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因為受到時疫的影響, 城裏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人出來走動, 也沒有人出來做生意。宋遠家的儲備糧有富餘, 菜蔬肉食卻快要告罄。他們六個人裏, 小豆子還小不能餓着, 梅争寒和江盛雪也還在長身體, 剩下的三個成年人倒無所謂。
但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 時疫的解決迫在眉睫。
江盛雪一晚上心不在焉, 吃了小半碗飯就放下筷子說自己吃好了, 退席回房休息。杜大娘知道她和宋遠去救治時疫,以為她是單純的累着了,柔聲叮囑她早點休息。
梁簡擡頭看了一眼,并未多言。
晚膳之後,杜大娘要哄小豆子睡覺, 請宋遠幫忙收拾桌子, 宋遠滿嘴答應。他以往都是一個人居住, 家裏的事情親力親為,做這點小事不在話下。
梁簡和梅争寒見他做的得心應手, 都沒有幫忙的意思, 兩個人去院中消食。
萬籁俱寂的夜裏,冷月如鈎。院子裏的微光透出去,和黑暗融為一體。涼風随地而起, 落葉飄零。
梅争寒适應了黑暗,不需要梁簡攙扶也能走的四平八穩。要不是剛吃過飯不宜劇烈運動, 他說不定還想活動筋骨和梁簡切磋兩招。
比起随時随地對一切充滿好奇和熱情的梅争寒,梁簡就比較頹。他興致缺缺的坐在涼棚裏喝着杜大娘準備的茶湯,神情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梅争寒一個人玩夠了,摸索着走過來,手指順着桌子的邊沿劃過去,感受周圍的熱度和呼吸,從梁簡的手中拿走杯子,把杯子裏的茶一飲而盡。
“好茶。”梅争寒故意砸吧砸吧嘴,沖梁簡傻笑。
梁簡神游的思緒被打斷,回神看着梅争寒,挑眉道:“那茶我喝過的,你要是想喝,我可以重新給你倒一杯。”
“我現在不想喝了。”梅争寒放下茶杯,用腳在周圍小幅度的試探凳子的方位。
梁簡埋頭見他試探的方向越來越偏,輕嘆口氣,無奈又寵溺的笑了笑,拉住梅争寒的手腕,扶他在自己身邊坐下。
深秋風寒,夜裏有露,院子裏不算暖和。涼棚四面透風,也擋不住什麽。梅争寒攏了攏自己的衣襟,往梁簡那邊靠過去。梁簡練的是正統的內功心法,內力渾厚,自身的體溫比之常人要高,就像是行走的暖手爐。
梅争寒靠着他的肩膀,覺得舒坦,幹脆半躺下來,雙|腿交疊,仰面朝向天空。淡淡的月光灑在他的臉上,硬朗的五官變的柔和。梁簡被他靠着,想事情的心思都沒了,幹脆凝視他的面容,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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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宋遠從廚房忙完出來,兩個人的話題已經從詩詞歌賦到了為人處世之道,議論聲斷斷續續。梅争寒的聲音很清晰,梁簡的很輕,他只想說個梅争寒聽,至于其他人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宋遠循着聲音走過去,打斷二人的交談,對梁簡道:“梁兄,有沒有興趣陪我下棋?”
梁簡和梅争寒本來就是閑得無聊在瞎扯,并沒有因為宋遠的出現而生氣。梁簡低頭想了一下,才點頭答應宋遠的邀請。梅争寒坐起身,說自己一個瞎子就不摻和,欲回房休息。
宋遠和他道安,擡手請梁簡移步正堂。梅争寒等二人的腳步聲遠去,這才起身離開涼棚。
江盛雪的屋子裏還亮着燈,她坐在燈下,手裏拿着毛筆,桌子上擺放着藥典和一沓白紙。她心裏清楚此刻應該把治時疫的方子寫出來,而不是坐着發呆。可她的思緒根本就不能集中,提起筆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她嘆口氣,心裏十分抓狂。
“咚咚咚,”不合時宜的敲門聲打斷江盛雪的神游,她抹了把臉,讓自己清醒:“進來。”
門應聲而開,梅争寒哼着小曲走進來,回身把門關上,摸索着到江盛雪的桌子邊坐下。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和一個看得見的人沒有什麽區別。他對黑暗的适應,已經到行動自如的地步。
江盛雪看了一會,不禁懷疑梅争寒對扮瞎子一事樂在其中。她有種微妙的欣慰感,心想要是以後梅争寒的眼睛真的失明,他也不會一蹶不振。不過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她心裏還是操心梅争寒的眼睛。就算江義曾經說這是很小概率的失明,她也不敢掉以輕心。
梅争寒過來,身後卻沒有跟着梁簡,江盛雪問道:“你來找我是有事嗎?”
