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現代末世2.5
第二日顧止川照例去與基地領導人開會。
講的都是些老話題, 不外乎就是聯盟之後基地該獲得的好處和權利的分配問題。
這向來都是個又臭又長、根本牽扯不清的話題。
基地裏的那些個領導班子, 表面上看着好像同心協力,但其實私底下也分成了好幾個小的團體。
每個團體都覺得自己才是對基地貢獻最大的那個團體, 人人都要求勝人一籌的優待。
這想想也是不可能的。
顧止川并不願意跟他們周旋, 但基地領導們總以為這種事多磨磨總是有效的,因此每日的會議都越開越多、也越開越長。
可即使心裏明知道這會議的問題, 明面上會議的目的卻還是為了讨論基地的建設問題。
顧止川不可能不參加,甚至參加的時候還不能不耐煩離開。
領導人們都是些老狐貍了,了解顧止川的性子, 因此也知道要在每日無聊的會議中适當的摻雜一些有意義的實際問題。
顧止川基于此,只得耐心地繼續下去。
這日會議結束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下午一點。
領導們磨了一上午的嘴皮子, 都還沒有吃午飯, 不少人就趁機邀請顧止川一起去吃。
顧止川往日還會意思意思與他們多說兩句,這次卻是直接直言拒絕。
基地領導人們看着會議一結束就匆匆離開的顧止川, 對視了一眼,面面相觑。
過了半晌, 終于有人忍不住開口道:“今日顧城主這是怎麽了?走得這麽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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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雖說他們也看得出來顧止川其實是不耐煩與他們周旋的, 但卻也從來沒有這樣明顯地把“不耐煩”挂在臉上過。
另一人開口, 表情詭異:“顧城主這是……家裏有人了?這麽火急火燎的?”
衆人對視一眼, 都沉默了下來。
即使真家裏有人了,按顧城主以往的性子……也不應該這樣啊?顧止川來了安全基地不到十天, 哪一日不是面色淡淡、神色冷清的?
他們有時都會懷疑顧止川這個人根本就是個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存在。除了建設基地的相關要務, 就沒見他對其他東西感興趣過。
現在……?
這樣腳步匆匆的, 簡直、簡直好像是第一次開|葷的毛頭小子一樣。
這真的是顧城主?
基地領導人們表情詭異,匆匆離開的顧止川卻是一路直接回了現在居住的房子。
一打開門,就看到正在收拾衛生的黃媽。
黃媽手裏抱着幾件剛曬幹疊好的衣服,聽到門鎖打開的聲音,一回頭看到是顧止川還有些驚訝:“先生今日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說着連忙在一旁的沙發上放下手中的衣服,轉身去廚房給顧止川端出來一杯水:“先生午飯用了嗎?”
顧止川匆忙走進屋子,站在門口呆立了好一會兒,才像是終于反應過來了似的向後退了幾步,将門口的拖鞋換上:“……今天會議結束得早。”
說着一邊低頭穿鞋,一邊擡眼打量了眼四周,似的滿是漫不經心般道:“他……呢?”
顧止川語氣輕描淡寫的,又因為異能者身體強化的原因并不如何氣喘,黃媽不疑有他,聞言只笑着道:“先生是說謝先生嗎?他今日一大早就走了。我跟他說,先生今早走前特意說了,讓他在這裏多休息會,用了午飯再走。可謝先生也不知在着急什麽,連早飯都只匆匆用了幾口,急急忙忙地就走了。”
黃媽說着嘆了口氣,擡眼看了一眼一旁沙發上的衣服:“這衣服謝先生也是說什麽也不願意要,硬是要求穿着自己原本的衣服走了。那衣服上還破了幾個口子,我都沒來得及給他補上。那謝先生看着身嬌體貴的,哪幹的來補衣服這種活……”
黃媽年紀大了,一說起來就絮絮叨叨個沒完。
黃媽在那一個人說了半天,才發現一旁的顧止川一直沒有開口說話。
黃媽心中疑惑,朝顧止川看去。
卻見男人拖鞋仍只穿了一只,正有些呆呆地站在玄關處,看着沙發上的衣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黃媽看着奇怪,忍不住喚道:“先生?”
