了。

林琅眼睑顫動片刻，插在口袋中的手不自覺地握拳。她食指扣住拇指，指甲壓在皮膚上，拇指大約已經留下印子。她想要表現的自如一些，可光是“青青醒來了、站在我面前”這件事，就讓林琅心亂如麻，大腦空空。

她張了張口。

原本該有無數問題想問。先前明明叮囑了小冬，請小冬不要告訴陸青青自己在這裏，可眼下的情境，分明是小冬當了“叛徒”。

陸青青站在那裏，比躺着的時候更加瘦了，衣服挂在她身上，顯得空蕩蕩。

林琅一時慶幸。好在她們與外界之間隔着玻璃。否則的話，如果陸青青走近飓風之中……恐怕不等風吹來，陸青青就要被刮走。

她這邊斟酌再斟酌，希望想到一句體面的、萬無一失的話當做開場。然而實際上，林琅的思緒已經快要不會轉動。節目組的人安靜下來，可再遠一些的地方，還有嘈雜的人聲。可在林琅耳中，那些人聲、喧嚣，仿佛頃刻之間就遠去了。她只能看到陸青青，看到對方那雙微微含怨、帶着水色的眼眸。

到最後，林琅只能嘆口氣。

“青青，”她說，“你來做什麽？”

小冬遠遠站在一邊，揪着手指，十分心塞。

青青姐換了身衣服、還武裝成那樣，若不是熟人，肯定認不出來……吧？

她先前又看了一眼，國內的輿情算是被壓制住。公司在這種事上很有一手，不等事情爆發，就删帖封號一條龍，對于稍有影響力、聽到此事風聲的營銷號，則是由公關團隊去接觸。光這麽軟硬兼施還嫌不夠，最後，甚至咬咬牙，推了條別的新聞出來，徹底讓熱點跑偏。

至于陳導劇組被困夏威夷一事，原本也該是個熱搜預訂。但公司為了防患于未然，騷操作一波接一波，硬是沒讓這個新聞出現在大衆視野中。

的确，這兩年藝人被困國外的情況也出現過幾次。但若非藝人本身跳的高、或有資本在其後推動，大衆對這類情況的關心程度實在不高。

消息能控制住，人卻不然。

陸青青半昏半醒間，竟然聽到了林琅的聲音。

小冬起先還想否認，到最後，看看陸青青憔悴的神色，心底頓時一軟。

算了，招吧。

她很沒出息地把林琅也在機場、甚至不久前還守在陸青青身邊的事，還有她與林琅的那番對話，都告訴陸青青。

說的越多，小冬越覺得心思清明。陸青青已經被這段感情折磨了那麽久，花了那麽長時間都走不出去，哪怕是如今，她想要有一個新的開始，可現在生着病、發着燒，隐隐約約地，陸青青似乎又成了從前那種脆弱的樣子。小冬看着眼裏，很不安心。她心一橫，覺得天高皇帝遠——重點是離經紀人很遠——飓風還在，看看氣象地圖，風眼尚在島上徘徊、肆虐，不知多久才會離去。這樣的環境裏，陸青青與林琅恰好相逢，正像上天注定。

正适合好好談談，把事情說開。

她們分手的時候，連好好談一次的條件都沒有。

……只是陸青青先前才暈了一次，讓她一個人去找林琅，小冬又不放心。

她站在十數米外，低調地端着杯子，低調地觀察林琅節目組。

他們暗暗看着林琅那邊的情況，并不知道，自己的模樣也被人收入眼中。

小冬看着，心知肚明：“這麽多人……消息能被壓住一時，哪能被壓住一世。”但這已經不是她該擔心的事。

另一邊，陸青青擡手，将圍巾往下壓了些，露出自己的面孔。她癡癡地看着林琅，過了片刻，才像是恍然回神，說：“我們找個地方說說話，好不好？”

