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宇宙歷1365年。

天鳐星系白鳥星。

B03地下城。

一間昏暗簡陋的小屋裏，一名黑發少年躺在窄小的木板床上輾轉反側。

他睡得很不安穩，眉頭緊緊皺着，呼吸有些急促，白皙的額頭滲出一層細汗，打濕了幾縷過長的額發。

“呯呯，呯呯呯！”

爛木板和廢鐵皮拼成的房門突然被人拍響，洛蒙從睡夢中驚醒，只覺得腦袋像針紮一樣疼。

“洛蒙哥！你在家嗎？洛蒙哥！”

門外傳來一個咋咋呼呼的男孩聲音。

“特麽的鬼喊鬼叫什麽？！”

洛蒙滿身起床氣，捋了一把亂糟糟的頭毛，頭暈腦脹地罵道：“阿昆你個小兔崽子，又吵得老子睡不成覺，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糊門板！”

他光着腳跳下床，瞬間一陣腿軟，差點栽到地上，趕緊扶着牆站穩。

不會吧，這次發作怎麽提前了半個月，還來得這麽猛烈？！

洛蒙努力定了定神，上前拉開房門。

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沖進屋裏，連比帶劃地說：“洛蒙哥，出事了，不騙你！老漢克和比利打起來了，打得不可開交，大夥兒都勸不住，你趕緊去看看吧！”

洛蒙一聽就覺得頭更疼了，“老家夥是不是又喝多了？”

Advertisement

“是啊。”阿昆說着一頓，沾着灰的鼻頭用力抽了幾下，“咦，什麽味道，好像挺香的。洛蒙哥你屋裏有什麽好吃的東西嗎？”

洛蒙心裏暗暗一驚，從桌子上拿起晚飯時因為胃口不好沒吃完的半個面包塞進阿昆的嘴裏，“是啊，現在便宜你了。趕緊滾蛋，我換個衣服就過去！”

“好的，滾了滾了。”有了吃的一切好商量，阿昆啃着面包屁颠颠地跑了。

洛蒙立即關上房門，拿起一罐殺蟲劑在屋裏猛噴一通，又捏着鼻子朝自己的脖子和胳肢窩裏噴了好幾下。

混着劣質香精的刺激氣味霎時彌漫了整個房間，遮蓋住了先前某種奇異的香甜味道，嗆得他連打幾個噴嚏。

随後洛蒙從床底下拖出一個雜物箱，從最底層翻出一個只有巴掌大小、用某種高密度合金制成的盒子，打開密碼鎖，現出一排五個凹槽的合金板。其中一個凹槽中嵌着一支玻璃注射器，裏面裝着一管淡藍色的液體。

洛蒙撸起左臂的袖子，拿起注射器，将針頭快準狠地紮進靜脈血管，然後咬緊牙關，把藥液一滴不剩地打了進去。

巨痛襲來，沿着神經和血管頃刻間傳遍四肢百骸，洛蒙眼前一陣發黑，靠在床邊渾身微微痙攣。

一分鐘後，痛感消退，洛蒙呼了一口氣，起身把空了的注射器扔進鐵皮垃圾桶，用一根鋼管搗得稀碎，再把合金盒子重新塞回雜物箱。

随後他把身上汗濕了的T恤脫了扔進洗衣籃，換上一件舊襯衣。

做完這一切後，洛蒙擡起胳膊嗅了嗅自己的腋下，再次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這下別人應該聞不出來了吧。

可是抑制劑已經全部用完了，到了下次發｜情期該怎麽辦？

下次發作還得再過一年，到時候再說吧，活人總不能被尿憋死，總會有辦法的。

洛蒙一向很樂觀，或者說沒心沒肺，只擔心了五秒鐘就不再糾結，從門邊架子上拿起一頂破了邊的帽子歪裏歪斜地扣在腦袋上，接着快步出了門。

——沒錯，洛蒙是個Omega，那種體質脆弱、數量稀少、從十四五歲青春期開始每年都會發｜情并飽受其困擾、直到被某個Alpha徹底标記才能擺脫這種折磨、人生最大的使命就是在家生孩子養孩子的麻煩人種。

只不過這件事整個白鳥星上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将他撫養長大的老漢克知道。

本來洛蒙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因為白鳥星是個垃圾星，其上居住的全都是普普通通的Beta，洛蒙也以為自己跟他們一樣，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會是另外一個人種。