說着繼續整理東西:“先生午飯用了嗎?需不需要給你準備些什麽?”
顧止川沉默半晌,才終于像是回過神了一樣,彎腰慢慢地将另一只拖鞋穿好:“不用了。”
說着轉身進了房間。
黃媽看着被關上的房門楞了楞,但鑒于顧止川一向性子冷清,也沒覺得哪裏不對,只繼續轉身去收拾房間了。
今日的活幹完後,拿了報酬就給小孫子把他一直讒得不行的那個糕點買一塊回去吧,雖然末世生活困難,但日子總還是要有希望、有奔頭地過才好。
黃媽這麽想着唇邊便帶了一絲笑意。
她抱着沙發上的衣服想去放好,轉身的時候看着顧止川緊閉的房門,腦海裏卻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冒出一些不合時宜的念頭。
她只是突然覺得……顧先生這地方好是好,顧城主自然也是厲害的,這末世裏怕是再沒有人比他更厲害了。
可顧城主這屋子也是實在冷清,安安靜靜的……永遠都沒有一絲人氣味。
沒有人在家裏等着顧先生,也沒有人在家裏念着顧先生。
再精美的食物都一個人用,再奢華的房間也一個人居住。
這樣的日子……即使過得再好、地位再高,又有什麽意義呢?
難怪顧先生的性子這麽冷清。
也幸好顧先生的性子這麽冷清。
否則若是明明是想找人一起分享聊天的,可身邊卻偏偏空無一人,那該有……多寂寞啊。
黃媽想着,嘆了口氣,轉身繼續忙活去了。
諾大的別墅裏,只有她一個人走路帶來的腳步聲,一聲又一聲,冷寂有如孤島。
顧止川一個人坐在房間裏。
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一個人坐在這裏。
就好像他也不知道剛才他會議結束時……為什麽要那樣急匆匆地趕回來。
他為什麽要急着趕回來呢?
總不會是因為謝景同吧?
不會的。
顧止川對自己說,自己應該很明白的,謝景同不可能會還在家裏等自己。
昨夜顧止川上藥上得慢,謝景同也許是之前被人打得有些累、再加上本來就身體不好,到最後竟是睡着了。
顧止川沒有叫醒他,就讓他在這裏睡了一覺。
也是,整整一夜未歸,今天早晨謝景同醒來時該一定很着急,着急……蘇玥一夜都未見他回去該有多擔心。
謝景同怎麽會在家裏等他?
謝景同并不會擔心他會擔心他,他只是擔心蘇玥會不會擔心。
顧止川看着床鋪。
他記得昨夜謝景同就是睡在那裏。
少年骨架小,但手長腳長的,謝景同不知何時養成了喜歡蜷縮着身子睡覺的習慣,整個人都縮成一團。
他閉着眼睛,夜晚燈光昏暗,但顧止川能清晰地看到謝景同纖長的睫毛在他白皙的肌膚上映上的那一道陰影。
就好像是兒時夏日乘涼時身旁那棵大樹下印照下的樹影。
昨天看謝景同的衣服實在破得厲害,又沾了灰塵,顧止川就讓謝景同換了一身自己的衣服。
謝景同比他瘦得多,穿着他的衣服整個人就顯得更為病弱。
顧止川的衣服上都有獨屬于他特殊的紋路,讓人一眼就能知道這是他的所有物。
謝景同那樣裹着他的衣服、安靜地閉着眼睛的模樣……簡直乖巧無害的不行。
溫和、柔軟得……就好像是一個夢一樣。
顧止川伸手摩挲了一下床單,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到了謝景同手腕和腳踝上的傷痕。
可能因為謝景同皮膚白的緣故,那些傷痕在謝景同身上顯得格外顯眼。
顯眼得……甚至有些旖旎的意味。
就好像是用長長的、堅固的鎖鏈禁锢着少年的手腳而留下的痕跡。
那麽旖旎。
旖旎得……讓人心安。
心……安?
!
一直緊閉的房門突然再次被打開了。
黃媽看着再次出現的顧止川吓了一跳:“先生?!”
顧止川的臉色卻也不大好。
黃媽竟看到他的額角間有些汗珠,神色也有些慌亂。
就好像……是被什麽吓到了一樣。
吓到?
