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調虎離山

清晨天剛蒙蒙亮,送葬的人就在江家集合,江盛雪依舊穿着一身孝服,未施粉黛,鬓間戴了一朵白花。昨日那個出主意的壯漢在指揮大家收拾東西,擡棺、舉墳蟠、灑紙錢,一切按照民間的風俗,沒有落下半點不對。

江盛雪颔首謝過前來的諸位,關上房門,和大家一起出城。衙役們分成兩撥,一撥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一撥走在隊伍的最後面,确保不會弄丢江盛雪。若非小城消息傳播的快,大家你一嘴我一嘴的唠叨過江家的事,說不定會誤以為今日葬的是官老爺。

江義下葬的地址在城外不遠處的小山上,是一個受過江家恩惠的風水先生幫忙選的地址,入土的地方有一顆老楓樹,楓葉紅如火焰,遠遠就能看見。

送葬的隊伍出城後天才大亮,縣城從沉睡中蘇醒,人們出來開門做生意。

棄屋處,梁簡和梅争寒也收拾妥當。梅争寒知道下葬的地方,所以他們沒有跟着送葬的隊伍一起走,而是等他們離開後一起去江家。江家的衙役沒有全部離開,還留下一兩個看守,以防梅争寒突然回來。

區區兩個人手還不夠梁簡活動筋骨,他們甚至連人影都沒看到,就被梁簡打暈。

停棺的地方還殘留火盆的溫度,梅争寒雙膝下跪,對着靈堂磕了三個響頭。這些天逃亡在外,這是他在這靈堂上第一次給江義跪拜也可能會是最後一次。梁簡走上前,看着陳設簡單的靈堂,閉眼想象這裏曾經人聲鼎沸的樣子。

來來往往的傷患,絮絮叨叨的江義,活潑可愛的江盛雪,張揚自信的梅争寒。秋日暖陽在人間鋪一層黃|色的光,到處都是鮮活而溫暖的氣息。

可惜這樣的場景以後都見不到了,梁簡在心中輕嘆,睜開眼對已經空了的靈堂三拜。不管是江義的至善還是他身為梅争寒的師父将他養大成人,梁簡都該給他應有的尊重。

“以後我會照顧争寒和你女兒,請你放心去吧。”沒有香燭,沒有牌位,梁簡只能對着無盡的虛空,在心裏傳遞自己的承諾。

上一世梅争寒吃過的苦,這一世他不會讓他再嘗一次。他的人,他會護在自己的羽翼下,替他遮風擋雨。至于江盛雪,就算是梁簡對江義養大梅争寒的回報。多謝他兩世都願意從雪地裏把梅争寒撿回來,待他視如己出。

梅争寒在地上跪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江盛雪把家裏打掃過。大概是心裏殘存着可以回來的念頭,很多東西她都整整齊齊的放好。梅争寒環顧四周,那些東西勾起他很多很多的回憶。

梁簡靜靜的陪着他,沒有出聲打擾。他理解梅争寒現在的心情,因為他也曾失去過所有,想過挽回卻無力,想過失而複得卻得而複失。

生離死別,背井離鄉,這大概是世間最難的兩件事,偏偏還撞在一起。

梅争寒緬懷的時間不長,他還沒有忘記自己回來的最終目的。江家的宅子不大,江盛雪住在最裏邊的小院,梅争寒輕車熟路的走進院子,推開江盛雪的房門,第一眼就看見擱在桌子上的包袱。江盛雪昨夜收到紙條後,就趁夜裏休息的時間把東西收好。該帶的盤纏和衣服全在裏面,這是做好逃亡的準備。

梅争寒對江盛雪很有信心,也不擔心她落下重要的東西,提上包袱就走。梁簡跟在他後面,兩個人從後院翻牆出去,繞開熱鬧的集市在城門口附近的暗巷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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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計劃,為了把連累街坊的風險降到最低,梅争寒和梁簡選擇在城門口搶人。先由梁簡出面幫忙引開大半部分衙役,再讓梅争寒去救江盛雪。到時候大部隊都在追着梁簡跑,梅争寒和江盛雪要出城不會受到太大的阻礙。

“出城後一直往東走一盞茶的時間有一片小樹林,穿過樹林你們會看到三匹馬。如果甩不掉追捕的人,就騎馬先走,不用等我。”

梁簡和梅争寒一起站在暗巷裏,這條暗巷不寬,只容一個人通過。他們兩個人挨的很近,十八歲的梅争寒稚氣未退,就連身高也沒發育完全,和梁簡湊在一起,只到梁簡的耳朵。梁簡說話的時候,氣息都在他的耳邊,他覺得癢,又不好意伸手撓,悄悄的往後挪一小步。

“你一個人留下真的沒有問題嗎?”梅争寒擡頭看着梁簡,想了想還是覺得留下梁簡一個人不妥,英氣的劍眉都皺到一起,擔憂道:“要不我把盛雪送到安全的地方後回來接應你。”

“放心,我一個不起眼的外鄉人,甩掉衙役後往人群一鑽,他們不可能認出來。”區區幾個衙役,梁簡還不放在心裏。他要是連這點麻煩都不能擺平,也沒資格說要護着梅争寒。前路還有更加兇險的困境,他會變得更強,超過前世的自己。

“好吧。”梅争寒點點頭,沒在糾結這個事。說的多了,反而像質疑梁簡的能力。

梁簡的目光還停在他的身上,看着他藍色的眸子,覺得冷硬的心變的無比的柔|軟。他其實很想抱一抱梅争寒,從他身上找到一點屬于前世的溫暖。可是他不敢,因為他覺得自己真這樣做,會引起梅争寒的抗拒。

