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雲察來啦

在帝君府的日子十分舒坦,胡說過得樂不思蜀。

燒雞是未足月的小雞,金黃流油,連骨頭都是酥的;烤魚是剛撈上來的鮮魚,香嫩味美,連魚刺都入口即化。即便如此,每次用膳時白執還是将雞架拆了,魚刺挑了,只扯下小塊的精肉親手喂進他嘴裏。

胡說喜滋滋地窩在白執懷裏享受美食,還不時耍個小性子,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指着滿桌的美味:“我不要吃這個魚,我要吃那個雞。湯呢?我要先喝一口湯再吃一口菜。”

懂了狐貍的意思,指尖在它鼓囊囊的腮幫子上戳了戳,白執眼中含着淺笑:“好,那就先喝一口湯,再吃一口菜。”說罷果然用湯匙盛了一勺鮮湯,又在唇邊試過溫度才喂過去。

胡說美美喝了,開心地在人懷裏打着滾兒,仰着撐得圓滾滾的小肚皮直打嗝兒。白執撓了下他的咯吱窩,癢得他邊笑邊顫,連連求饒:“啊哈哈帝君你欺負人哈哈哈嗝兒。”

“以後你再敢挑食,就不止是撓癢癢了,還要打屁股。”白執說,語氣有些嚴肅聲音卻還是溫柔的。

胡說忙點頭“不挑了不挑了”,眼角還帶着笑出來的眼淚,乍看之下像個沒人愛的小可憐。但這幾日見慣了狐貍裝可憐,白執心中早就做到波瀾不驚了,只微微一笑,豎着抱起狐貍帶它去洗澡。

旁邊的扶桑與朱槿兩人目睹了用膳的全過程,卻驚得半張着嘴險些掉了下巴。

“帝君喜歡毛絨絨的小動物是不假,可咱們跟着帝君少說也有幾千年了,好像還沒見他對誰這麽千依百順過。”

“何止千依百順啊,我親眼瞧見帝君把‘靈元金丹’當糖果一樣喂給它吃。要知道,一顆‘靈元金丹’就相當于三百年的修為,而帝君至少給它吃過三顆。”

“三顆?……”扶桑一愣,目光追着白執的背影思慮良久,才輕聲道:“可能,可能帝君覺得它之前淋了雨又落了水,擔心它留下病根吧,畢竟它肉體凡胎的,壽命短身子又弱。”

白執的确對胡說極好,好到令他将雲察連着巫雲山一起忘到了腦後,竟從未想過雲察發現他失蹤是否會擔心着急,鷹族上下又是否已經亂了套,唯一讓胡說有點兒介意的,就是白執每天都“逼”着他洗澡。

本就畏水,前幾日又落了次銀河,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小命,如今胡說就算看到個小水窪都緊張得腿肚子打轉兒,更不用說被丢進浴池中了,何況池子裏盛的還不是清水,而是帶着古怪味道又叫不出名字的藥水。每次泡藥浴就跟要殺他一樣,又喊又叫掙紮不停。

也只有此時,白執才會一改對他的千依百順,似銀非銀的眸子冷淡而深沉,堅決強勢的語氣仿佛變了個人:“時辰還未到,不準出來。”

“不要,嗚嗚嗚。”第一次見白執冷臉,胡說有點兒被吓到,加上周圍都是水越發覺得自己孤立無援,一時着急竟腳底打滑踏空了池邊的臺階,身子跟着一歪,“咕咚咕咚”嗆了兩口水。

驚慌之下,爪子撲騰着胡亂一抓抱住了根手指,于是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忙借力重新浮出水面,擡頭便看到白執宛如冷玉的臉。不知是被藥水嗆得還是怎麽,就這樣鼻子一酸,紅了眼眶,“帝君,我、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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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回捏住胡說的小爪子,白執嘆了口氣,語氣終究還是軟下幾分:“笨狐貍,有本帝在,你還怕什麽?”

一頓,解下外袍進了浴池,坐在水中将胡說攔腰抱于身前,撫着他微微顫抖的脊背安慰着,“這下你可能安心了,嗯?”

