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梅争寒後半夜睡的不太安穩, 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噩夢,夢見自己被一條大蛇緊緊的纏住, 蛇鱗刮在身上的感覺讓他頭皮發麻。他拼命的掙紮也無濟于事, 眼睜睜的看着那蛇張着血盆大口撲過來, 随即眼前一黑, 再睜眼便清醒過來。
窗外有朦胧的光暈照進來, 梅争寒擡手擦一把頭上的冷汗, 發現自己腰上搭着一只手臂, 衣服也被蹭開些許, 後背就是梁簡的胸膛,冒着熱氣心跳平穩。梅争寒臉色微僵,在被褥下夾緊雙|腿,身體微微往裏側靠過去,心裏暗罵一聲他娘的。
自從知曉人事以後梅争寒對身體的變化并無驚慌之感, 只是今日來的不是時候, 他身側睡的是自己的兄長, 若是被他知曉,只怕自己有一百張嘴也蓋不過去這個尴尬。體內的異樣來勢洶洶, 梅争寒冷汗直冒, 他抓緊身下的被褥,喘息有些粗重。
身後睡着的梁簡忽然動了,他的手劃過梅争寒的小腹, 人還有些迷糊。他的指尖帶着熱度,劃過的地方帶起一陣酥麻的感覺, 梅争寒咬緊牙關沒敢吭出聲,手背上青筋暴起。
梁簡總算清醒過來,他往梅争寒的方向看一眼,梅争寒立刻閉上眼睛裝睡。見梅争寒還沒醒,梁簡輕手輕腳的下床穿衣,出門下樓。聽見門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梅争寒緊繃的脊背才逐漸松懈。他仰面躺在床上,等身體的異樣消下去。
被梁簡手指劃過的地方還在發癢,梅争寒捂臉卷縮起身體,臉頰一陣發燙。他縮在被子,鼻息間都是梁簡的氣息,渾身燥熱。
今日的氣候比起昨日要好上不少,霧氣消散還有稀薄的陽光。梁簡吩咐店小二準備早飯他們一會兒吃完就要趕路,店小二說聲好勒就進後廚忙活。梁簡站在客棧門口看着在晨光中複蘇的小鎮,煙火氣息在極低的溫度下變成氤氲的霧氣,時光寧靜而美好。
同行的人陸陸續續起床,梅争寒磨蹭好一會兒才下樓。梁簡已經在吃店小二準備的早飯,看見他擡手招呼。梅争寒臉上飛快的閃過一抹尴尬的神色,很快又恢複如常。他在梁簡身邊坐下吃飯,随便一掃沒瞧見江盛雪,問道:“盛雪還沒起床嗎?”
梁簡聞言擡頭掃一圈,的确沒看見江盛雪。他們這群人裏只有這一個姑娘,即便她沒起床也不好上去叫人。梅争寒停下吃飯的動作,把嘴裏的饅頭咽下去道:“沒事,我吃完了上去瞧一下。”
旁人不方便去梅争寒還是可以的,他找店小二要了一份早點,端着上樓去敲江盛雪的門。江盛雪很快應答,請梅争寒進去。
江盛雪坐在床上面色紅潤,沒有半點不适。梅争寒瞧她也不像生病的樣子,問她為何不下去吃飯。
江盛雪垂下頭看着自己床前的鞋子道:“我鞋子壞了,沒辦法穿。”
繡了花團的鞋子上有一道很寬的裂口,想來是昨天從樹林裏穿過來的時候劃破的。昨夜林間霧大,大家急着趕路江盛雪也沒在意,今早起來才發現。
“你也太不小心了,腳沒事吧。”梅争寒拿過她的鞋子比劃兩下,關切的問道。
江盛雪搖頭,梅争寒把早點端給她讓她先吃早飯,自己下去幫她買鞋子。
青義鎮上只有一家賣鞋的小鋪子,梅争寒找店小二打聽好就準備出門。梁簡讓許澤他們留守客棧,自己陪梅争寒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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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鞋的鋪子不太顯眼,梅争寒和梁簡到了地方又找人問路才瞧見。那鋪子夾在兩側的高樓間,低矮而不起眼,就連門口的招牌也放的歪歪扭扭。看店的是個年過半百的大娘,鬓間插了一朵紅色的山茶花,唇上塗着大紅的胭脂,下巴上還有一顆美人痣。
她看見梅争寒和梁簡進來立刻熱情的上前招呼,問他們想要什麽樣式的鞋子。梅争寒把江盛雪喜好的顏色以及鞋子的大小報給大娘,那大娘立刻眉開眼笑道:“公子這是替心上人買鞋子不成?你放心,我家的鞋子可是出了名的好看,保管你心上人喜歡。”
“不是心上人,是我妹妹,她鞋子壞了沒帶多的出來,讓我幫她跑一趟。”梅争寒見大娘誤會立刻開口解釋,那大娘卻并不相信,用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看着梅争寒。
梅争寒無力扶額,放棄解釋,只是催大娘快點把鞋給他,說家裏人還等着。
大娘繞到屋子後面給梅争寒選來一雙合适的鞋子包好,遞給梅争寒時還不忘唠叨:“公子家的小娘子要是喜歡,以後常來。”
梅争寒笑了笑,含糊的應一聲,連忙拉着梁簡出門。他在心裏暗笑大娘亂點鴛鴦譜,也沒注意面前的路,不小心和人撞了個滿懷。好在梁簡手疾眼快扶住他,沒讓他摔個四腳朝天。可被他撞到的人就沒那麽幸運,在地上摔了個屁|股蹲,手上提籃裏的東西灑了一地。