“沒,梁大哥說你心緒不寧,讓我過來看看,問一下是不是今天去城主府不順利。”
梅争寒眼睛看不見,并不知道江盛雪從城主府回來後情況不對,還是在涼棚和梁簡閑談的時候,梁簡跟他說的。當然,梁簡的原話很長,還提起其他事情。梅争寒覺得暫時沒必要告訴江盛雪,自然隐去。
江盛雪神色複雜,她放下手中的筆,看着梅争寒,輕咬下唇,猶豫半晌才道:“哥,你清楚梁簡的來歷嗎?”
江盛雪和梁簡接觸不多,但梅争寒和梁簡同住同睡,二人關系突飛猛進,并非她可比。今日宋遠的話猶在耳畔,江盛雪心緒不寧,迫切的想要得到一個肯定。
梅争寒誠實道:“不清楚,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
江盛雪心裏一涼,她垂下頭,不知道該不該把宋遠的話告訴梅争寒。她心裏很亂,一方面她不相信宋遠所言,一方面梁簡的出現和不求回報的好意一度讓她不安。
“那你相信梁簡嗎?”江盛雪問道,現在梅争寒的答案是她唯一的支撐。她很想知道,面對來歷不明的梁簡,梅争寒的心裏有沒有過半分懷疑。
梅争寒挑了挑眉,這下他真切的感受到江盛雪的反常,梁簡的提醒不無道理。
“我當然相信他,憑他的本事,沒必要在你我的身上浪費時間和精力,編造謊言來欺騙我們。”梅争寒笑了笑:“我和你現在連家都沒有,還擔心梁大哥有所企圖嗎?”
梅争寒對梁簡并非沒有過懷疑,早在樵縣梁簡遞給他匕首的時候,他就對梁簡的行為百思不得其解,但最後他選擇信任。他說不出來是為什麽,只是心裏有一種莫名的感覺。梁簡看他的眼神總是溫柔的,被連累受傷也不吭聲抱怨。
梅争寒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種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情感,很淡很朦胧。離的近變得炙熱,離得遠就開始惦記。梅争寒找不到詞來形容,只知道自己對梁簡産生了依賴。他喜歡看着梁簡對自己無可奈何又不斷縱容,所以時常會在梁簡面前小小的淘氣。
梁簡從來不對他生氣紅臉,哄着他,護着他,要不是遇見過他嚴厲的樣子,梅争寒都要以為他是好脾氣慣了。日漸熟悉才會發現,這個好脾氣只在他的身上而已。
江盛雪得到梅争寒的答案,心裏松了口氣。她的心也偏向梁簡,只是涉世未深,經人挑撥就産生動搖。梅争寒的話無疑是給她一顆定心丸,讓她堅定自己的想法。
“現在是不是可以告訴我出什麽事了?”梅争寒聽見江盛雪長舒一口氣,又問了一遍最開始的話。
這次江盛雪沒有隐瞞,把在城主府發生的一切告訴梅争寒。說道城主的毒和城主府的時疫之症,梅争寒神情淡然。等聽見盧天阻攔,江盛雪射出一只袖箭後,梅争寒的臉色變的嚴肅。
江盛雪是他妹妹,從小被他護着,從來沒有人敢動她一根手指。這次只是離開他小半天,就險些遭到他人欺辱,這讓梅争寒如何能忍?
梅争寒敲着面前的桌子,一直等江盛雪說完所有的事,方才道 :“這個大統領下次被我遇見,我一定替你好好教訓他。”
江盛雪笑了笑,好像看見小時候梅争寒護着她為她出頭的樣子,一轉眼那麽多年過去了,不變的時候梅争寒對她的好。
“好啦,我沒事,幸好有梁大哥給的袖箭。只不過這東西威力太大了,我射出去後一陣後怕。”江盛雪舉起露出手上的鐵護腕想給梅争寒看,遞出去後才想起梅争寒現在看不見,又讪讪的把手收回來。
梅争寒沒注意,見江盛雪不在意盧天的事,心裏松口氣,調侃道:“他什麽時候給你的袖箭,我都沒有。”
“你武藝高強,要這東西做什麽?”江盛雪白了梅争寒一眼,對他的話不以為然。
梅争寒笑了,又和江盛雪閑聊幾句,直到江盛雪說自己要睡了,他才起身離開。
梁簡和宋遠一直下棋到深夜,三局持平,并未分出勝負。宋遠自負棋藝甚高,難逢敵手,在梁簡手上嘗到挫敗,心裏較勁要和梁簡繼續。
梁簡把棋往棋簍裏一扔,拒絕道:“你不睡覺我可要睡,自己下。”
宋遠聞言擡頭看了眼天色,打個哈欠道:“不知不覺都後半夜了,睡吧睡吧,我明天還要繼續去忙活,可比不上你悠閑。”
“在其位謀其政,你要是嫌麻煩,那就別幹了。”梁簡冷笑,起身離開,留給宋遠一句添堵的話。
宋遠對他背影揮了揮拳頭,覺得心情更郁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