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15 情到深處不知情
“沒……”随口應了句,她心神不寧,再也不願擡頭與他視線相對。
這一頓飯,食之無味。上官雲翰殷勤布菜,歐陽雲鳶倒也吃了不少,卻只是張口閉口地咀嚼,小小的腦袋幾乎鑽進飯碗裏,看得她親親二哥好不心酸。
“阿九,想小妹了吧?”他也想啊,回到斷情山莊已半年,嘴又被小妹養刁了,挑剔得要命。王爺府的飯菜雖說不差,但總歸是比不上天下第一神廚的手藝。
歐陽雲鳶醒過神來,慚愧無比。這兩天只顧着糾結李景魄的事兒,竟把小妹忘在腦後了。
讪讪地笑,她支吾道:“小妹身子可好?”
上官雲翰瞥見李景魄向九妹瞟了一眼,便笑眯眯地點頭:“有大哥和我在,不好也得好。不過……”
“咦?”明亮的眼中浮現出迷惘,瞪着那張溫儒和煦的笑臉。
“阿九,你什麽時候才能像小妹一樣呢?老爹天天在念叨,他老人家想要十個孫子,十個孫女,分到你這兒的是兩個名額哦,切記切記。”還是那般溫煦的笑。
歐陽雲鳶差點兒噴飯,多虧了她沒力氣,有力氣的話對面兩個大男人的俊臉就得遭殃。瞪着自家二哥,艱難地咽下香糯的米飯,她一面應付地笑了笑,一面在心中哀嘆——二哥啊,不是我不想留你,而是你再這麽待下去,恐怕我一輩子都不能讓老爹如願!所以你還是……
趕二哥走麽?那也太無情了。
她可不像勇于面對挑戰的沒有挑戰創造挑戰也不能閑着的三姐。歐陽雲鳶不管到了哪裏,為人處事都是以低調、退讓為首選。
上官雲翰多留了兩日,小心照顧着她的身體,從早到晚陪着她說閑話,逗她笑,給她講長安城的一些奇聞異事。
“聽說最近京城出了個鬼面閻羅,殺了好幾個貪官污吏和為非作歹的豪門子弟,眼下你五哥忙得暈頭轉向,小妹托人找他回家團聚用飯,他都過門而不入。”
“五哥真是勞累……看上去文文靜靜的,怎麽就喜歡做捕快?打打殺殺的,一點兒都不合五哥的氣質。”
“就是嘛,我勸了他幾次,他都不肯離開衙門。哼,不識好人心……”
“二哥,你幹嘛這幅表情……酸溜溜的。”
上官雲翰嘿嘿地笑着,伸手将剝好的蜜桔塞進她小巧的嘴巴裏,順便拍了拍她的腦袋,一副寵溺的神情。
歐陽雲鳶不滿地抗議:“我不是小孩子啦!”
“等你當了娘親二哥再把你當大人。”他笑得很是暧昧。
從他指間咬走一瓣蜜桔,歐陽雲鳶瞪起一雙算不上很大卻光彩閃爍的眼睛,清麗的臉龐上滿是無可奈何。
冷風從亭外吹進來,卷起八角飛檐涼亭垂挂着的紗簾,簌簌作響。涼亭不遠處栽種的寒梅初放嫩蕊,點點紅挂在枝桠上,別有一番意趣。暗香沁入心脾,惹得她愁思更甚。
那個人啊……他到底怎麽想呢?前幾日還冰霜滿面,這兩日卻客客氣氣,時不時露出真摯的笑意——沒有人會懷疑那是虛僞的笑,李景魄好似天生就不學不來虛與委蛇。
真的是為了二哥?還是……二哥真的動了心?
在家鄉時,倒也見過真心相愛的男子,那相視一笑的瞬間,不僅惹得三姐羨煞,也讓小小年紀的她滿心向往,期待有朝一日能遇上滿心深情的男子,但他可不能已将另一個男子放在心上。
誰知來到這兒,豆蔻年華變作芳齡青春,不但找不到那樣的男子,還在這樣的疑心中苦苦沉陷。
倘若……二哥真如老爹所言,二哥真對王爺……那她無論如何也該退出才是。
這世上,哥哥姐姐們是最重要的,老爹也是。至于她,或許數年之後已是黃土一抔,将死之人怎可牽絆着哥哥的幸福!