他害怕梅争寒讨厭他,憎恨他,誤會他……這會讓他變的狂躁,所以一直他都小心翼翼,把自己不好的一面隐藏起來,讓自己變成一個可靠沉穩的俠客。

送葬的隊伍在太陽完全升起來的時候回到城門口,回來的人群沒有去時整齊,因為完成葬禮後沒有其他事,有些人先離開去做自己的活。進城後,離開的人更多,江盛雪的身邊剩下的都是衙役,他們把她圍在中間,不敢有絲毫的松懈。

“我餓了,去買點吃的可以嗎?”隊伍走到一半,江盛雪突然停下腳步,面無表情的說道。

領頭的衙役讓大夥兒停下來,他看了眼日頭,已經過了吃飯的時間,他也有點饑腸辘辘。城門口有不少賣吃食的小攤販,衙役沒有拒絕江盛雪的請求,但他也沒有讓江盛雪去買,而是指揮一個人去。

江盛雪看他一眼,冷笑兩聲,沒有多言。

“江姑娘,這怨不得我,要怨還是得怨梅争寒。”衙役沒有錯過江盛雪的冷笑,走到她跟前,上上下下的打量江盛雪好一會兒,又道:“其實我很好奇,今天這樣好的機會,梅争寒會不會來。”

“來自投羅網嗎?”江盛雪冷眼看着衙役,面不改色的和他對視。

雖說江義是個暴脾氣,但他面相十分和善,一看就像個老好人。江盛雪沒有繼承他的和善,反而繼承了娘親的英氣,眉眼生的冷,自帶一股子傲氣。即便這會兒未施粉黛,披麻戴孝,她也是烈烈傲骨,猶如臘月寒梅,風雪不欺。

衙役領教過她的倔強,這會兒也不和她多做争論,而是讓手下注意周圍的動靜。

暗巷裏,梁簡把城門的情況仔細的看一遍,确定沒有埋伏後,從衣袖裏摸出一塊面巾蒙在臉上。他和梅争寒身量有差別,等下出去引人必須做到快,不能讓衙役看到正臉,也不能給衙役反應的機會。

梅争寒看着只露出上半張臉的梁簡,覺得蒙面和不蒙面沒什麽區別,梁簡的眼睛是眼尾上挑,自帶三分柔情的桃花眼,眼神溫柔似水,很好認。

“我先走一步,你等大部分人都去追我才出來。”

衙役已經買好東西往回走,劫人的時機剛剛好,梁簡準備動手。

梅争寒點頭,把他的話記在心上。同時,他也拉一把梁簡,讓梁簡往外的腳步頓了一下。梁簡回頭看着梅争寒,用眼神詢問有什麽事。

梅争寒拿出那天梁簡給他的匕首,道:“你說的不錯,我的确不擅長用刀,所以這東西還是你留着。”

冰冷的鐵器入手,沒有殘留主人身體的溫度。梁簡握着刀,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對上梅争寒含笑的眼神,才猛然醒悟。他昔日過于自在說漏嘴,梅争寒當時就在懷疑他,這些天都不動聲色,現在突然說出來,是交心也是交出後背。

他的意思很清楚,我知道你身藏秘密,可是我選擇相信你。

梁簡心頭一熱,前世和今生有了剎那的重疊。前世如同一場冗長的噩夢,融入今生的相逢。梅争寒還是那個梅争寒,哪怕年歲相差四年,他的心也未曾改變。這是一份未宣于口的信任,沉甸甸的落在梁簡心口。

梁簡最終忍住擁抱的沖動,握緊手上的鐵器,留下一句注意安全,就從巷口的平地騰空而起,手上石子連發,吸引衙役的注意力。

梅争寒站在暗巷裏,看着他像一只暢游翺翔天際的鷹隼從高空中俯沖而下,直奔人群裏的江盛雪而去。

受驚的人群一片嘩然,有衙役大聲呼喊梅争寒的名字。梁簡的手只碰到江盛雪的肩就被衙役橫掃過來的柳葉刀逼退。他在空中一個翻身,腳點在刀刃上,借力往上一躍,落在不遠處的涼棚上。衙役的刀緊跟而上,梁簡沒有戀戰,而是直接往人群裏跑。看起來像是劫人不成,落荒而逃。

“追,抓住他。”衙役收刀回鞘,留下幾個人看管江盛雪,自己帶着人去追梁簡。

圍觀全程的江盛雪驚訝的看着這群追人的衙役,剛才梁簡抓她肩膀的時候,她就發現并不是梅争寒。看到衙役們喊着梅争寒的名字追過去,江盛雪都要懷疑是不是自己弄錯了。

梁簡速戰速決,并沒有給衙役們思考真假的時間。留下的幾個衙役都緊張的拔出刀,警惕的看着四周。剛才還尖叫的人群看着已經結束的戰鬥,很快就收拾心情,重新開始叫賣。

江盛雪絲毫不受這場襲擊的影響,知道不是梅争寒,她開始收起擔心,不慌不忙的吃着衙役買的饅頭。不過她還沒吃兩口,一道人影就從一旁的陰影下閃出來,三兩下放倒這幾個中看不中用的衙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迎着光往城外跑。

看守城門的人不是縣太爺重金請來的高手,壓根攔不住梅争寒,被梅争寒揍的滿地打滾。這個時候,被打趴下的衙役才反應過來事情不對,從地上爬起來跑去找人。

然而大部隊被梁簡當猴子戲耍,大街小巷亂竄,一個個跑的精疲力盡。就算知道中計,只怕也無力回天。

甩掉那群不成氣候的衙役,梁簡摘下臉上的面巾從暗巷出來,直接混入人群。後面追上來的衙役站在街頭,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再也找不到梅争寒的影子。

他們苦追梅争寒多日,盯着江盛雪,盯着城南镖局,以為穆争寒求人無門,不曾想還能中一出調虎離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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