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車廂安靜, 何剛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餘兮兮也能聽得清,三兩句說明來意後,她緊着的心終于緩緩放松。

半刻,秦峥電話挂斷, 她目光沒從那張冷峻的側臉上離開過,輕聲問:“何隊讓我們去他家吃飯?”

“嗯。”他把煙頭丢進手邊的煙灰缸, 淡聲道,“還有隊裏的其他同事一起。”

餘兮兮垂下眸子回想, 腦海中很快浮現出好幾張人臉, 說:“就是之前, 我在審訊室外面見到的那些人?”

秦峥點頭。

她面上浮起一絲腼腆的笑,有些難為情, “上回……我情緒太差, 見了面也沒跟他們打聲招呼,挺沒禮貌的。”

這時地址發來了, 秦峥掃了一眼後把手機扔開,打方向盤, 黑色吉普在前方掉頭。他開着車随口接道:“別瞎想。那幫小子頭腦簡單心眼兒實在, 誰跟小姑娘介意。”

餘兮兮嘴唇微嘟, “人家不介意是人家大度嘛, 不代表我沒做錯……不管怎麽說,今晚吃飯,我争取跟他們都搞好關系。”

“搞好關系做什麽?”

“那些都是你的同事。”她晶亮的眸子目光認真, 正色道:“你是從拂曉大隊借調過去的,人生地不熟,我對他們好一些,他們肯定就會多照顧你呀。”稍頓,再開口時聲音略略小了些,嬌嗔抱怨,“平時忙起來就不休息不吃飯,你自己糙覺得無所謂,但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

話還沒說完,秦峥猛轉頭看向她,漆黑的眸沉潭一般見不了底,精銳如狼。

“……”餘兮兮被他盯得呼吸吃緊,心髒砰砰亂,連手掌心兒都沁出一絲汗,嘴唇嗫嚅了下,說:“你看着我幹嘛?開車呢,看路。”

須臾,秦峥收回目光呼出一口氣,眉心微擰,隐忍而克制。

她稍稍把腦袋探近幾分,小聲試探道:“老公,你怎麽啦?”

他靜了靜,終于恢複面無表情,“沒事兒。”

“不對,”餘兮兮有時候缺心眼兒,好奇心唆使,越不該問的越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你剛才表情不對,肯定有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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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她貼更近,目光仔細地打量,絲毫沒發覺兩團柔軟已挨上他硬邦邦的臂肌,聲音輕柔透出關切:“說嘛,到底怎麽了?”

秦峥忍無可忍,終于咬着後槽牙擠出句話來,“不想車震就給我坐好。你他媽有能耐,一句話就勾得老子想上你。”

“……”

何剛家住雲城禁毒總隊的宿舍區,離辦公大院近,地方也好找,秦峥熟路,抄近道過去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鐘。

小區是近幾年新修的,很大,環境也不錯,電梯公寓,樓房之間空隙寬敞綠化優美,有好些空置的車位。兩人停好車,按照何剛發來的單元號問路,保安是個熱心腸的大爺,兩句說不清,幹脆直接帶他們過去。

何剛早已等在單元樓門口。

“何隊長,這是你朋友啊?”保安大爺說一口金杭味兒的普通話,笑呵呵的,慈眉善目。

“是我同事跟他媳婦兒。”何剛咬着煙笑,散過去一根煙,“辛苦你了老劉。”

“這有什麽?”劉大爺把煙別耳朵上,擺擺手,“你們是人民警.察,我們老百姓給你們服務也光榮。”

“謝了啊,改天我請你喝酒。”何剛拍一把劉大爺的肩,兩人道別。

餘兮兮這才有機會打招呼,眉眼彎彎的:“何隊好。”

“你好。”何剛笑應,然後側頭看向秦峥,眉一挑,揶揄打趣兒的口吻:“稀客稀客,能請動秦少校,我這小廟今兒可算來真佛了。”

秦峥由他侃,嘴角的弧度寡淡而随意,淡淡的,“其它人都來了?”

