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時過境遷

鷹王府無啓殿,宿莽正在與雲察說話,他手中拿着幾張燙金的大紅喜帖。一旁的桌上也擱着一張,上面還寫着“鷹王親啓”的字樣。

“咱們幾個裏就寧戚成家最早,這些年鼠族族長以死相逼,求他夫妻二人傳宗接代。”宿莽笑着嘆了口氣,同情地說,“只看着鼠後懷了一胎又一胎,天天挺着個大肚子,娃兒是抱了不少,但罪也沒少受,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寧戚向來性子軟弱,才會輕易就受制于人。”雲察面無表情:“至于幸不幸的,這事兒如人飲水,狼王照管好自己就行,操心別人做什麽。”

“呵——”宿莽輕笑一聲,道:“我是該說你看得通透呢,還是該說你冷漠無情呢,寧戚怎麽說也是和咱拜過把子的兄弟,你竟能說出這種話來。”

雲察一頓,淡淡道:“拜過把子是不假,但現在不是小時候了,很多事我們不能再繼續幫他出頭。”

宿莽似笑非笑地點點頭。這時小喇叭慌忙從外面跑進來,貼在雲察的耳邊說了幾句話,令他臉色微微一變。

宿莽眉尖一挑,起身道:“反正請帖我已經親手交到你手中了,去不去随你。既然你還有客人要見,我就不打擾了,還剩下幾張請帖我再去送送。”

出門的時候,與一名紅衣男子擦肩而過。宿莽覺得對方十分眼熟,很像是一個人,但潛意識裏又覺得不大可能,所以只是回頭多看了幾眼,并沒敢認。

雲察卻是一眼就認出了胡說,看到他褪去嬰兒肥後棱角越發鮮明立體的臉,知道狐後的封印已解,皺眉擔憂地看着他:“狐貍,你…都記起來了?”

“為什麽要隐瞞我?讓我明明有血海家仇在身,卻獨自逍遙快活三百年!”胡說氣勢洶洶的,忍了一路,在進門時看到雲察的那刻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

他知道自己是在無理取鬧,但總要找個出口發洩。不能對着白執撒瘋,只好跑來鷹王府沖雲察耍潑,“沒錯,母後是封印了我的記憶,但你為什麽不能把這一切告訴我!我要報仇!不管是誰殺了我爹娘,我都要讓他血債血償!”

“狐貍,狐貍你聽我解釋。”雲察扳住胡說的肩膀,微微低頭對上他的眼睛,卻被他眼中的委屈與無助刺得心中一痛。

一把将胡說擁入懷中,任他掙紮責罵,冰山似的人難得溫柔幾分:“當初瞞着你就是怕你如現在這般承受不住。那時你險些魂飛魄散,我怎麽敢讓你知道這些?”

胡說掙紮的動作小了些,臉埋進雲察肩窩,慢慢傳來壓抑的啜泣聲。

雲察輕輕拍着他的背,道:“人死不能複生,狐貍,雖然伯父伯母已經不在了,但你還有我,報仇的事也有我。”

胡說借着雲察的肩膀哭了很久,擡起頭時眼睛腫腫的,神情卻變得更加堅毅,好像原本那只不懂事的小狐貍在一瞬間突然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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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要親手殺了那人。不管他是神還是仙!”胡說堅定地說,把雲察推開一點兒,問:“我爹娘的墓在哪兒,我想去祭拜他們。三百年了,我還從未去過,活着的時候總是讓他們操心,在他們死後,我不想還是那麽不孝。”

在過去的三百年裏,雲察一直派人暗中查找殺害狐王府滿門的兇手,卻毫無所獲,可見對方的實力和背景遠在他之上。

因為不知道兇手殺害狐王的目的是什麽,又會不會斬草除根傷害胡說,他不得已只能為狐王夫婦建了座無名墓,亦從未告訴過胡說自己的身世。

“這些年,只聽你說我是名孤兒,無父無母,卻從沒聽你提過他們葬在何處。”桃林中,胡說跪在墓前,撫落無字墓碑上的花瓣,眼中含淚,“沒想到他們一直都離我這麽近。”

雲察遞上三炷香,道:“別自責,掃墓祭奠這些,該做的我都已經替你做過了,伯父伯母知道你有這份心,欣慰還來不及,是不會怪罪的,他們只希望你能平安喜樂。”

擺好供果,胡說點燃了香燭,脊背挺得筆直,瘦削的肩膀倔強得叫人心疼:“爹,娘,你們放心,孩兒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會任性妄為害你們擔心。”

兩人皆沒察覺,後方不遠處的桃林中隐着一人,白衣銀發銀眸凜冽,深深朝胡說望過來時,眼中翻湧着的情緒炙熱又克制。

再回到鷹王府時,除了眼皮還有點腫之外,胡說差不多已經神色如常了,他叉着腿坐到椅子上,倒了杯水,注意到桌上有張喜帖,用兩根手指夾起來,問:“這誰的請帖?”