陸小花講起話來，興許是因為病弱，顯得細聲細氣。從林琅的角度看，她甚至覺得陸青青的語氣裏有點請求的意思。

林琅聽在耳中，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都多久沒聽過陸青青講話了？

不是在電視裏，那些偶像劇裏的情愛臺詞；也不是在廣告詞裏，陸青青光彩奪目，後期人員恨不得把代言人的面孔修成一個精致的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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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片刻，細細看着陸青青。

在她的視線中，陸青青似乎覺得局促，腳下動了動。很快又停下，似乎下定決心，定定地看着林琅。

林琅心裏升起一個清晰的念頭。

“她是不是，還……”她眨了下眼睛，再次扣住手指，有些承受不住那個呼之欲出的字眼。

“……着我。”

“好啊。”

林琅這樣說。

話落在陸青青耳中，她眼睛倏忽亮了下。哪怕剛剛從病床上起來、手背上還有吊水留下的青印，這一刻，她還是彎起眼睛，輕輕說：“琅琅——”

林琅腳步一頓，側過頭，平靜地看着陸青青。

她像是想說點什麽，讓陸青青不要再抱有什麽想法，讓陸青青至少不要在節目組的人面前表現得親昵、回國之後落人話柄。可在對上陸青青的視線時，林琅原本已經滾到舌尖的話，有一次落入肚子裏。

陸青青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了滿天星。

她像是一個得到糖的小孩兒，哪怕只是林琅在她身側這點小事，那麽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可陸青青仍然為此覺得開心。林琅轉頭的時候，甚至看到陸青青在偷偷得笑。她微微低着頭，眼睛彎起，唇角也帶着那種甜甜的、心滿意足的弧度。

在林琅轉過頭、又看向自己後，她猛然收斂了神色，手指動一動，小臂擡起一些、有些想拍拍自己的臉，讓自己的神色再放松一些。

可很快，她又穩住自己，抿着唇，一副正正經經的模樣，與林琅對視。

林琅：“……”算了。

她轉過頭，慢吞吞地說：“嗯，去那邊吧。”

沒有節目組，也沒有陸青青那邊的人。

一群金發碧眼的外國面孔，看着兩個亞裔走過去，也見怪不怪、好不驚訝。

這會兒，夏威夷尚在半夜。

站在窗子邊，能聽到一絲微弱的風聲。是外面傳來的響動。

陸青青停下步子，出了片刻神，倏忽說：“還好咱們都在機場了。”她笑了下，手貼上玻璃。窗子很涼，她身體微微一抖。落入林琅眼裏，她下意識往前邁一小步，想要将陸青青的手拉下來。但身體動了後，林琅又回神。她和陸青青已經沒有關系了，沒必要給彼此不切實際的希望……她漫不經心地想着，視線從陸青青手指，轉到她的手腕。真的太瘦了，之前在醫務室裏，林琅就這麽覺得。她握住陸青青的手腕，食指和拇指扣成一圈，還要餘一個指節。先前陸青青分明不是這樣。

細細白白的手腕之後，就是掩入衣袖中的小臂。

林琅視線一轉，眸光落在陸青青肩頭。

如今，抱着陸青青，沒準還要覺得硌手……打住。

陸青青無知無覺，繼續說：“不然的話，現在在外面，還不知道會怎麽樣。”至少機場建築足夠堅固，“我們拍戲的那個島，走的時候，上面還搭着很多建築。到這會兒，大概什麽都不剩啦。”

陸小花自顧自地笑了下：“唉，這麽一說，還造成了很大污染呢……”她靜了靜，轉頭看林琅，輕輕問，“你呢。我看到安姚姚了。”

林琅答：“去年那個綜藝，要拍第二季。”

陸青青出神，道：“這麽說來，之後也能從電視上看到你。”

林琅不答。

陸青青道：“我……”她咬着下唇，竭力忍耐了片刻，還是忍不住說，“小冬說，你覺得我總算走出來了……”