“可不。”何剛側身讓兩人先走,“你嫂子早就把菜擺上桌了,有肉有酒有海鮮,就等你們倆。走走走,十九樓,門號兒是1905。”

三人前後走進電梯。

出來一看,1905室的房門大開,還在過道上便聽見裏頭的笑聲說話聲。何剛走在最前頭,到玄關位置邊換鞋邊吆喝:“李琴,人都齊了,讓大家洗手吃飯。”

“人齊了啊?”裏頭傳出道嗓音,底氣足,清亮又悅耳。

餘兮兮忍不住擡眼,一抹高挑纖瘦的人影兒映入視野,系圍裙,趿拖鞋,三十五上下,容貌算不上漂亮,但鼻梁高挺眉眼間有英氣,一看便不是普通的家庭婦女。

何剛笑着介紹:“這是李琴,我媳婦兒,以前在連海那邊兒搞緝毒,現在在雲城公安廳幹辦公室工作。”

秦峥淡淡點了下頭,“嫂子。”

餘兮兮跟着喊:“嫂子好。”

李琴是警花,性格直率爽利,言行舉止半點兒也不扭捏,和那冷峻筆挺的男人開玩笑,說:“喲,這不是老虎團裏威名赫赫的秦營長麽?好幾年不見,您還真是越長越帥了。”說完視線一轉,注意到站在秦峥身旁的女人。

那姑娘個頭在一六五左右,身段兒窈窕,凹凸有致,五官長得精致嬌豔,皮膚白得像雪,幾乎能看清淺色脈絡。男人寬肩高大,手臂在她腰上輕攏,她雙頰微紅依偎在側,柔弱而嬌美,再沒比這更登對和諧的畫面。

李琴勾着嘴角朝她走近,笑說:“這就是弟妹吧?”

她說,“嫂子叫我兮兮就行。”

“長得真是招人疼。”李琴點頭,笑意越來越濃,“兮兮,走,跟嫂子進屋裏,咱們吃着飯聊。”說完就大喇喇去拉她的手。

餘兮兮支吾了下,“我還沒換鞋……”

李琴随意擺手:“不用換,反正都被那幫臭小子踩髒了,沒事兒,你們直接進就行。”

話音剛落地,飯廳方向便嚎來一嗓子,委屈得很:“琴姐,明明是你先讓我們不換鞋的,現在地板髒了,怎麽又怪我們頭上了?”

李琴笑罵:“魏枭你還敢說!就你這小子鞋底最髒,下河摸魚去了你?”

笑鬧一陣兒,餘兮兮洗了手走進飯廳,擡眼看,大圓桌圍得滿滿當當,全是些熟面孔。她嘴角上揚左右看看,覺得所有人都臉熟,但卻叫不出名兒。

可她不認識其他人,其他人卻都認得她。

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圓臉隊員招招手,沖她笑:“峥嫂你看什麽呢,過來啊,坐峥哥和海燕中間。”說完夾了一筷子涼拌白肉到嘴裏,起身騰位子。

“謝謝你啊……”餘兮兮笑着坐過去,頓了下,有點尴尬地補充,“同志。”

“不謝。”圓臉隊員坐何剛旁邊去了。

桌上菜肴豐盛,除了尋常的雞肉魚肉外還有好幾樣海鮮,剖開拿蒜蓉蒸,清香味兒飄得滿屋都是。李琴随手解了圍裙扔一邊兒,笑說:“該吃吃該喝喝,別客氣。這些龍蝦生蚝都是我從連海空運過來的,新鮮得很,先說好,今天不吃光,誰都不許走。”

大家落座,何剛在桌上掃了一圈兒,目光落在餘兮兮身上,笑着說,“弟妹,上次見面匆忙,沒來得及……”筷子點了點之前給她讓位的圓臉漢子,說,“這小夥子叫趙虎,隊裏,大家都管他叫虎子。”

起了頭,後面一桌子人便紛紛自我介紹。

“我譚同。特好記,就比歷史名人譚嗣同少個嗣字兒。”

“我叫靳建飛,有點兒繞口,峥嫂就跟大家一起喊我大飛吧。”

“我叫劉奇。”

“你好,我是塗安遠。”

“嫂子,我們之前在陸軍醫院見過的。”魏枭端着酒杯,伸手把頭發往後頭一抹,故作鎮定道:“我叫魏枭。相信峥嫂也看出來了,沒錯,我就是整個兒雲城禁毒大隊的顏值擔當。”

其他人捂着心口惡:“嘔!”