白鳥星是一顆位于天鳐星系邊緣地帶的類地行星，直徑大概只有人類的誕生搖籃——古地球的一半。曾幾何時這裏環境優美，四季如春，除了人類以外還繁衍生息着一種非常美麗的白色小鳥，二者和諧共存，星球因此而得名。

某天災難降臨了，有人在白鳥星的山裏發現了一種十分珍稀昂貴的戰略能源礦産赤曜晶，為了開采這種礦石，本土的幾家能源公司掘地三尺，把整個星球幾乎挖了個底朝天。随後星際各方勢力聞風而來，為争奪赤曜晶大打出手，把白鳥星又炸了個千瘡百孔。

在長達百餘年的炮火蹂｜躏之下，這顆可憐的小行星不堪重負，氣候惡化，生态崩毀，對生存環境有着極高要求的白鳥也徹底滅絕。

由于不再适合居住，星球上但凡有條件有身份的人——包括體質強悍處于人類結構上層的Alpha和嬌貴稀少的Omega 在內——全都想方設法地遷移了，連行政長官也拖家帶口地逃離了。剩下來的都是一窮二白付不起高昂移民費用的底層Beta群衆，只能遷入地下城茍延殘喘，白鳥星自此淪落為一顆垃圾星。

赤曜晶早已被挖掘殆盡，如今這顆垃圾星上唯一還有利用價值的是一種類似于赤曜晶的礦物紅輝石。這種石頭純度低，雜質多，一噸原礦石的提純物能量才相當于1克赤曜晶，性價比很低，但要完全丢棄又有點可惜。大約從五十年前起，帝國一家名叫耀星礦業的能源巨頭就壟斷了紅輝石的開采權，本地遺留居民大部分都受雇于該公司，用辛苦勞動換取微薄的生活物資。

老漢克就是一名耀星礦業的礦工，一輩子沒成過家，無妻無子，洛蒙是他十八年前一次外出作業時在一個廢棄無人的礦場裏撿到的。

洛蒙當時還是一個不滿周歲的小嬰兒，襁褓裏塞着一只看起來相當高級的合金盒子，裏面有五支Omega信息素抑制劑，可以讓一個Omega少年平安度過14歲到18歲之間的五次發｜情期。此外還有一張字跡潦草的紙條，上面寫着一行字，請撿到洛蒙的人幫忙保守秘密。

這件事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當前Omega的數量在全人類中的占比僅僅只有5%左右，在很多人看來是比赤曜晶更加珍貴稀缺的戰略資源，所以老漢克想不通洛蒙的親生父母為什麽要遺棄自己的Omega孩子，還把他丢到垃圾星上來。

想不通歸想不通，老漢克沒那個條件和精力去探究背後的真相，把洛蒙撿回家後就把他當成普通Beta孩子養着，也沒告訴任何人這孩子與衆不同的地方。時間一長，連他自己幾乎都忘了這件事。

洛蒙自小就體弱多病，動不動就感冒發燒，老漢克掙的那點錢還不夠付他的醫藥費，因此從他六歲起就對他進行不近人情甚至稱得上殘酷的體能訓練，有幾次洛蒙都差點被折騰得一命嗚呼。

不過洛蒙命大，終究挺過來了，過了三五年慢慢就練出來了，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弱不禁風的小藥罐。

到了十四歲那年，洛蒙有一天突然頭暈腿軟渾身都不舒服，還當自己生了大病要死了。老漢克才突然想起來了什麽，翻箱倒櫃地找出來一只合金小盒子，從裏面取出一支注射器給洛蒙紮了一針。

洛蒙很快就恢複如常了，然後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個Omega。

再然後，他就為此郁悶了整整一天。

誰稀罕當一個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個器具或擺設、終其一生必須附庸于某個機構或Alpha生存的Omega啊，誰稀罕啊！

還不如做個平凡普通的Beta來得自在呢！

他有手有腳有力氣，自己完全能養活自己，才不願意被其他人擺布！

老漢克尊重了洛蒙的想法，繼續替他保守了這個秘密，自那以後洛蒙每年就靠一支抑制劑來度過發｜情期。

Omega在發｜情時會散發出氣味甜蜜的信息素，據說對Alpha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Beta五感遲鈍，雖然可以聞到少許味道，卻不會引起其他生理反應。盡管如此，洛蒙還是很小心，以免暴露身份給自己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洛蒙并不甘心在環境惡劣的垃圾星上過一輩子。他從十歲有了點力氣就開始給人幹活打零工掙錢，相信自己總有一天可以攢夠錢離開這個糟糕的地方，去往其他星系，去遨游太空，見識整個廣褒瑰麗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