“嗯!”胡說重重點頭,撲入白執懷中。只隔着薄薄的一層裏衣,那人的身子暖而溫柔,讓他忍不住想靠近,便用毛絨絨的頭貼着對方的心口蹭了又蹭,卻被人用食指戳了腦門兒。

白執淡笑:“剛才還怕得要哭,現在又玩得起興,你這性子倒是跟他很——”話未說完竟微微失神,不知想起什麽,再看向胡說時眼中的笑意帶了點兒叫人看不懂的深邃,“說了再不養狐卻又将你留下,狐貍你說,我究竟在期望些什麽?”

輕阖上眼皮,斂去了眼底的一抹暗色,擁着狐貍的雙臂卻慢慢收緊。這時,扶桑隔着屏風送來消息。

“帝君,招搖殿的那位來了,我說您現在不得空請他先回,他便說他先在花園裏随便逛逛,等您什麽時候忙完了再去見他不遲。”

“哦?”再睜開眼時神色已經如常了,白執微微側首,淡聲道:“既然他願意等,就讓他等着吧。”

這一等,就等了足足三個時辰。

在這三個時辰裏,白執先帶着狐貍去更了衣,擦淨它身上的水跡後又喂它吃了點東西,接着去書房将前日看過但還剩了幾頁沒來得及看的話本看完,估摸着等得人該不耐煩了才姍姍而遲。

穿過中庭繞過假山,朦胧的仙霧中出現一片明鏡般無波的湖,湖心孤立着一座八角小亭。

還未近身,遠遠看到紫衣紫冠的男子立在亭中,對着一湖春水感嘆,紫玉描金的畫扇在手中徐徐地搖着,三分纨绔七分恣然,渾不見半點兒不耐,而他右肩上還豎着團黑影。眉尖微挑,白執的足尖點過水面,衣袂蹁跹登上小亭。

君玄聞聲,笑着轉過身來。這才看清原來那團黑影竟是只山鷹,黝黑豐滿的羽翼,燦金的一雙利眼,鐵鈎似的鷹爪緊緊扣在君玄肩上幾乎掐進肉裏。

他卻不知道疼似的,桃花燦爛的眼眸始終泛着笑意,折扇輕搖:“九叔,讓我好等。”

再看那只黑色山鷹,如炬的目光一直緊追着窩在白執懷中的胡說,眨也不眨,忽然金眸一燦,發出聲響亮的鷹嘯。

雙耳抖了抖,正閉眼假寐的胡說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睜眼一看,更覺得這只鷹像是在何處見過。

直到對方張開翅膀露出背面的兩片金色羽毛,冷冷對他道了聲:“狐貍,怎麽才兩天不見就不認識了?”

他才恍然驚覺這只山鷹是雲察的元身,而鷹的左腳腕還綁着根小指粗的紅繩,繩子的一端打了死結,就套在君玄右手的小指上。

想起正是君玄将自己捉來天庭的,以為雲察也是被捉的,于是問:“雲察,你怎麽也被這個花心大蘿蔔給捉來了?除了捆|綁你之外,他還對你做了什麽?”

“我不是被捉。”難為雲察聽到“捆綁”二字還能面不改色地維持表情冷淡,“聽兔族的人說,我登基那日你在追一只野兔時被神界的人帶走,便來接你回去。妖不能擅闖天庭,我借他之手來仙界可以免去諸多麻煩。”

“這麽說你是故意被捉的?”胡說舔了舔爪子,皺着眉道:“可是,可是我現在還不想這麽快就跟你回家。我喜歡白執,已經跟他做朋友啦。”

聽着一狐一鷹此起彼伏的叫聲,像是在對話,白執銀眸微斂,視線不動聲色地從雲察身上掠過。感受到白執打量的目光,雲察與之相對,琉璃般燦金的眼眸多了幾許探究。

無非是各懷心事,在相互試探罷了,誰也不肯退讓半分。白執以為這山鷹眼神中的犀利似曾相識,而雲察則覺得白執溫和的眉眼間似乎暗藏着更深沉的心思。

靜默片刻,白執先收回視線,輕輕一笑轉向君玄:“‘等本帝忙完了再見不遲,你先随處逛逛’。言外之意是,若本帝不見你,你今日便不走了對吧?”