她的聲音微微發啞。

林琅原本正看着窗外。她順着陸青青的話想，這幾天來，自己做任務時去過的沙灘、去過的當地歷史博物館，會不會也會被飓風無情地摧殘。在外面的狂風中，她的确有看到一絲棕榈樹的影子。那麽高大的數目，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毫不反抗之力、被拔地而起。林琅想到這點，忽然有些心驚。

世界很大。

可哪怕她已經走到世界的另一頭了，她還是會想到陸青青——

恰在此刻，她聽着陸青青的話，一個激靈，想：“青青是不是又哭了？”

她想去看陸青青，想要安慰她。可心裏又有一條欄杆，在阻止林琅，警告她：“你這會兒那麽對青青，她才更走不出來。”那之前那些分別、難過，豈不是毫無意義？只要陸青青的合約在天行傳媒，而天行傳媒仍然想讓陸青青走之前的路線，她們就不可能在一起。既然明知如此，又何必徒增傷害。

現在表現的冷漠一些，才是真正對陸青青好。

林琅這樣告訴自己。

但她情緒繁亂，完全忘記，自己已經被小冬賣的幹幹淨淨。

陸青青深吸一口氣，聲音擡高一些：“我沒有——”

林琅身體一震。

陸青青站在她身側。兩人一起看着窗外的狂風、暴雨。有一瞬間，林琅甚至覺得天地将傾。黑雲壓城，整座島都在承受着大自然的威力。而在此情此景中，她與陸青青重逢。

就像是一場荒誕的戲劇。

似乎是方才情緒驀然激動、牽扯到心肺。兼陸青青身體尚且虛弱。在短短三個字後，她咳嗽許久，期間數次可憐兮兮地看向林琅，眼裏的水色越來越重。到最後，起初的那一波咳嗽聲停了，她卻還硬要繼續清嗓子、咳下去。

離得最近的幾位外國游客悄悄往這邊看來。

林琅嘆口氣，到底不忍心。

她往前一步，離陸青青很近很近，叫了一聲：“青青。”

陸青青立刻不再咳嗽。她轉過眼，眼巴巴地看着林琅，眼梢、鼻尖都帶着一抹淡淡的紅色。這副樣子，是真的可憐，又有些可愛。她們離得太近太近，到最後，兩人一言不發地對視良久，陸青青先承受不住。她微微後退，可這樣一來，她的身體就抵在窗子上。她一個激靈。

窗內、窗外，完全是兩個世界。

一處是地獄，另一處是人間。

陸青青望着林琅。她們身高相仿，可此刻，她的腿微微曲起，身體中心倚靠在玻璃上。這樣一來，陸青青就比林琅要低一些。她望着林琅，眼神濕漉漉的，讓林琅想到自己從前遇到的一只流浪貓。

她心中頓時一頓。

流浪貓啊……陸青青——

她們戀愛的時候，陸青青是愛撒嬌又粘人的家貓，一身皮毛被養的油汪汪、水滑滑，整天纏在林琅身上。她像是一只真正的小貓妖，咬着林琅的手指，用嫣紅的一截嫩舌将林琅的指尖卷住，乖乖巧巧的舔舐。又很壞、很愛搗亂，和她在一起，她們三天裏能有兩天時間都完全倒在床上。當時還被林琅的媽媽撞見那麽一幕。

現在想想，林琅都覺得臉熱。還好老媽沒發覺什麽。

但這麽一來，豈不是更悲哀了。哪怕是那種情形，她也在慶幸家裏沒發覺自己與陸青青的關系。在這場關系裏躊躇的、沒有勇氣上前的，明明是她們兩個人。可僅僅是因為陸青青那邊的阻力先來，後面的壓力，就全部背在陸青青身上。