先生好好的在自己房裏,能被什麽吓到?
而且這世界上還有什麽東西能吓到顧止川?!
黃媽還沒猜出個所以然,卻見顧止川已經又換了鞋子,匆匆出門去了。
這又是怎麽了?
黃媽表情愈發疑惑。
*****
簡陋的一居室裏,好不容易等回了謝景同的蘇玥正拉着他上下打量。
蘇玥檢查地極為仔細,就好像是在擔心謝景同明明哪裏受了傷,卻因為害怕她擔心而不願跟她說。
蘇玥:“小同你真的沒事?你要是有哪裏不舒服千萬要跟姐姐說,姐姐這麽些日子也賺了不少貢獻點了,傷藥還是買得起的。”
謝景同笑着拉着她的手:“好啦,我真沒受傷。姐姐你都看了一整個上午了,還沒看膩啊?”
少年說話的聲音甜膩,語氣親昵,嗓音卻低沉,特別是句末的最後幾個字,摻雜了濃濃的笑意。
聽着就讓人覺得……耳畔發癢。
蘇玥輕咳了一聲,不知為什麽突然覺得自己耳朵有些發熱,不由得順着謝景同的話轉移了話題:“當然看不膩,我家小同長得那麽好看……不過昨晚你怎麽能自己做餌跑出去呢,簡直吓死我了。小同你自己身體不好你自己不知道嗎?以後這種事情還是讓姐姐來,姐姐皮糙肉厚的,一定……”
蘇玥一想到昨夜的情景就覺得擔心,一想起昨夜謝景同孤身犯險她就覺得心裏慌得不行,說話就難免唠叨了一些。
然而蘇玥的話還沒說話,就被謝景同打斷了。
少年笑着看着蘇玥,慢慢地伸手抱住她,說:“那不行,不能讓姐姐冒險。”
謝景同将頭靠在蘇玥的肩膀上,語氣輕柔地道:“姐姐長得這麽好看,我不放心。”
他說話時帶起的熱意混着少年甜膩的體香,一股子地往蘇玥耳畔襲來。
蘇玥一下子楞在那邊。
她聽見謝景同在輕聲地笑,那聲音低沉悅耳,卻又似滿含情意。
“我、我去出班,今天的班還沒值。”過了半晌蘇玥才手慢腳亂地推開謝景同,随手往身邊一抓,也不管抓的東西對不對,就不管不顧地要出門。
蘇玥剛打開房門,手卻又被拉住了。
謝景同眼裏滿是忍俊不禁的笑意,少年的手腕間、唇邊還帶了些傷痕,可笑起來的模樣仍滿是陽光、風華自生。
他将蘇錦手裏拿錯的工牌重新換好,又給蘇錦理了理有些淩亂的衣襟。
謝家小少爺自家嬌慣,這動作做的不太熟練。
一切都弄好後,謝景同才擡頭,看着蘇玥,笑着道:“姐姐要記得早點回來。”
他看着她,眼眸亮晶晶的。
蘇玥突然想起自己以前養過的那條小狗。
鄰居朋友們都說那條小狗兇得很,對誰都一副不信任的眼神。
可蘇玥卻只記得,每日自己離去時,小狗那雙濕漉漉的、滿是不舍的眼睛。
和自己每日回來時,小狗明亮的勝過屋內燈光的眼。
在自己外出的那段時間,它在做什麽呢?
若自己那麽問,若小狗會說話,它一定會搖着尾巴,仰着頭看着她,說——在等你啊。
*****
青籬将房門關上,關門時目光似是無意間朝房門的另一邊看了一眼。
蘇玥這房子就在臨街的地方,是一排低矮的瓦房。
房門正對着對面的街道。
街道轉角處的綠化帶旁,隐隐約約間,似是站了個人影。
像是注意到謝景同的目光,人影一閃,瞬間就消失不見。
直讓人以為剛才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望鄉呆愣了許久,才終于艱澀道,“剛才那是……顧止川?”
“他在那裏做什麽?”
