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顏煦的房間向南, 房間裏兩排柏木書架,上頭滿滿當當的擺放着式樣各異的書。落地窗邊擺着幾盆郁金香, 窗外的輕風吹進來時, 帶動窗上的風鈴輕輕搖動, 叮鈴響聲清脆, 一下一下好像扣在人心弦裏。

季汐然捧着一本志賀直哉的小說, 陷在沙發裏, 望着窗臺上随風搖曳的郁金香發呆。

顏煦端了一杯熱可可給她, 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樣子, 輕柔道,“怎麽,還在想那件事?別怕,一張照片而已,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人居心不良竟然拍這樣的照片, 不過就算是流傳出來了, 也可以說是你們鬧着玩的。”

季汐然挪了挪屁股, 頹喪搖頭道,“不是這個, 是另一件。”

顏煦很溫柔道, “你要是方便,可以說給我聽聽嗎?”

季汐然就低頭将暑假和溫欣妍回她家玩兒的事委婉說了,呢喃道, “她媽媽只有她這麽一個女兒,我害怕她以後會陷入兩難的情況裏, 要在我和她媽媽兩者之間選擇一個。說實在的,我常想,父母子女一場,來這世上的功夫不過幾十年,人生如一瞬,她母親那麽不容易,如果溫美人這般傷她心,不僅是她母親,恐怕她自己也不好受,到時候她必然是要強顏歡笑的,每天過日子不就是圖個開心麽,強顏歡笑又有什麽意思呢。”

她這麽為溫欣妍着想,讓顏煦很是觸動。她和季汐然相處的時候不長,只是平常上課的時候看她上課認真,又聽人說,略微知道她是個很認真的小姑娘,倒是沒想到她這麽會人着想。

她坐下來,看着季汐然手裏的小說封面,笑道,“那你想怎麽辦呢?”

季汐然搖了搖頭,雙眼清明的可以倒映出她的樣子,非常迷茫,“我不知道。”

顏煦又輕輕道,“你想和溫同學分開嗎?”

“……我不知道。”

季汐然眼裏的光彩淡了下去,顏煦覺得這些話有逼迫她的意味,就不再說,轉而用別得話轉過,“汐汐你也喜歡看志賀直哉的文章嗎,你喜歡他哪一篇??”

“啊,我是看見顧老師這裏有很多書,所以我随便拿的。”季汐然臉有點紅,她随便就拿了一本,其實以前根本沒有看過志賀直哉的書,顏老師會不會以為她是文盲啊。

顏煦笑了,“現在不是看了,我喜歡他的《在城崎》,你可以看一看。這是他被電車碾傷之後寫的,裏面有關于人生的感悟,很适合你現在思考。”

顏煦撫着自己手裏的杯子,眼神放空,回憶道,“其實我以前也不怎麽喜歡文學,只是上初中的時候,教我的家庭教師喜歡讀書,中外都有,我不太喜歡有歐美風的文章,相比之下,倒對這些日式小說比較感興趣,也就是在我讀初二那年,我的家庭教師給我帶來了志賀直哉的小說。他本來是個富家少爺,但是在一次受傷後險些丢了命,那以後,他對生命就多了一層新的理解,生生死死,其實都無所謂了。我那時候,讀完了這篇文章,心裏的震撼,簡直難以形容。”

她是自小就被家裏管着的,一直就是給飯吃飯,給衣穿衣,讓做什麽做什麽,像是一個精致的提線木偶,從來不知道什麽是自由,什麽是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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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不喜歡這種生活,但那時候她也只是不喜歡,并沒有什麽掙脫的意圖。

直到後來看多了這些書,懵懵懂懂明白生命的意義,她心裏才明白自己對這些文啊墨啊的是真心喜歡,也是真心愛教書育人寫文章。就偷偷摸摸地瞞着家裏去了海那邊。

“我在讀這本書的時候,記得是個下午,我坐在客廳裏,怕家裏人知道我在看閑書,就把房間裏所有的窗簾都拉上了,那麽靜谧那麽靜谧的環境裏,我聽見了一聲鳥兒清脆的叫聲。我爺爺閑暇時喜歡侍花弄草,那鳥就是被關在籠子裏的,我看那只鳥兒,那只鳥兒也在看我,我覺得它黑黢黢的眼珠子裏裝滿了祈求我的意味,我覺得我就是它。于是我就放了它,事後被大人知道了,打得半死丢在自己房間裏,三天都沒給我飯吃。我奄奄一息了,卻也不後悔,那是我第一次反抗,卻也從那時候就知道,反抗并沒有什麽大不了,頂多就是死罷了,可是汐汐你想,如果你不開心的活着,其實又和死有什麽區別?”