林琅恍然，她自己，還欠陸青青一句道歉。

她們的确應該好好談一談。

借着這場飓風，延誤的航班、陸青青病倒的契機，讓兩個人都解開心結。這之後，陸青青興許就可以真正向前看。

林琅覺得自己想通了。

她垂眼看陸青青。這副纖弱的、在疾風驟雨中瑟縮的樣子，多像流浪貓。小家貓流落在外，被好心人喂過，吃過更好的罐頭。但好心人來的急、去的更急，很快又消失在街角。小家貓可憐兮兮地在屋檐底下避雨、舔一舔自己的毛。光光滑滑的皮毛已經變得有些枯黃。

小家貓守着、守着，或許被欺負過，弄得吃不下東西，還生了病，發着燒。到最後，瘦骨嶙峋，髒兮兮、濕乎乎的，找到曾經的主人——

“琅琅。”

陸青青張了張唇，無聲地說。

林琅莫名笑了笑。

“琅琅……”陸青青又叫了一聲。如果說在過去，陸小花像是一塊甜蜜的、多汁的水果，稍微咬一口，就能嘗到甜乎乎的、膩人的蜜釀。那到這會兒，她就像是一塊青澀的、尚未成熟的果子。看上去誘人，吃起來澀人。

離得太近，林琅幾乎能嗅到陸青青身上淡淡的藥味。她想起來，陸青青生病了。病了很久。

她閉上眼，忍耐片刻，嗓音沙啞，說：“青青，我們已經分手半年了。”

林琅後退了一步。

她嘆口氣：“我……很抱歉，沒有接到你打的電話。”

這是實話。

在小冬對她說了那一通之後，林琅原先對陸青青有再多感情，如今，也只剩下了濃濃的歉疚。

她沉默片刻，又說：“我不知道小冬和你說了多少。剛剛我給我媽打電話問了，那個手機在家，我臨走前，一直在看你給我回的信息。”

陸青青眨了下眼，眼裏升上許多期待。

林琅又停了停，斟酌着言辭：“我想了好久，你那麽回複我，是不是根本沒注意發信息的是我。”

陸青青：“不是！”她先前的纖弱瞬間散去了。

陸小花站直身子，似乎是竭力想表現的有氣勢一些。

奈何她身體不好，此刻穿着平底鞋。而林琅踩着幾厘米的小高跟，哪怕陸青青站直，她依然比林琅低了小半頭。

陸青青：“……”好氣哦。

她咬咬牙，幹脆踮起腳尖。

林琅把陸青青的小動作看在眼中，有點想笑。

奈何氣氛不合适，她唇角略略上翹一下，很快又恢複作原本的樣子。

眼前的流浪貓見到先前走丢的“主人”，于是怯怯地湊過來，想要對方像從前那樣撸着自己的毛、呼嚕着自己的下巴。可是“主人”拒絕了她。

小家夥全身的毛都炸起來，可身上原本就濕漉漉的，一副可可憐憐的樣子，即便炸了毛，也沒什麽氣勢。

只是更可愛了。

如果是從前，林琅早就擡手，揉一揉陸青青的發，手順着女友後腦緩緩下滑，在對方後頸短暫停留。而在這期間，陸青青一定早就熱情主動地湊到林琅身前，親一親她、手也慢慢探進衣服底下——她會使壞，在林琅身上揉揉捏捏，再湊過來，問她：“舒服嗎……？要不要我輕一點——或者重一點？”

是真的很壞。

對這個小壞蛋，林琅卻毫無辦法。她按在陸青青後頸的手會示威地加重一點力氣，像是捏住小家貓的後頸皮。但小家夥踹踹腿，林琅就會毫無原則地放開她，被自家養的小東西吃幹抹淨。

……在這期間，她的手會慢慢下滑、再下滑，停留在陸青青的腰上、背後。最初的時候，她未留意，指甲長長了，也沒有修理。但在某次無意中刮傷了陸青青之後，林琅就開始注意這些細節。

踮腳尖的陸小花：“我知道是你！”

她皺眉，兇巴巴地說。

林琅嘆氣。

陸青青：“……你別這樣好嗎，聽我說完好嗎？”