魏枭黑了臉,作勢揮拳要揍人。

餘兮兮給他們逗笑,“噗”一聲,然後又用力清了清嗓子,喝水掩飾。

然後是她身邊的高個兒美女,“兮兮你好,我叫江海燕。”

虎子支起身,不怕死地接話:“嫂子,海燕你知道吧?就、就高爾基那個……”故意扯出一副朗誦腔,抑揚頓挫:“在--蒼茫的--大海上……”

江海燕照着他的腦門兒就是一巴掌。

“我去!”虎子吃痛,龇牙咧嘴說:“你一姑娘家手勁兒怎麽這麽大!懂不懂‘溫柔’倆字兒怎麽寫!”

“這算輕的,再取笑我一個字,看我不把你嘴撕爛。”

譚同拿手肘撞魏枭,壓低嗓子:“海燕這麽兇,你這身板兒估計扛不住她幾拳頭……要不,咱考慮換個對象?”

江海燕白皙的臉頰瞬間泛紅,氣急敗壞:“喂,譚嗣同你胡說什麽呢!誰是他對象!”

一桌子歡聲笑語鬧鬧哄哄,別提多樂。

何剛笑着斥:“行了行了,都給我消停點兒。”邊說邊舉起酒杯,道,“咱們平時工作忙,任務重,難得抽空聚一回。今天這頓飯,一,慶祝咱們隊首戰告捷;二,秦少校借調過來好些天了,咱們也沒正式給他整個歡迎宴,補上;三……三就先不說了,幹杯!”

“幹杯!”

一頓飯整完五瓶白的,等下桌,幾個年輕隊員都有些暈,癱沙發的癱沙發,抱馬桶的抱馬桶,鬧騰得洋相百出。江海燕收拾魏枭去了,李琴從冰箱裏拿出滿滿一袋車厘子,去廚房裏洗。

餘兮兮起身跟上去,“我幫你吧琴姐。”說完便把袖子挽胳膊上,擰開水龍頭。

車厘子個大飽滿,色澤鮮紅,兩個女人邊洗邊聊天,很快籃子裏便堆起一座小山丘。李琴扭頭看她,道,“想不到你還挺勤快的。平時在家,你和秦峥都誰做家務?”

“……他在家的話一般就不準我做家務。”餘兮兮雙頰微熱,柔聲道,“而且我會做的家務本來也不多。”

李琴點頭,“看得出來。”

“……什麽?”

“看得出來秦峥那小子疼你。”

餘兮兮幹巴巴地笑,“呵,是嗎。”

“你不信?真看得出來。”李琴微挑眉,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剛才吃飯的時候,秦峥可一直盯着你,眼睛都不帶眨的。”

餘兮兮咬唇瓣兒,直接從臉紅到耳朵根。

李琴側頭在她臉上端詳,半刻,笑着感慨:“你們小兩口感情還真好。”

“嫂子跟何隊感情也好呀。”

“我跟他?”李琴噴笑,“得了吧。老夫老妻,兒子都幾歲了。”

餘兮兮:“在上幼兒園?”

“九月開學就一年級了。”李琴笑了下,眼底柔和,“我到時候還得抽空回連海,答應了要送他進學校的。”

餘兮兮眉頭微皺,“他沒和你們待一塊兒?”

“我和他爸爸工作太忙,怕照顧不好,所以就給送外公外婆那兒去了……”李琴低嘆,“幹我們這行,注定得犧牲很多東西。沒辦法。”

她靜默,心情忽然就沉重了幾分。

接着又聽見李琴聲音微低,“見不了兒子其實都算好的,我就怕哪天,兒子回家之後也看不見他爸……算了算了,今天是好日子,不說這些。”她擡手随便抹了把臉,語氣松快不少,“對了兮兮,聽說你和秦峥還沒辦婚禮?”

餘兮兮彎嘴角,“嗯。他爸媽後天回來,到時候應該就能把婚期給定下。”

“那敢情好。就沖咱們和秦峥的交情,你倆結婚,我肯定得送份兒大禮。”

“先謝謝嫂子了。”她笑,轉身又從袋子裏撈出一把車厘子,放水龍頭底下,邊洗邊說,“琴姐,你跟何隊認識秦峥很久了吧?”

李琴想了想,道:“其實也不算長,三年多吧。那時候我跟何剛在金三角查一個跨國販毒案,秦峥又剛好在金三角剿毒,就那麽認識的。”

餘兮兮眸光微閃,“三年前……他什麽樣兒?”

