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的微笑
距軍訓結束,倒計時還有兩天。
徐蔓從拉門邊探出頭,催道:“快,教官倒計時了!”
“來啦,“藍煙飛快應她:“我噴點驅蚊水,不然去操場喂蚊子麽。”
“媽耶,那給我也噴點!”
已經在庭院裏的陳萌聽見,忙喊了聲:“我也要我也要,藍煙你帶着吧。”
教官背着手,哭笑不得:“看把你們嬌氣的,不就看個電影麽?”
“教官,我們都曬黑了,再頂一身蚊子包回家,這也太慘了吧。”
“好好好——随你們吧。”
教官眉一皺,幹脆當沒看見:“只要你們明天給我好好表現就行。”
“知道了!”
軍訓各項彙報演出的前一晚,訓練任務都結束了。
改成連隊學生自帶小板凳,在大校場集合,觀看露天放映電影。
“以前聽我媽媽說,她們小時候電影都是這麽看的……”
“對,我也聽說過。你們知道今天看哪部麽?”
“這還用說——”
走在前面的尹航聽見女生們的讨論,回過頭,語氣帶笑:“當然是沖出亞馬遜啊。”
這部片子,藍煙在各類愛國主義教育場合,少說看過兩遍了。
看來不只是她,學生堆裏立刻響起一陣小聲抱怨。
“啊,怎麽又看這個,我都看過多少遍了。”
“诶诶,你們怎麽回事?走着隊列怎麽還聊上了?”
隊伍右側的教官一臉陰森:“怎麽,最後一晚還想加訓,是不是啊?”
“……不是。”
“聽不見。”
大家聲音裏染上笑,齊齊揚聲喊:“不是!”
“……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就在這時,七班的教官帶隊唱着《打靶歸來》,從她們旁超上來,吆喝着:“來來,嗓子再亮點,碾壓九連!”
九班的學生立馬不樂意了:“教官教官,我們也想嚎一嗓子,拉歌!”
“……就是,七連也敢在我們面前跳。”
“好樣的!”教官一聽樂了:“就喜歡你們這股不服輸的勁,全體都有,日落西山紅霞飛——”
少年的放聲歡歌,一路沖上天空。
這夏夜的天空,如一方深藍的絲絨徐徐展開,明月高懸,幾顆星子在光年外閃爍。
溫柔又遼闊。
軍訓很苦很累,但熬過來了回頭去看,又覺得心境奇妙的放松。
丢下做不完的新高一試卷,甩開學號班級排名,遠離爸媽的唠叨,第一次住集體大宿舍,把被子疊成豆腐塊兒。
最緊要的是,你并不是在孤軍奮戰。有一群人同你一起,為一個目标努力。
這樣就很美好。
因為到的早,九班分成兩列,搶占到了幕布前最佳的位置。
“藍煙——”
陳萌湊在她身邊,語帶求懇:“我真的很想很想知道,求你了。”
“……真的沒什麽,”藍煙細細擰起眉:“真的,我保證。”
從那天靳骞自願認輸,心甘情願去做了二十個俯卧撐後,陳萌就不肯放過藍煙,偏要問她當時說了什麽。
可她真的什麽都沒說。
“你也不想想那是誰。”
藍煙往回側了點身子,一邊給借過的同學讓道,語氣無奈:“能把他逗笑,你是要我烽火戲諸侯麽?”
“什麽?什麽烽火戲諸侯?”
那個被她讓的居然是江餘。
晚上燈不明,又是清一色的迷彩襯衣,藍煙直到聽見他說話才認出。
“啊哈,我知道了,”江餘恍然大悟,挂上了個燦爛的笑容:“你說逗笑的是靳骞吧?對啊,那天我也好奇,到底是怎麽回事,靳骞——”
他扯了扯身旁少年的衣袖:“正好你們當面對質一下,還我們一個真相。”
什麽鬼……真相。
她只在乎,剛剛自己說話的音量和語氣,到底……靳骞有沒有聽見啊。
藍煙抿着唇,想起靳骞平日高嶺之花的樣子,和那天訓練場上,對她依稀一閃而逝的笑意。
仿佛有人在她面前剝了一只橘子似的。
明明氣味清新微甜,可眼裏卻是酸酸的。
“……對質什麽?”
靳骞神色平靜,擡眼看向江餘:“你不覺得在那站軍姿,還要被逗着笑,比做二十個俯卧撐傻多了麽?”
江餘:“……”
還好靳骞話不多,這家夥純屬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那類。
“走吧,教官數人了。”
丢下這句話,靳骞就轉身往前排走,江餘“靠”了一聲,也只好跟上去。
陳萌臉上滿滿都是欽佩:“……藍煙,你真厲害,這種人你都能搞的定。”
“你沒聽他說麽,是他自己不想站,去做俯卧撐了。”
“什、什麽?”
陳萌打死都不信,非要藍煙把當時的情況說一遍,藍煙也就簡要說了幾句。
當時的情況,也的确很簡要啊。
“親愛的,這個,你是不是想偏了……”
陳萌喃喃道:“誰是周幽王誰是褒姒,還真不好說啊。”
“我感覺還是他,比較有做昏君的潛質。”
藍煙臉一熱,矢口否認:“……不可能!”