林琅：“咳，好。”

陸青青原地踱了兩圈步，随後停下。要在前女友面前自揭傷疤，陸青青想一想，就覺得難受、不願意繼續說下去。但她們好不容易才見面，當然、必須，要趁着這個機會，好好梳理一下，她們之間有多少誤會。

陸青青心中發狠，想：“就算我不能和琅琅在一起，”她思及此，心中一痛，“也不能由着我們兩個對彼此一直誤會下去……”這也太慘了，陸小花堅決不能接受。她們可以堂堂正正地分手，堂堂正正地認為離開對方才是對彼此最好的安排，卻不能因為一些可笑的小事而對另一個人心生埋怨。這樣的埋怨就像是細小的、不容忽視的沙粒，夾在兩人中間。不清理出去，遲早有一天，要把她們磨的遍體鱗傷。

她長長舒出一口氣。

陸青青：“我看着你的短信，看了一天。”她還給林琅編輯了備注名，是“皮皮魯”。

至于“陸西西”，這是陸青青在一群小學同學之間的昵稱。小時候上學，她不會寫“溪”字，于是時常在試卷上偷工減料。“飲”字也經常寫錯，到最後，幹脆縮寫成“陸西”。

兼童話大王的作品在一群小豆丁間大火，待某一天，新來的老師發卷子，不清楚“陸西”就是“陸飲溪”，于是對着全班名單，看了半天，最終茫然地和一群蘿蔔頭求助：“呃，咱們班的‘陸西’同學是哪位？”

講臺下的小朋友們哄堂大笑，一起指向陸青青。

那時候，她離娛樂圈還有近二十年的距離，并不知道自己之後會有藝名、叫做“青青”。她紅着臉上前拿卷子，年輕的老師看出小朋友害羞，于是開玩笑，調節氣氛，問班上其他人，有沒有看過《皮皮魯和魯西西》。

這下倒好，直接讓“陸西西”這個昵稱跟随陸青青整整六年。後來上了初中，偶爾遇到小學同學，這個名字就又傳了出去。

往事不堪回首。

時間拉回到此刻，陸青青先前的氣勢又漸漸散去了。她越講話，聲音就越輕。最先的時候，她還盯着林琅的眼睛，恨不得順手揪住林琅領口。可說着說着，她又想起過年期間，自己一個人，待在宿舍裏。

陸青青眼神顫抖一下，緩緩地、假裝不經意地，将目光挪到一邊。

“哇……”陸青青驚詫，“外面有一顆好大的樹。”她和林琅走到這塊兒已經有一段時候了，太陽漸漸升起，外面晨色淡淡，烏雲遮擋了朝陽。

林琅定定看着她。

陸青青心虛，轉回視線。

陸青青：“我……”她喉結一滾，不自覺地抱住了胳膊，“過年的時候，在宿舍裏，關了燈……就一直看着你的短信。”

“過年，在宿舍？”林琅抓住重點，“你沒有回家？”

陸青青深呼吸：“是。那些之後再說。總之，我想了整整一天……”她停了停，用力呼吸，想要穩住情緒，不要流出眼淚。

林琅屏息靜氣。

她應該問，“你在想什麽”。可此時此刻，她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陸青青描述的場景。過年的時候，首都不讓放煙花，但仍有商家放着喜氣洋洋的歌曲。在一片歡鬧過年景象中，陸青青就那樣孤零零一個人。林琅光是想到這種情形，就覺得心髒抽痛。

青青——

她想到更多。關于陸青青在假期的去向、還有陸青青的家庭。

但她決定尊重陸青青。青青如今不想說，她就不去追問。等到以後——等等，她與陸青青，哪有什麽“以後”。

“你到底是群發，還是特地給我發！”陸青青喊到。

她一時沒有控制音量，旁邊的陌生旅人看來。有人皺了皺眉，陸青青看在眼中，慌忙道歉。

她沒注意到對方接下來的神情，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林琅身上。

林琅閉上眼，像是精疲力盡，問：“青青，你覺得這還重要嗎？”