“二哥,我真舍不得離開你。”喃喃說着,探過身子抱住了上官雲翰的脖子,令他一時詫異。
上官雲翰随後溫柔笑了,輕拍她的腦袋。
“傻瓜,二哥不就在你身邊麽?就算二哥回了斷情山莊,只要你派人傳個信兒,二哥再忙也會趕過來——你若還怕孤單,就搬回斷情山莊,跟小妹還有雲筝一起住,至于愛吃醋的大哥和老四,二哥替你擺平!”
眼神裏,卻閃過一絲痛惜——阿九怕是也知曉,她的病難以治愈,心中惴惴不安吧……真不甘心,失去這麽可愛乖巧的阿九!
輕輕點頭,應聲的時候嗓音已有幾分哽咽。
亭外十多步遠的地方,李景魄一身淺黃色錦袍,領口和衣袖處以金線織了雲紋,腰間墜了枚龍鳳呈祥的玉佩,華貴端正,卻沒有那種氣勢*人的皇族風範。他一向沒什麽表情的臉龐上,此刻卻帶着明顯的憐惜之色。
歐陽雲鳶埋首于親親二哥的懷中,直到李景魄走近才驚覺,擡起頭後發現是自己的夫婿,一時甚為尴尬,目光躲躲閃閃,只在他和上官雲翰之間轉來轉去。
“上官二少,駿馬已經備好了。”
“如此多謝了。”
兩個人相視而笑,也沒有起身拱手致禮,甚至不曾點頭,熟悉得仿佛做了幾十年的老友。
歐陽雲鳶卻顧不得多想了,訝異地看向上官雲翰,道:“二哥,你這就要回去了麽?”
輕嘆一聲,上官雲翰甚是為難,笑意也有些勉強:“本想早些時候跟你說,又怕你難過……你七哥今兒早上回了家,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一身傷,我得回去看看他。”
“七哥雖是文狀元,武藝也不算差,怎麽會弄得一身傷?難不曾遇到了什麽仇家?那,那二哥你趕快回去!七哥他愛逞強,拖延了就不好了……我,我也要回去看看!”
說着竟連自個兒身子弱都忘記了,也顧不上一旁的李景魄,抓着上官雲翰的胳臂就把他往涼亭外拖,一臉的驚慌失措。
巧兒她們守在附近,擔憂地望着滿臉憂慮的歐陽雲鳶,果然剛下了涼亭臺階,她就腳步不穩,看上去要昏倒了。
“你呀,別挂記那個倔脾氣了,照顧好你自己,二哥就放心了。”念叨着扶她站好,上官雲翰轉過身對不知何時站到身後的李景魄笑道,“小妹這個樣子,我不放心帶她回斷情山莊,還請王爺多費心。”
李景魄從他手中接過陷入兩難的歐陽雲鳶,微笑點頭:“我會的。”
眼巴巴地看着上官雲翰走遠,歐陽雲鳶完全忘了不久前還在憂心王爺和二哥的“情真意假”,哽咽了一聲,偎在李景魄的臂彎裏,嗚嗚咽咽地抽泣起來:“我……我也想回家……”
“……這裏,是你的家。”李景魄望着她蒼白的側臉,心中微痛。
因為她哭得梨花帶淚惹人憐,也因為王爺府在她的心中,似乎一輩子都無法取代斷情山莊。
搖了搖頭,晶瑩的淚珠灑落在李景魄的衣襟上。她低聲喃喃:“不是……這是你的家……我家在,在江南……在,斷情山莊……”
江南?
她的老家麽?
難怪生得如此清靈水秀。
只可惜,已經做了夫妻好幾日,竟不知他的妻子,老家究竟在什麽地方——江南那麽大,她到底從江南的哪裏來呢?
迎親之前,他也曾問過斷情山莊的老莊主,然而即使是她的義父,也不知自己收養的這對表姐妹究竟從何處而來,她們只說是很遠的地方。
他所迎娶的七王妃,不僅戀着義父和哥哥姐姐們,還滿身都是謎題呢……
感覺着臂彎裏的人兒越哭越厲害,李景魄苦笑着伸手輕拍她的後背,試圖緩解她壓抑不安的情緒。
“方才在你二哥面前,也沒見你如此失态。”李景魄輕嘆,“怕他放心不下你?”