梅争寒低頭瞧她是位上了年紀的婦人,連忙蹲下身扶她起來,梁簡彎腰幫人撿起籃子裏的東西。
“這位大嬸,實在不好意思,你沒事吧?”婦人身材瘦小,還不到梅争寒的胸口,梅争寒怕她摔出個好歹來,連忙詢問她有沒有受傷。
婦人盯着梅争寒的眼睛呆愣片刻,忽然激動起來,死死的抓住梅争寒的手,張着嘴大喊卻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完全不成調。這個婦人竟然是個啞巴,她看着梅争寒眼眶微紅,臉上的神情既是驚喜又是悲傷。
梅争寒被她吓到,想要掙脫她的手卻無濟于事。婦人看着瘦小,此刻手上卻爆發出千鈞之力,仿佛是個鐵鉗讓梅争寒沒有辦法掙脫。她眼中淚水聚集,因為梅争寒的抗拒像掉線的珠子般大顆大顆的往下流。
梅争寒這下不敢動了,只能讓婦人抓着。
此時他們身處街道,來往的人瞧見這一幕都停下來觀看,相互間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梅争寒瞬間淪為衆矢之的,遭受來自四面八方的非議。
“大嬸,你能不能先放開我。你要是有什麽地方不适我可以帶你去醫館,你這樣拉着我也沒用啊。”梅争寒有些着急,梁簡撿完東西提着籃子站在他身邊,臉色陰沉的盯着婦人。
婦人連忙搖頭,指着梅争寒的眼睛比劃一通,梅争寒完全看不明白。他以為是自己的眼睛吓到婦人,別過頭去不讓婦人看他。
不料他這一扭頭,婦人突然情緒激動起來,不管不顧的撲向梅争寒。梅争寒擡手擋住,手背被她的手指甲抓出數道血痕。眼見梅争寒手背上血珠滾滾,梁簡心裏的戾氣突然就冒出來,他擡手制住發瘋的婦人,将人手臂扭到身後。
婦人吃痛,伊伊哇哇的大叫起來,淚流滿面,看起來實在可憐的很。
人群裏騷動起來,鞋鋪的老板娘擠進來,連忙拉住梁簡的手,着急道:“哎呦,這位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啞巴娘沒有惡意,你別傷着她。”
梁簡冷笑道:“他把我弟弟傷成這樣叫沒有惡意?”
老板娘解釋道:“這都是誤會,她可能是把這位小公子當成她兒子了。”
老板娘此話一出,梁簡和梅争寒俱是一愣,二人面面相觑。梁簡半信半疑的松開啞巴娘的手,把梅争寒擋着身後,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老板娘拉住還想上前的啞巴娘,讓圍觀的街坊先把她帶回去,而後自己邀請梅争寒和梁簡去她鋪子上小坐。
啞巴娘的确是個可憐人,她是很多年前從其他地方逃荒來的,不會說話又瘋瘋癫癫,經常看着別人家的孩子發呆。她在這裏住了很多年,周圍的街坊逐漸能看懂她的意思,大概弄明白她的執念由何而來。
“啞巴娘沒有嫁人,她說的那個孩子是別人抱給她的,她當時很開心,把那孩子養的白白胖胖,但沒過多久,報給她孩子的人又來把孩子要回去,還給了她一大筆銀子讓她去別處安家。啞巴娘不會說話,哪怕心裏舍不得那個孩子也說不出來,就這樣思念過度,神志越來越不清楚。”
老板娘沏了兩杯茶端給梁簡和梅争寒,坐下來說起啞巴娘的事不由傷感,同樣是女人她能體會啞巴娘初為人母的那種喜悅之情,只是這感情太短暫太沉重,讓她在今後的日子備受煎熬。
梅争寒本來是當那婦人突然發瘋,不想其中還有這種曲折,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他回想起那婦人看他的眼神,隐忍的思念,克制的悲傷,心口不由的抽痛。想來婦人是真的十分喜歡那個抱來的孩子,才會為此癫狂。
“小孩子一天一個樣,這都過去十幾年了,啞巴娘怎麽可能還認得那個孩子。今日抓住公子不肯放手,想必是覺得公子年紀和那孩子相仿吧。”老板娘粗中有細,見梅争寒臉色不好以為他介懷這事,巧言安慰讓他不必往心裏去。
梅争寒嗯一聲,心裏始終不是滋味。梁簡伸手拍拍他的肩,說家裏妹妹還等着不便久留,起身告別老板娘。
回去的路上二人又遇見啞巴娘,只是這一次她沒有沖過來,而是遠遠的看着梅争寒,伸手指着自己的手背,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盒子讓人拿給梅争寒。
梅争寒接過盒子一看,是盒普通的藥膏,尋常百姓家裏有燙傷燒傷就會用它塗抹。這藥制作十分簡單,塗在傷口上清清涼涼十分舒适,價格低廉幾乎每家都有。
啞巴娘這是為抓傷他感到愧疚,特意過來給他送藥。梅争寒眼眶一熱,再擡頭去看時,遠處已經沒有啞巴娘的身影。
她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人群裏,再也尋不到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