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雖然距離自己身為omega的首次發情期只剩一個月時間,花京院的生活步調并未有太大改變。
“冷靜一點,教授。這世界的所有omega都會度過首次發情期,很普通的生理現象而已,凡事總有第一次嘛。”
他這樣對承太郎說。
空條承太郎教授則從自己的筆記本屏幕前擡起頭,摘下眼鏡用力地揉了揉眉心,沉默片刻說道:“……我希望你以後少跟艾溫斯小姐相處,你現在說話已經和她一模一樣了。”
花京院向他吐了吐舌頭。
在旅行的時候,承太郎曾經疑惑過,像花京院這樣溫和的人,為什麽會和自己一樣成為學校裏的問題學生。直到最近他才漸漸明白,花京院雖然溫和,卻實在是個太有主見,亦無法動搖的人。尤其以他現在和花京院的微妙關系,就更難去要求對方什麽了。
如果我是花京院真正的監護人就好了。
空條承太郎教授冒出這個想法的下一秒,立刻想起家裏的另一個問題兒童。
空條承太郎,放棄了思考。
監管還是比以往嚴格了好些。
往返學校或SPW研究所自然是空條承太郎教授親自接送,沒有課的時間就跟着對方的行程去教室旁聽或待在實驗室裏,花京院已經第三次和承太郎的學生解釋自己并不是助教更不知道這節課的作業是什麽。
在這二十四小時嚴絲合縫的監管下,花京院有時會想起自己十七歲的時候,二話不說就跟認識不到一周的旅伴踏上前往埃及的遠行,簡直像是夢中發生的事情。
哦,這本來就是做夢夢到的事情……
事實上,花京院從未向承太郎核實過自己的夢境。它們看上去那麽真,可花京院害怕自己向承太郎一核實,就證據确鑿地被印上僞物的标簽了。
下課鈴打響,花京院老實收拾東西去實驗室。
半路上,碰到承太郎的研究生,安娜·懷特,一個女性alpha,正抱了半人高一摞練習冊從前面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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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好,安娜學姐。” 花京院向她打招呼,“去實驗室改作業麽?”
安娜也向他打招呼:“去圖書館,順便查點資料。”
圖書館就在通往實驗室的路上,花京院點點頭,伸手去接安娜抱着的練習冊,理所當然地準備幫她搬到圖書館門口。
安娜卻對花京院伸手的動作驚訝地挑高了眉毛。愣了一下,練習冊就被接過去。她眨眨眼睛,雙手抱胸看着花京院笑。
“為什麽笑呢?”花京院有些不解。
“花京院,你知道麽,你是omega而我是alpha。”
“……”花京院讀懂了安娜的潛臺詞,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半晌才輕笑起來,“所以呢?”
明知故問?湛藍的眸子瞥了他一眼:“照顧omega是alpha的天職,反過來被照顧就不像樣了。”
“嗯,我很喜歡學姐,所以不會轉述給簡學姐知道的。”
“哦拜托,你知道我的意思。”安娜顯然是拿花京院口中的簡很沒轍的樣子,“你知道,這并不是歧視omega或是什麽的,這只是alpha的本能而已。所謂的,天性。”
安娜頓了頓,繼續說道:“花京院,你不像個omega。”
“……事實上,”花京院對安娜笑了笑,“我也确實,一直都不覺得自己是omega ……”
“……性別認知障礙?”
“類似這種吧,”花京院顯然不想把氣氛搞得沉重,十分輕快地回答道,“也許我能證明所謂的alpha本能并不是基因層面上的,而是社會環境層面上的。”
“有趣的課題。”安娜想了想,聳聳肩膀,“如果有相關項目,我能介紹你參與嗎?”
“我很樂意。”花京院如此回應。
接下來的同行,兩人沒有再說話。圖書館就在不遠處,正當花京院以為這場讨論已經結束了的時候,安娜仿佛終于下定決心,問:
“花京院,你是不是快要發情期了?”
“……”
花京院看着對方,說不出話來。
“第一次?”