女子的語氣實在艱澀。
實際上自從上個世界李延做出那些事之後,她語氣就一直艱澀得很。
也是,望鄉畢竟是正派人士。
修真界的正派人士人人都把暮千崖當做偶像看待。
望鄉清楚地知道李延與顧止川都是暮千崖,只不過是沒有記憶的暮千崖。
畢竟他連性子都沒怎麽變。
如今親眼看到自己偶像這樣……
想來望鄉心中的波瀾必定十分壯闊。
青籬聽了她說的話,卻沒有回話。
男子關上了門,重新回到了屋內,安安靜靜地坐了下來,像是對方才看到的人影沒有感到一絲驚訝。
他自然不會驚訝。
青籬垂了垂眼眸,眼神在那一瞬間晦暗得有如無底深淵。
他怎會驚訝。
望鄉說暮千崖的性子沒變。
說的沒錯。
确實沒變。
一點沒變。
*****
久遠前的修真界。
定天宗,持劍峰。
白衣的劍修一手提着自己的劍,隐了身形,跟在前方藍衣少年的身後。
這隐藏身形的法術乃是暮千崖獨創,全修真界會此法術的,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他唯一的徒兒青籬。
暮千崖功力高深,他這樣有意隐了身形跟蹤,根本無人能發現。
他前方的藍衣少年顯然也沒能察覺。
少年也是一手提着劍,另一只手裏卻是拿着一只花簪。
那花簪顏色顯眼,做工精巧,顯然是年輕的女修會喜歡的東西。
暮千崖看着青籬手裏的花簪,本就抿緊的唇又抿了抿,使得他原本就偏鋒利的下颚線條顯得愈加冷厲。
他看着前方青籬的背影,眼眸深深沉沉,若仔細看去,甚至能看到裏面的一絲暗紅。
前方少年的腳步突然加快,他拐過一個彎,身形突然消失不見。
暮千崖一驚,顧不得隐藏,匆忙跟上去。
那處拐彎處之後是一片桃林。
此時正是人間四月,桃花紛飛,美不勝收。
可那原本他一直緊跟着的藍衣少年,卻是不見了蹤影。
暮千崖站在原地,環顧着空無一人的四周,慢慢眯起了眼。
空中不知為何突然起了風,大片落花被帶得在空中揚起。
形式一觸即發。
正在這時,不遠處卻突然傳來了一聲輕笑。
那聲音低沉悅耳,十分耳熟。
暮千崖楞了一下,擡眼去看,卻見方才還空無一人的前方,突然顯現出了了一個身影。
是青籬。
少年坐在桃樹下的巨石上,将手中的玄鐵劍擱在膝蓋上,正一臉無奈地擡眼看他:“師尊,你又跟着我做什麽?徒兒只是下山去采買些東西,很快就會回去的。”
少年的聲音裏滿是無奈,但細細聽去,卻分明滿是縱容。
暮千崖也不回話,只垂眸看着青籬手裏的花簪。
目光甚至有些偏執。
只可惜當時的青籬并未在意,見狀以為他是疑惑自己為何買這麽枝花簪,只不在意地答道:“這是給沈師叔的。”
說着見暮千崖還是不說話,語氣裏卻是添了一分氣惱:“師尊,沈師叔可是師尊你的師妹,她的生辰禮還得徒兒我為你操心。”
暮千崖站在原地看了他片刻,才終于擡腳走向他。
男子彎腰牽起少年的手,動作十分自然地将花簪接到自己手中,嘴裏道:“為師剛得了一本新的秘籍,這才急着尋你。現在先随我回去……往後這些采買的活,不用你親自費心。”
他說的語氣自然,青籬顯然沒察覺到什麽不對,聞言只眨眨眼,奇怪道:“包括沈師叔的生辰禮嗎?”
“……”暮千崖沉默片刻,才開口道,語氣平淡道,“她這麽大年紀了,沒必要年年慶賀生辰。”
青籬:“……?”
青籬心中一愣,卻還是答道:“是,徒兒知道了。”
白衣劍修側頭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這才容易露出了個笑來,伸手摸了摸青籬的發。
若當時的青籬能再仔細一些,定能看到暮千崖眼眸深處那沉沉浮浮的暗紅血色。
血色自然可怖。
可當男子注視着青籬而笑的時候,那血色卻又漸漸化開。
輕輕柔柔的,恍然間又是誰夢中桃花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