雲察覺得他的表現平靜得出奇,不免有些擔心,注意着他是神色,淡淡道:“鼠王寧戚,前不久鼠後又給他生了一窩兒子,今日滿月。聽說有七八個鼠崽子,擱一張床上都排不開。”

胡說擡眼一瞥,見雲察如此冷淡,他将喜帖丢回桌上,勾勾嘴角,“怎麽,你不想去?”

“你若想去,我倒是可以随你一起去。”雲察喝了口茶,“既然你回來的事已經瞞不住,也無須再瞞,不如借此機會向諸王公布。過幾日再去見見狐族的長老們,幾位叔公不知道你還活着,正愁狐族無人繼承大統,你正好挑個吉日認祖歸宗。”

“你計劃得倒是周全。有你在,什麽都不用我自己操心。”胡說笑了笑,手指伸進杯裏沾了點水,在桌面上随意劃着,垂着眼道:“不過,這事兒事關重大,一時半刻又張羅不完,還是先放放吧,眼下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有什麽事比繼承王位還重要?”雲察意外得挑了下眉毛,想起什麽,表情略微嚴肅:“難道是為了白執?之前你以為自己是膏藥狐才黏着白執不放,現在既然恢複記憶了,狐貍,實話說,你對他究竟是什麽感情?”

“白執待我不薄,這半年裏我沒少惹事兒,他幫我收拾爛攤子從沒怨言。”胡說目光放空,回憶着說,“這次我掉下逆川差點兒灰飛煙滅,也是他救了我。為了給我接骨,更是抽出了自己的三節龍骨。”

每當想起從白執脈象中查探到的傷情,胡說心口就是陣悶悶的扯疼。他知道,這不僅僅是因為感激。

“如今他傷重,我不好獨善其身拍拍屁股走人,怎麽着也得好好伺候着他,等他的傷完全好了再走。”

雲察皺着眉,問出他心中一直疑慮的事:“你有沒有想過,他可是白執帝君,清心寡欲了數萬萬年,從未聽說過對誰動情,為何偏偏為了救你而甘願舍命?你真的相信他對你用情至深?”

“難道你懷疑他別有用心?”胡說看他一眼,将桌上剛寫出的幾個字用手抹淨,輕聲道:“我問了,他說不全是為了救我,更多是為了守住無間鬼域的結界。”

一頓,他笑得有些澀然,“我知道你是擔心我,但這大可不必。如今我一無所有,他沒什麽好圖的。而至于‘情’…白執,他不過是将我看作寵物而已,全沒你想的那個意思。”

“狐貍,你這話說得就有些絕情了。”君玄不知如何能進得了鷹王府的大門,原本正笑嘻嘻的,聽到胡說的話紫眸沉了幾分。

“既然知道他是清心寡欲的白執帝君,怎不想想,若他對你真的沒那個意思,又怎麽會與你行‘夫妻之禮’?你究竟是在欺人,還是在自欺?”

胡說被問得一怔,想起與白執的日日夜夜時,心中的悸動不像是假的。可愛過一次傷過一次,他很難再做到全心全意,更難再完全相信一個人。

雲察瞥了君玄一眼,不鹹不淡地說:“殿下不知與多少人都行過‘夫妻之禮’,難不成對他們都有意思?還是說,殿下的喜歡只是圖一時新鮮,得不到時視若珍寶,嘗過之後便棄如蒲草。”

“你何必故意說這些來挖苦我。”被戗了一下,君玄也不惱,将手中托着的黑陶小罐擱在桌角,嘴角浮起點笑意。

雲察睥了眼陶罐,冷淡道:“三界之中,誰不知殿下的招搖殿一貫是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我怎麽聞到了一股子醋味兒。”君玄越發地沒正經起來,手指勾了雲察的下巴,笑眯眯道:“什麽新人舊人的本殿下聽不懂。但鷹王若是想要,知心人,眼前倒有一個。”

雲察被迫擡頭。雖是被迫,燦金的眼眸卻銳利如刀,絲毫不顯得弱勢。

冷冷與之對視,直到在君玄真假難辨的笑容中看出一點像是火苗般的炙熱,胸口突然像是被頭野鹿橫沖直撞了下,心跳驀地漏了半拍。

一把拍開君玄的手,他偏過臉去,淡聲說:“本王只說準你進我府門,但沒說準你對我動手動腳。殿下若再如此輕薄,別怪我命人将你轟出門去。”

“不敢,不敢。”君玄悻悻縮回手,可看他嬉皮笑臉的模樣,叫人無法相信他能知錯就改。

自個兒拉了張凳子坐下,他翹起二郎腿,手指輕一下重一下地在桌上扣着:“怎麽,狐貍你還沒想明白麽?有些事該過去的就得讓它過去,跟自己過不去幹什麽。”

“沒錯,是該有個了結。”胡說點頭,釋然一笑,問二人:“你倆誰知道陸離死後魂魄去了何處?來之前我查過,他沒有飛升,你們說,他會不會在鬼界?”

“誰知道呢。”君玄想都沒想就說,悠閑地晃着腳:“他跟本殿下又沒什麽關系,本殿下才不管他死後是成仙還是化鬼,說不準早就魂飛魄散了呢。”

“其實……”雲察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其實一年後,他曾來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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