安娜接着問,看到花京院滿臉“有這麽明顯麽?”的神情。
“我告訴過你我是一個alpha。”安娜攤了攤手。alpha對omega發情的敏感度是遠超乎想象的。幸好AO兩種性別始終是少數,整個學校裏還是以beta學生為主。“花京院,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讓你覺得我多管閑事,但是,我已經決定要對你說了。”
“……學姐請說。”
“我想說的是,也許你現在不覺得alpha和omega的身體有什麽區別,那是因為你還沒有度過你的首個發情期。在發情期裏,你才會知道兩者之間,是完完全全不同的。”
趁着花京院發愣,安娜取回那摞練習冊:“總之謝謝你的幫忙。如果你需要性別認知方面的咨詢,也許我可以幫你介紹。”
“照顧好自己,明天見。”
說完,走進了圖書館。
和安娜的這場談話實屬意外。花京院發着呆很快走到了實驗室。
甩甩腦袋,把随身物品放進櫃子換上白大褂。
走進實驗室裏,空條承太郎教授架了副金絲眼鏡正對着筆記本電腦批改論文,眉頭皺得能夾死一只蒼蠅。
大抵是在他能想起的所有記憶中都未曾見過,對承太郎戴眼鏡的樣子,花京院始終覺得很新奇。哦,他還脫了帽子!明明以前無論室內室外,死都不會脫掉帽子的!但因為沒有求證,花京院其實一直不知道他所恢複的這些記憶是否事實如此。這樣亂七八糟地想着,不知不覺就走上前去。
“今天沒課了?”承太郎從屏幕前移開注意力。
“嗯。”
看了看手表。“你先在這待一會兒,三十分鐘之後我們去SPW研究所。”
“今天檢查什麽?”花京院靠着承太郎座椅,随口問道。
承太郎check了一下自己的日程安排:“法皇的恢複檢查,最大射程和破壞力測試。”
“真的麽?”花京院驚喜地擡起了頭。
關于綠之法皇,是花京院最早恢複的一部分記憶。作為替身使者體內生命能源的投影,一度瀕死的花京院讓綠之法皇變得十分脆弱,蘇醒之後也因為考慮他的身體負擔禁止他自行召喚。
“終于可以讓法皇出來大鬧一場了嗎?”
承太郎謹慎斟酌着回答:“聽研究員的安排。”
“好。”談話之後始終心事重重的花京院終于高興了一點。
承太郎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論文上。既然準備半小時之後離開,至少要把手上這篇批完。
晚霞西沉映紅窗外天際,實驗室中的光線很奇妙,花京院就浸泡在這奇妙的光線中看着承太郎——沒戴帽子,濃密的發中竟有幾絲花白。
不由自主地,伸手撫摸上去。
花京院感覺承太郎的身體猛烈震顫了一下。随即,在那碧綠的眸中看到了自己。
“你變老了。”花京院聽到自己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語氣說。
承太郎沉默了很久:“……我比你大二十四歲。”
“這太奇怪了。”
花京院收回手。
實驗室中又沉默許久,直到聽見花京院說:
“剛才碰到安娜學姐,和她聊了聊。”
“懷特小姐?”承太郎挑了挑眉毛,“你們聊了什麽?”
“安娜學姐跟我說……只有度過發情期,我才會知道身為omega和身為alpha是截然不同的。”花京院側過頭,對承太郎說,“她是好意。”
承太郎沒有說話。
花京院居然是omega,是他最不知道該如何與對方交流的一件事情。
“……承太郎,你覺得呢?”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承太郎感覺自己的心髒猛地被什麽攥緊。
因為他實在太熟悉這句話了。
他熟悉以往花京院這麽說的時候,玩味又帶點使壞的神情。他熟悉對方揚起頭時的側臉,眉梢眼角都是自信的笑意。而此刻的花京院,卻是小心翼翼試探着在說這句話的。
承太郎還注意到,這是花京院醒來後,第一次直呼他的名。
他看着花京院,一字一句地說:
“你就是花京院,和alpha還是omega沒有關系。”
花京院終于微笑起來。
承太郎心想,這二十年來,無論多少人告訴他花京院其實已經是一個死人,只是他不願面對,自己都不為所動。為的,大概就是這個吧。
正在這時,門口傳來痛苦的哀嚎。
“哦——他們拒絕了一個諾貝爾獎。”
一個紅發帶着些許小雀斑的白人女性風風火火地走進實驗室。一邊走一邊把手上信函連同信封撕碎扔進垃圾桶裏。
“下午好,簡學姐。”
花京院向對方打招呼。對方則毫不客氣地直接撲進花京院懷裏。
“哦,典明,我去除性腺體的申請被拒絕了。”
花京院被對方吓了一跳:“學姐,你在說什麽?”