“嗚嗚嗚……嗯……我想三姐了……我,我……嗚嗚嗚……”抽抽噎噎的,竟像個沒長大的小丫頭。
可不就是個沒長大的小丫頭麽……比起自己,她那麽年輕!
一抹惆悵就這樣侵染了眉宇,寂寞的眼神看向不遠處的點點紅梅,卻只覺得寒風侵骨,涼不可忍。
伺候在一旁的巧兒和葉嬷嬷,還有幾個侍衛,無不看得目瞪口呆——這是怎麽回事兒?王爺和王妃……抱在一起?一個哭着,一個安慰着?
那……斷情山莊老莊主所言的十個孫子十個孫女,王爺府是不是也很快就要送去好消息了?
李景魄也不趕丫鬟侍衛們離開,就這麽抱着自己的妻子,任她哭到沒有力氣在哭。當歐陽雲鳶似乎覺察自己被他抱在懷中而尴尬,猶豫着要不要擡頭的時候,李景魄彎着嘴角笑了。
“哭完了?”
“……嗯。”
“還想回去嗎?”
“……不了,以後再回去。”
“哦?”
“……我怕一回去身子又不舒服,反而給二哥添麻煩。”
李景魄抿嘴笑着,笑容淺淡,卻是發自肺腑。
将小腦袋埋在他寬闊胸口的清麗佳人,僵直了身子站立着,許久不曾言語,甚至怯怯地壓抑了呼吸。當李景魄替她拉緊狐裘的衣領之時,沉默了好大會兒的她忽的開了口。
“王爺……怎麽看我二哥?”
李景魄的動作滞了一下,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似乎猶豫了一番才輕聲道:“上官二少……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
“朋友?”她終于擡起了頭,睫羽上挂着淚珠,鼻頭微紅,緊緊抿着紅唇,我見猶憐。
李景魄望着她的眼睛,笑容越發淡了,過了片刻才反問:“你以為呢?”
歐陽雲鳶張了張嘴,慌了,退開少許,不自在地笑着:“沒……沒什麽。你們……你們談得來就好。”目光在涼亭飛檐一角和梅樹上轉了兩番,她才敢看李景魄毫無表情的面容:“哥哥們其實都很好,不過就是太寵我了,那日才會……”
腦海裏浮現出的,自然是迎親那日斷情山莊的幾位少爺毫無喜色的表情。李景魄望着她單薄的身影,沒來由地一陣心痛。
她……何時才能夠像見到上官雲翰的那一刻,燦爛地笑着?餘下的半生,快快樂樂地做七王妃,不好麽?
此後三日,歐陽雲鳶依照上官雲翰留下的藥方,乖乖吃藥修養,氣色恢複了不少,看在葉嬷嬷她們眼裏,也放心了許多。
王府的丫鬟小厮們每日見這位七王妃在院中散步,顧不上澆花翻土,一個個熱心地來幫忙,很快就和她熟絡起來。歐陽雲鳶本來就性子好,加之不久前氣走了杜醉,于是乎得到了王爺府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尊敬。有人陪着說笑,有人幫她種花,歐陽雲鳶難得這幾日都帶着笑臉,雖說和李景魄相處依舊如從前,但偶爾見面彼此還能夠打個招呼。
吩咐巧兒給幫着她搬花盆的小厮們送上茶水糕點,又讓葉嬷嬷找了壇好酒送來,歐陽雲鳶倚着回廊的木柱站立,笑意淺淺。
其實……除了種花,在王爺府裏呆着也不是那麽無聊。
至于別的事兒,她已無心多想。
“王妃!王妃!”巧兒咋咋呼呼地跑了過來,一臉的震驚。
歐陽雲鳶被她的表情弄得心中不安:“怎麽?出什麽事兒了嗎?”
跑到近前,喘着氣,巧兒連連擺手:“不是啦!是,是那個……您的……您姐姐來……”
歐陽雲鳶頓時滿臉喜色:“我姐姐?哪個姐姐?是不是——”
該不會是八姐?前天她還來信說,近日打算過來看看她——當然原話是“我要看看九妹你是不是跟以前一樣,少一根頭發我就拆了王爺府”——算起來也好久沒見到八姐了……
“對啊,就是那個……強吻太子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