陸青青道：“當然重要！我……我那時候覺得，你一定是群發的，不小心選到了我的手機。我好難過，林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過……”

林琅：“我也難過啊。”她往前邁了一小步，“我想了好久，要不要給你發一條消息。那兩天總有人問起你，我媽給周圍好多親戚都說了，我和你一起拍過好幾次戲，我們關系很好。”她倒是沒說陸青青還在自己女兒家裏住過，“一群親戚問我你的消息。我表妹很喜歡看圈內的八卦，她給我說你出了事，暈倒過，我被吓到了……青青，”林琅說到一半，倏忽想起來，陸青青剛剛又暈倒了一次，她頓時生氣起來，“你才二十多歲，就不能珍惜一下自己的身體嗎？一直生病，一直暈倒。陸青青你知不知道有人會關心！”

陸青青忽略前面所有的話，追問：“那你呢，你還會關心我嗎？”

林琅咬牙：“你有那麽多粉絲。你在鏡頭前面皺一下眉頭，就有一群人要在海角把我罵一頓。”

陸青青生氣：“你說這些幹什麽——林琅你不要轉移話題，”她的音調越來越高，因為始終看着林琅，陸青青并未注意到，座位上的外國游客們漸漸都看向自己的方向，表情不一，“我是問，”她終于順從自己的心意伸出手，拉住林琅的領子，把人狠狠揪向自己，“你呢，你還會關心我嗎？”

林琅仍然咬牙。

陸青青望着她，像是看出了什麽。她笑了笑，神情驟然柔軟下來，輕輕喚她：“琅琅，我們——”

我們還有機會的。

我得到了陳導的賞識。天行傳媒旗下，多少人都是走流量花旦路線。可這家公司，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出過一個正經的青衣。名與利，于決策層來說，或許難分輕重。但陸青青能帶來的利，公司捧出的下一個小花也能帶來。可她未來能夠能擁有的名，卻不是人人都能得之。

在走上青衣路前，她可以多花一年、兩年時間，在公司帶新人，哪怕是純粹給新人吸血。

而在那之後，她或許粉絲沒有如今多、商業價值不及如今，但她可以走到更高的高度，不再受人挾制，連戀人都無法守住。

陸青青：“……我之前那麽發微博，是因為我不知道你不接我電話，不是因為不愛我，只是出國了，沒法接到。”

她臉上浮出一個甜蜜的笑容，像是已經看到了兩人之間的未來。在陸青青眼裏，她們之間最大的矛盾，已經找到了解決方法。從此以後，再沒有什麽事可以阻止她們在一起。

她小心翼翼、滿懷期待，想要問林琅一句話。

座椅那邊的喧鬧聲似乎越來越大了。

有人朝她們這邊走來，面容焦急，口中說着什麽。可一來她們的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而來對方說的是英文，并非她們的母語漢語，有天然的語言屏障。用心聽時倒是能明白大半，可此刻，她們的大腦像是自動過濾了對方的話。

“天吶——”

候機的游客們看着那顆巨大的棕榈樹被風卷着，直直朝這邊砸來。他們驚叫着向後退去，現場一片混亂。等大多人都退到離玻璃十數米的地方之後，才有人喊道：“還有人！那邊還有人。”

是兩個年輕女郎。

她們争吵着、拉扯着彼此，全然沒有留意到近在咫尺的危機。一直到棕榈樹重重砸上玻璃，那聲轟然巨響終于驚醒陸青青與林琅。她們側過頭，愕然望着朝自己沖來的樹木。林琅先回神：“青青——”

她拉住陸青青，往後方退去。

陸青青慌然回頭，眼裏仍舊停留着玻璃龜裂的景象。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名單在下一更~

下一更在……11點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