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看何嬌杏扭頭要走, 程家興又腆着臉把人追回來:“話沒說完呢, 我還有東西要給你。”
他過來的時候背了個竹簍, 裏面塞了兩個布包,一包是兌回來的銀子, 另有包瞧着膨膨的, 這會兒才拿出來。程家興把東西塞到何嬌杏懷裏, 何嬌杏剛才就聞着有股藥香, 這才發覺是從這包袱裏透出來的,問他是什麽?
“是延壽堂的驅蚊香包,我多買了幾個, 你用上,也給我丈人他們分一分。”
程家興說着擡起她左手:“前兩天過來看你手背上都起了紅點,還能不是讓蚊子咬的?他們都說延壽堂這個香包好用,我頭一回買, 你使使看。還有盒藥膏, 要是被咬了就擦擦, 擦了清清涼涼的, 也不會癢。賣東西給我的人是這麽說,不靈你跟我說, 我找他去。”
何嬌杏拿右手環抱着藍布包袱,左手任由程家興捏着,問他:“你自己呢?挂沒挂帳子?放沒放香包?”
程家興嘿了一聲, 得意洋洋說:“我用不着。”
“啥意思?”
他拽着何嬌杏的手捏捏捏,邊捏邊說:“我從小就不招蚊子咬, 可能血不好吃吧?按說水塘邊包括竹林裏蚊子都是一群群的,我們幾兄弟小時候也愛去那些地方瘋玩,每次玩夠了回來他們一頭包,我還好,頂多一兩個紅點,抹上口水第二天就好了。我就是不招蚊子咬,都忘了這茬,前頭看到你手上的紅點子才想到,還費了點勁跟人打聽,鄉下人不咋花這錢,很多都不知道外頭有賣驅蚊香包。”
何嬌杏點點頭:“我家就沒買過,都是燒艾草來熏。”
燒艾草啊。
程家興想着他娘好像也燒過,當下有用,就是撐不了多會兒。程家興在走神,何嬌杏把他拉到旁邊坐下,接着前面說的問他:“你跟我說那個事,就是咱們讓利把做出來的東西批發給親友,這點子你才想到吧?怎麽就着急提了?是出了啥事?”
隔條河很多事穿不過來,何嬌杏不知道也正常,程家興踢踢他放在一旁的竹簍,說:“你該想得到,分家之前吃家裏,需不着摳,一旦分出來,一粒米一勺鹽都得自個兒掙,又要說到分家的時候哥哥們是沒虧,但确實沒拿到現錢,我嫂子現在不跟我折騰,把精力都用在省錢上了。這兩個月天氣大,啥事不幹還好說,天天下地的人缺了油鹽頂不住,前兩天大哥暈在田間地頭上,因為啥?因為沒吃好。出了這個事,村裏娃娃還指着鐵牛的鼻子說他娘黑心腸,他跟人打架,又打不贏人家一群,昨個兒一臉的抓傷瘸瘸拐拐回來見着家裏人哇哇哭,我剛好分完錢歇氣兒的功夫撞個正着,看着也難受。”
“我就不是為了我嫂子,你說就哪怕是大嫂,進門才幾個年頭?我當叔子的跟她有幾多往來?原先沒鬧起來的時候也就見面打聲招呼,鬧上之後我連招呼都懶得打。還是不想我哥活得太窩囊,我哥人都挺好,待我也真,原先爹要收拾我他倆都搶着來護,要有個法子不虧咱們,還能帶帶兄弟不挺好嗎?啥也不做過兩年兄弟差距太大怕不好見面。再說,假如兄弟都沒本事,家族裏面有丁點麻煩都會找上咱們,也不省心……”
程家興說的差不多就扭頭去看何嬌杏,想知道她真實的想法。
何嬌杏伴着蟲鳴鳥叫沉思了一會兒,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一花獨放不是春,萬紫千紅春滿園。兄弟間差距過大确實不利好,朋友間差距大了也很容易斷往來。你哥待你好,你牽挂你哥你侄子沒錯,我哪怕嫁給你了心裏總也有一處裝着我爹娘兄弟,他們果真遇上困難我就能袖手旁觀嗎?”
“提攜兄弟可以,但不能太虧咱們,還有你得跟我一條心,把咱倆的事放最前頭,都安排妥了還有餘力再去想東家西家,這樣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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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興說他原就是這麽做的。
何嬌杏就往他那側靠了靠,說:“我其實沒做過發財夢,總想着能好吃好喝把日子過舒坦就成。現在咱倆訂了親,說成親就要成親,往後還要過一輩子。我也反省過,我總不能讓你事事都來遷就我,人跟人之間因着活法不同,想法有差很正常,我就盼咱別吵紅臉,哪怕想法對不上的時候都能好生商量互相體諒。要做買賣我願意跟你做,可既然不是那麽窮了,往後還是盡力而為,也別為了掙錢過分勞累你說呢?”
程家興本就生着懶骨,又很吃這套,自是答應。
說到後來,兩人又是濃情蜜意的,都看不出早先還吵過嘴呢。何嬌杏把心裏話都說了,問他餓不餓,渴不渴,要不要吃口什麽?
“我過來就是送銀子送香包順帶把我那頭的事情跟你說說,說好就回去了,你別勞累,回去把香包挂好,還有藥膏,記得抹上。”
程家興說罷站起身來,伸手将放在一旁的竹簍提上挂在肩頭,沖何嬌杏笑笑就要走人。何嬌杏抱着東西站那兒看他走遠了,瞧不見人才回去。
她回去就看見含着糖塊在屋檐下乘涼的燒餅跟喜妹。
“剛才我姑父是不是來了?他人呢?”
“走了呀。”
“那姑姑你抱的是啥?能給我看看嗎?”