“不敢不敢,我怎麽敢威脅您呢。”君玄單手背後,哈哈一笑。這幾日不知他究竟在巫雲山沐了什麽春風,無論白執說什麽他都不惱,始終笑臉相迎。入了座,身子微微前傾,笑問:“九叔難道不好奇,今日我是來做什麽的?”

手自桌面一拂,一套白玉鑲銀的上等茶具就出現在石桌上,茶還熱着,新采的嫩葉配上二月的甘露,香而不膩沁人心脾。掀起杯蓋撥着漂浮的茶沫,白執道:“本帝對羽禽類沒興趣,你若是來送鷹的,本帝勸你還是趁早打消這念頭。”

“送鷹?”君玄歪頭看着肩上的山鷹,又擡手捋了把他黝黑光亮的羽毛,小指一勾一勾地扯着那根紅線嘴角彎起意味深長的笑:“呵,怎麽可能?就算您想要這鷹,我還舍不得給呢——嗯!”

話未說完尾音突然一重,臉上的笑也變得有些僵硬。胡說奇怪地往他肩上一看,才發現雲察正在用鐵鈎一樣的鷹爪掐他的肩膀,看着都疼,于是同情地說:“輕着點兒掐,當心別傷到了你的爪子。”

雲察面無表情,但從他堅毅的眼神以及君玄緊咬的牙關來看,他并沒有聽胡說的勸,反而越掐越狠。

白執只裝作沒看到對面一人一鷹的動作,問:“既然不是送鷹,又是為了什麽?”

疼得暗暗抽了口冷氣,一雙桃花眼往胡說身上瞥了又瞥,君玄輕咳一聲笑道:“既然送您的禮收了,今兒個我自然是來要回禮的。”

雲察嚴厲道:“我說狐貍,你怎麽只長年紀不長記性。也不想想白執是何人,是你一個傻白甜的戀愛腦能降得住的嗎?還不快跟我回去!”

“我不要回去,帝君對我超好的。”胡說直往白執衣服裏躲,不敢看雲察的眼睛。

撫摸着狐貍,白執淡笑:“禮物本帝不曾收下,‘回禮’一說又從何而起?”

“……”笑意一僵,君玄道:“九叔,狐貍就在您懷中抱着,您該不會不認賬吧?”

“你說它?”白執笑意漸深,“這倒是你的不對了。那日本帝讓你将它放生你卻沒有,才使它有機會留在仙界日日糾纏于本帝。所以不算是本帝收了你的禮,而是它自己選擇了本帝,心甘情願地送上門。”

聽白執這樣說,胡說竟覺得這話十分在理毫無破綻。君玄卻愣了愣,半晌兒才幹笑一聲:“九叔,想不到您堂堂帝君,也會為老不尊胡攪蠻纏。”

“再說一次,不要打‘天|衣’的主意。”白執斂了笑,神情嚴肅了些:“衆生之命皆有定數,既然顧子書化了鬼,便注定永生只能是陰間人。你妄想助他重返陽界,便是逆天而行。”

“若我偏要逆呢?”君玄擡眸,眼尾輕佻,眼中映出燦爛的桃花春色,“逆天如何,要遭天打雷劈麽?”

“……”白執一頓,捏着茶杯的手竟有些顫抖。雲察亦随之一怔,燦金的鷹瞳不覺微微眯了起來。

君玄一笑,畫扇輕搖的模樣看着一切都是那麽的漫不經心:“即使沒有‘天|衣’,這天,我也偏要逆了。”

胡說這才注意到,他扇子上的畫和題詞都變了。

畫的不再是巫雲山斷崖邊的桃花林,而是如血的彼岸花海,無根無葉無果;題的不再是酸到不能再酸的情詩,而是簡單的四個字:不負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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