“你不知道麽,典明,”擁抱了花京院之後,簡·艾溫斯很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取出筆記本,一邊開機一邊向花京院解釋,“年初馬裏蘭的一個實驗室成功去除了一只omega雌性實驗鼠的性腺體。完整去除,實驗之後各項性狀與beta雌性實驗鼠類同,沒有再出現發情期。我在消息傳出的當時立刻發郵件申請成為人類被試,進行了各種身體檢查和心理測試。現在他們居然要以研究尚不成熟和倫理方面的壓力拒絕我,還特意發紙質信函過來表示他們對這個決定的慎重。他們怎麽能這樣做,哦不,我要再發郵件過去抗議。”
花京院震驚地接收着簡丢給她的信息量。承太郎用力捏了捏眉心,合上筆記本。
看來這個論文是批不下去了。
“一個月前實驗鼠出現衰老現象,”承太郎顯然是對這件事有關注的,“一周前實驗鼠死亡,僅達到普通實驗鼠四分之一的壽命。艾溫斯小姐,我認為對方實驗室拒絕你是十分正确且道德的。”
“我很尊敬您教授,”簡把椅子轉向承太郎的方向,一本正經地說道,“您平等地接收所有alpha、beta或是omega學生,也許在這種高等學府裏講這種話很可笑,但……并不是每個教授都是您這樣的。”
“可您知道我的觀點。自由,或死。”
“alpha和omega這種會被性欲操縱的動物,實在是太可悲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成為beta。哪怕少活四分之三壽命也無所謂。”
實驗室裏一片沉寂。
突然,簡輕快地笑了起來,向花京院和承太郎眨了眨眼睛。
“個人觀點。不管怎麽說我都已經被對方實驗室拒絕了,所以讓我趕緊發封郵件痛罵他們一頓吧。”
“花京院,我們去SPW研究所。”
承太郎無可奈何地說。
坐在承太郎的副駕駛座上去研究所,車載音響放着sting的老歌。
花京院突然意識到,自己前幾次坐承太郎車的時候,車上是沒有放歌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副駕駛成了自己的專屬座,不知道什麽時候,有了sting的歌。
太陽雖已西沉,白晝卻在拉長。晚風是沉金色。
平靜的一天正在駛向終點,新的一天将在六小時後極致的黑夜裏醒來。
花京院有些昏沉。他這兩個難搞的學姐也不知是不是約好的,竟在同一天向他發難,讓他十分頭疼。
放過我這個八十年代的老古董吧。
花京院在心裏哀嚎。又歪過頭看承太郎英俊異常的側臉。
半睡半醒間車子抵達了研究所。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車前燈照耀得研究所前的花壇異常明亮。
花京院準備下車,見承太郎坐在座位上沒有動,就也繼續坐着,等對方開口。
“花京院,”承太郎說,“艾溫斯小姐所說的,我要你向我保證你不會嘗試去做。”
“……”花京院完全愣住了,“……承太郎,你在說什麽?”
“我要你向我保證,你不會去做。”承太郎坐在車子裏一動不動。又重複了一遍。
花京院幾乎是不可思議地看着他:“我以為我們已經相互理解了。”
承太郎說,你就是花京院,和alpha還是omega沒有關系。所以他怎麽還會試圖去改變自己的性別。
“花京院,我要一個保證。”
十七歲的時候,承太郎覺得自己是無所畏懼的。
然後他失去了阿布德爾,失去了伊奇,失去了花京院。
二十四年……太漫長了。
“你一定要用這種……”監護人對被監護者的“……态度對待我麽?”花京院的聲音似乎有些發顫,“雖然我比你少經歷了二十年,但我以為,我們還是平等的。”
承太郎沒有回答。碧綠的眸子在漆黑的車裏一動不動地注視着他。
花京院深吸了一口氣。
“我保證,承太郎先生。”
推開車門,冷風一下子灌進車裏。花京院繞過車前往研究所裏走,被燈光照亮得雪白。
橫亘在兩人之間的,二十四年的鴻溝。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