“就那樣兒。”李琴聳肩,“和現在沒多大差別,又高又帥,不愛說話不愛笑,對誰都挺冷。打架格鬥是個好手……哦,那時候他有個挺要好的兄弟。”

“好兄弟?”

“嗯,也是個特種兵。那孩子年齡更小,好像才二十出頭,人活潑,成天都樂呵呵的,還養着一只昆明犬,特威武。”李琴回憶着,仿佛就看見了那張年輕鮮活的臉,随後目光暗下去,“只是後來……”

“……後來,他們跟毒販交火,那個孩子犧牲了?”

“對。”李琴的笑容泛起一絲極淡的悲涼,“是最後一個窩點。所有人出發的時候都興高采烈,因為等任務完成,他們當晚就可以回國,回家……那場戰役太慘烈了,好些人都沒能回來,秦峥是行動組的組長,他很自責。”

餘兮兮擡起眸子看窗外,靜默,沒有多問。

年輕的特種兵是陳安國,昆明犬是山狼,這番話寥寥數字,卻已經概括完三年前的全部。

而這些年來秦峥一直沒能放下。

又怎麽放得下呢?

這是金三角欠中國軍人的債,必須還。

今晚酒喝太多,秦峥微醺,靠在陽臺的欄杆上吹着冷風抽煙。夜色消寂,沒有月亮也沒有半顆星。

身後,年輕隊員們還在客廳裏嬉笑玩鬧,他臉色平淡,有種置身事外的冷靜。

第三根抽完,何剛也出來了,問他:“怎麽一個人站在這兒?”

“涼快。”

“……你小子,走哪兒都合不了群。”何剛說着,自覺從他的煙盒裏摸出一根,塞嘴裏點火,“過些天去金三角的事兒,跟你家小姑娘說沒?”

秦峥沒吭聲,舌尖在腮肉上滾了一圈兒。

何剛:“不打算告訴她?”

秦峥:“她也沒知道的必要。”

何剛一聽頓時皺眉,“餘兮兮是你媳婦兒,這種事怎麽能瞞?行動是個什麽性質你也清楚,不說明白,要真是……出現最壞的情況,家人沒有心理準備,怎麽接受?”

秦峥看他一眼,“有心理準備就能接受了?”

何剛:“但……”

“別說了。”秦峥冷聲打斷,手裏的煙頭同時掐滅。他聽見了一陣熟悉腳步聲,高跟鞋踩在地板上,輕輕盈盈。

“你一個人在外邊兒幹什……”餘兮兮推開陽臺門後大眼微瞪,幹笑,“啊,何隊您也在呀?”手裏的幾顆車厘子往前一遞,“吃水果。”

何剛比她還尴尬,抽着煙擺手,“我就出來透透氣,你們玩兒。”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秦峥一眼,拍拍他的肩,提步離去。

陽臺門關上了。

餘兮兮有點兒狐疑,“你們剛在說什麽呢?”

秦峥沒答話,低眸看她,風裏有涼意,她雪白的臉頰和鼻尖兒都微紅,耳旁的碎發被吹得輕拂,大眼晶亮,左邊腮幫子微鼓。

沒由來的,他酒勁有點兒上頭,環住她的腰,俯身去嗅她的頸窩。香氣甜而清淡,被她體溫一蒸,帶上幾許暖意。他貪婪吸取,高挺的鼻梁拱了拱,又用唇細吻。

餘兮兮吓了一跳,回頭看,好在客廳裏吵吵鬧鬧,沒人注意她腳下這塊地兒。卻還是紅着臉輕輕推他,小聲緊張說:“你幹嘛?好多人呢。”

他低笑,下巴蹭她嬌紅的臉蛋,“寶貝兒剛才做什麽去了?”

“……洗車厘子啊。”餘兮兮把一塊兒小果子舉起來,大眼亮晶晶的,“吃嗎?”

秦峥盯着她,黑眸深不見底,“你吃。”

“不用,我剛剛才吃了一顆糖,還沒化。”

他淡淡嗯了聲,“那我也吃糖。”

“……”餘兮兮愣住,還沒回過神,下巴就被他勾着擡起來。

她瞪眼,他的唇重重壓下,舌靈活鑽入,一下兒把她的糖卷走,目的明确,幹淨利落,出來時甚至還逗了逗那根明顯呆愣的小舌頭,嗓音啞得可怕:“你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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