顏煦像是給她說故事,又好像是勸她,“統共人生幾十年,活得開心不就好了,這樣随心來吧,現在溫同學的母親還并沒有發現你們的關系,你為什麽要自擾?況且,就算是發現了,你們也可以一起面對,沒什麽大不了的。”

季汐然低頭認真聽着,摩挲着手裏的杯子,覺得顏煦說得很對,她現在算是庸人自擾了,想那麽多幹什麽,活得開心就好了。

她點點頭,擡頭想和顏煦說聲謝謝卻意外看見那位蘇姐姐端着水果和一杯水靠在門口。

看她換了一下端着東西的姿勢,又甩了甩手,感覺好像是手都端東西端麻了,那就說明她站在這兒不止一會兒了。

顏煦見她一直盯着門口看,也順着她的目光往那兒看,等看到人時,也如季汐然一般驚訝,“大嫂?你站在那兒很久了嗎?”

“幾分鐘而已,看着你們在說話,我不方便打擾。”說話間,她一直看着顏煦,腦海中回響她剛才說的話。

她們家雖然和顏家有舊,畢竟她們家不是什麽望族,家業是靠着她爸自己奮鬥拼命換回來的,所以她以前也只聽過顏家對子女管教的嚴格,卻因為身分不夠,從來沒過去顏家,自然就不知道她受的是什麽教育。

只是要和顏煦她哥訂婚之前,她跟着父母來過一趟顏家,那時候顏煦還只是上初三的小孩子,言行舉止卻比她生平見過的所有千金更有大家風範。

訂婚宴會上,那些大人們顧着談生意,她卻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自己沉默低頭吃東西的小姑娘身上。

她是萬萬沒想到,她這麽規規矩矩的孩子,後來能想到從顏家跑出去,還一個人在國外呆了近十年。也萬萬沒想到,她在那個家裏竟然過的這麽不如意。

蘇韻初已經換好了出門的衣服,看她一身女士小西裝,顏煦就知道她要回公司了,站起來和她欠身溫柔道。“大嫂要去公司了嗎,路上小心。”

顏家是從隋朝就傳下來的望族,過了幾千年,家裏的女孩子們依舊從小被教導德藝禮,所以顏家每個姑娘都是賢良淑德,對待長輩,每時每刻都要恪守禮節,不僅長輩出門要說吉利話送行,看見長輩還得矮下身子行個禮。這一代除了個暗地裏不省心的顏絮,其餘女孩兒中,都是規矩的大家閨秀,性子都溫溫柔柔的。

尤其是她面前的這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完全就是人人想要搶的賢內助。

蘇韻初搖了搖頭,“先不急,你不是還發熱嗎,我走了,誰來照顧你,我等你好了再去。”

雖說長嫂如母,但是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蘇韻初未免太較真。

顏煦不大喜歡和這個嚴肅的大嫂相處,面色有點兒不自在,季汐然看出來了,硬着頭皮舉手,桃花眼眯起來笑得很憨,“蘇家姐姐,我最會照顧人了,我來照顧顏老師,你可以安心去上班了。”

她說完,一道鋒利的眼刀就向她投過來,季汐然連忙舉雙手作投降狀,“蘇家姐姐,要是你不放心我,就當我剛才什麽也沒說。”

顏煦也笑道,“大嫂,不耽誤你忙了,我和汐汐互相陪着就行了。”

她都這麽說了,蘇韻初也沒有強行留下的道理,把手裏的東西塞給季汐然,臨走時往她那兒丢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

季汐然立即發誓,“我一定照顧好顏老師。”

她的本意并不是這個,不過現在她強留下也不好,蘇韻初心內嘆了口氣,慢慢走出房間。

她走得不見人了,季汐然才拍拍胸口,“呼……顏老師,說句冒犯的話,我看見你的大嫂,就想起來我以前高中教導主任了,好可怕啊。”

這确實是有點像。顏煦抿唇笑,“這說法可千萬別給她聽見。”

季汐然吐吐舌頭,“當然不會。”

在顏煦家裏呆了兩天,她的心情好了很多了,顏煦的燒也完全退了,給她買了好些水果零食後,送她回去宿舍,笑道,“以後要是再心情不好,或者有不會的題目,就給老師打電話,老師接你去玩兒,還會請你喝奶茶哦。”

季汐然不疊點頭,“謝謝顏老師!”

“不客氣。”顏煦溫溫柔柔笑了笑,跟她交代了幾句開車就回去了。

季汐然手裏拿着顏煦給自己買的草莓冰沙,慢慢悠悠的在夕陽底下的校園裏漫步。

夏日傍晚的校園安靜怡人,她走走停停,忽然就看見靠着圖書館的思賢湖畔,站着熟悉的人。

溫欣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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