何嬌杏繞開侄子進屋裏去,邊走邊說不是吃的東西,讓他少點好奇心。何嬌杏回她那屋,先把銀子收起來,這才攤開順手放在床上的布包,裏面有個秀秀氣氣的小瓷盒,約摸是他說的藥膏,還有好多個驅蚊香包。到底是藥房那邊制出來賣錢的東西,那味道也不難聞。
何嬌杏往爹娘包括東子那屋都放了一個,又拿了個去嫂子那邊,放下以後陪着說了會兒話。另一頭,程家興跟個傻子似的,回去這一路上摸了好幾回臉,回味起來還嘿嘿嘿,他就這幅樣子回了家,剛把簍子卸下,想進屋去,就讓當娘的一把拽住胳膊。
“你剛才塞我個啥轉身就跑?”
“驅蚊香包啊,我出去兌錢順便買的。”
“我是說你買來幹啥?蚊子年年都有,熏一熏不就得了。”
“買都買了娘你還跟我計較啥?你就用呗!”
黃氏一臉了然:“是不是你媳婦兒那頭遭不住了?還有你剛才是在幹啥?一邊走還嘿嘿嘿,活像個傻子。”
“我高興,笑兩聲不行?”
“那你高興起來還真挺吓人的。”
母子兩個你一句我一句拌着嘴,這時候二嫂端着綠豆湯從竈屋出來:“老三你頂着大太陽出去半天,可熱得厲害?來喝完綠豆湯,嫂子一早煮好放涼的,正爽口。”
前些天,嫂子哪怕說孝敬也是給爹娘,不會特地為他準備,頂多看他也在嘴上喊一聲。程家興是個識趣的人,看人家煮得不多他不會伸手。今兒就反常,哪怕說綠豆湯不值什麽,二嫂做出來放涼了還特地端來請他吃……看這架勢,昨晚哥哥嫂嫂關上門說過話了。
想想也是,那是大事情嘛,多少要跟媳婦兒商量。
周氏都把碗遞到跟前了,程家興這會兒倒是真挺熱,就接了她碗說多謝嫂子。
周氏緊張得手心都冒汗了,她把手藏在背後擦了擦,這才把準備好的話說出來:“一碗綠豆湯有什麽?老三你才難得,眼看要發達了還想着你哥,那事家貴跟我提了,我這怪不好意思,往後呢你哥要麻煩你提攜,掙錢的事我幫不上,其他方面還是能幫幫你的。”
程家興悶頭和他的綠豆湯,喝完擦了擦嘴,把碗放下,沖二嫂點了個頭。
這番動靜倒是把黃氏搞懵了,她眨眨眼,想問這是在打什麽啞謎?人在屋後做事的大媳婦劉氏殺出來,擠到二媳婦跟前:“對對對,有啥要幫忙的老三你就說啊,我還想問問那個買賣咱們大概啥時候搞起來?又要準備點啥?”
跟劉氏比起來,周氏送碗綠豆湯都不算什麽了。
做婆婆的跟見了鬼似的看着大兒媳婦,就不明白區區一天她們經歷了什麽。
程家興摟着當娘的肩膀,說待會兒跟她詳談,回頭沖大嫂說:“總要等我成了親蓋起新房再說,最早冬月間。年前那陣廟會多,加上有錢沒錢都要好生過個年,買賣正好做。現在嘛,你給我大哥把吃這口搞好,身體補起來,別等到掙錢的時候身子骨不行了,白花花的銀子落不到你荷包裏,難受不?”
劉氏笑得尴尬,說:“之前那是怕大手大腳的三五年都攢不夠錢蓋新房,分了家總還跟爹娘住着我們也沒臉啊,尤其我們家富還是做大哥的。現在老三你給指了路,也不用再像前頭那麽儉省你說是吧?”
還真是只要能見着好處,誰都能學會跟人低頭。
這态度不是挺好?
程家興沒多跟她們糾纏,回自個兒屋去了,黃氏瞅了一眼暗自較勁的兩個媳婦,也跟進老三那屋。她進去之後帶上門,站在床沿邊問已經躺平在歇氣的三兒子:“咋回事啊?我怎麽看着她倆像兩條黃狗搶着跟你搖尾巴呢?”
程家興本來阖着眼,一聽這話都睜開了,他深深看了黃氏一眼:“娘啊,那可是你親兒媳婦。”
“大概就是那意思,你能聽懂就成,快跟我說說你怎麽把人整服帖的?她倆說的提攜又是怎麽回事?”
“還不是看日子過得不安生,看我兩個哥哥苦,我抽空就琢磨了一下看能不能幫一把……”程家興把他的想法和打算同老娘說了,黃氏聽他說完琢磨了很久,最先是問他自己不會虧吧?得了說法才道這樣挺好,幫了家福家貴,以後哪個婆娘再要作怪還能吓唬她,不安生就停她買賣。
程家興有道:“麻煩也有。”
黃氏剛才高興了一把,又讓他說緊張了,問:“啥麻煩?”
“娘你也知道,獨門手藝就不可能随便傳給別人,以後哪怕前頭的準備和後面收拾善後的事我能給安排了,掌勺那一下總要我媳婦兒親自來。我媳婦兒要圍着竈臺打轉,家裏很多事就顧不上。您想想,各家女人每天要幹多少活?做飯洗衣裳縫縫補補收拾屋子照看菜地這是最起碼的,要想喂點雞啊豬的還能更忙……”
“我還當是什麽麻煩,就這!你嫂子剛才也說要幫忙,就不說還有娘給你墊着,幾件衣裳我一道就搓了,還用她下河邊?往常你屋不是我收拾?你衣裳不是我洗?咋的你有洗過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