她也不是沒想過,靳骞是不是對她……有一點點喜歡。
還在小學的時候,馮端雲替她整理書包,就能倒出一堆夾帶的情書。
裏面有些難寫的字,居然還是用拼音代的,看的馮端雲哭笑不得。
藍煙雖然連機會都不肯給他們,但獻殷勤追求是個什麽路數,她還是知道的。
就比如那位尹航,是藍煙初中班裏的體育委,給她寫過很長很長的短信表白。
盡管藍煙明确拒絕過,但初三那年秋季運動會前,藍煙忙完附中等幾所高中的提前筆面試,一回校,就被他攔在教室的走廊。
尹航告訴她,因為班級要參加精神文明運動隊評比,不能有參賽項目放棄,所以班主任要求每個同學都要報名。
他知道她最近在忙名校優錄,很忙。就主動和班主任說了,把剩下沒人報名的項目分給了別的女生。
尹航當時紅着臉,用溫柔希冀的目光看着她,大概是在等她的……被感動。
但最後,藍煙主動去找了班主任老師,補報了一項最難的女子八百米跑。
這樣的殷勤,她藍煙受不起,也不想受。
可反觀靳骞,他是對她……很好,但恨不得她不知道似的。
藍煙一點看不穿他的想法,反倒……
快要把自己看進去了。
##
第二天的軍訓彙報演出,九班果然不負衆望。
以隊列、內務、軍體拳以及拉歌四項總分第一的成績,獲得了“優秀連隊”的榮譽。
老宋和教官捧着獎杯獎狀,站在全班中間,請附中攝影的老師把笑容燦爛,穿着迷彩軍裝的全班,都定格在照片裏。
軍訓日程只剩下半天的學校教育和晚上的文藝彙演。
精神緊繃了一早上,午後往涼快舒服的報告廳一坐,講座開場還沒三十分鐘,全場就已經睡的東倒西歪了。
攝影的老師連張發新聞稿的圖片都拍不出,急的直抓頭發,示意各班班主任去提醒學生。
老宋笑眯眯地直點頭,沖他一指手機,先溜出去接了個電話。
藍煙托着腮,腦袋往前一點一點的,已然進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态。
直到有人推了推她的肩。
“……嗯?”藍煙以為是陳萌她們,眼睛都沒睜,溫吞吞問了句怎麽啦。
“是我,宋老師。”
藍煙猝然驚醒,看了眼臺上正慷慨激昂的校領導,生生忍住了差點出口的一聲驚吓。
“樂團姚老師打電話來,下午還有最後一次彩排,喊你們早點去後臺。把琴也帶上,就就放在那兒,省的晚上再搬了。”
藍煙忙點點頭:“……好的老師,我知道了。”
“你先去禮堂,琴我等下就喊男生幫你拿過去。”
“不用不用,”藍煙掩着唇打了個哈欠,笑盈盈的:“我們出去比賽演出也都是自己搬琴的。”
在家靠藍喬,出門就靠自己,哪裏真有那麽嬌氣。
“沒事別管了,你去禮堂就行。這不眼前有那麽多青壯年勞動力麽。”
老宋一看那群……睡到不知今夕何夕的男生,态度就更堅持了:“這軍訓基.地太大了,昨天我都差點迷路,從住的地方到禮堂光走就十五分鐘,哪能讓你一個小姑娘來。”
藍煙一想……也行吧,和老宋招呼一聲,就出了報告廳。
有始有終,老宋一把就提溜起睡的迷迷瞪瞪的江餘:“……江餘!”
“……诶诶!”
哪知道江餘聽完後,眉都擰在了一起,拖拖拉拉道:“宋老師,去的時候那把琴不是我搬的。您都不知道,藍煙那琴太金貴了,我哪敢碰啊,再說我路癡——”
“停停,”老宋打斷了他:“那去的時候誰搬的?”
江餘這次特別幹脆利落:“靳骞。”
“那靳骞你去。”
“好。”
看着少年沉穩安靜,站起身的身影,老宋不得不贊嘆自己的決定有多正确。
太機智了,真的。
##
藍煙到禮堂後臺時,只有彈阮的梁馥一個人在。
“她們呢?”
“還沒來呢,就我先到了。”
梁馥對她一笑,指着身後的臺面:“要不你先戴上指甲,把衣服換換,用姚老師留這兒的琴,我們先練會兒?”
“也好,我也想再練一下。”
藍煙熟練地撕着膠布,把義甲纏上指尖,語氣明快:“馥姐,不瞞你說,除了點名的古筝合奏,我都好久沒在合奏裏彈過古筝啦。”
古筝因為入門相對簡單,以及在民間極高的熟知度和美譽度,學古筝的人遠比其他民樂多的多。
而且說實話,古筝在民樂合奏裏的地位,也不如人們想象中的那麽不可替代。反倒是笙、唢吶、揚琴那些略微冷門的樂器,更吃香。
附中這樣的省內頂尖名校,民樂團從不缺考生,再冷門的樂器都能湊出來。
藍煙都做好要琵琶的準備了,結果樂團臨時被抽調去參加省裏的表演賽,姚老師只好中途換了器樂組合。
民樂團報的節目是《瑤族舞曲》,最後敲定,就以阮、古筝、竹笛和揚琴配合。
起手那段長鼓的舞蹈節奏,這次改編後,就由梁馥和藍煙完成。
“誰不是啊,”梁馥閑閑撥了懷裏的阮兩下,有點無奈:“而且這次也不讓我彈。”
“因為你阮彈的最好,”藍煙沖她眨了眨眼:“……而且人也軟妹。”
梁軟妹怒目而視:“滾蛋!”
調.戲成功的藍煙見好就收,抱着衣服,開開心心跑去更衣室了。
這次演出配的是條純白簡約的曳地長裙。
自從學了民樂,藍煙對演出服裝的要求就低了很多,反正什麽老氣橫秋的配色,不倫不類的旗袍都穿過了。
“好看诶。”
梁馥見她出來,眼睛一亮:“快來快來,小美人,與孤合奏一曲。”
小美人應聲跟過去,乖乖坐到琴前:“阮妹大王,欲奏何曲呀?”
“……邊兒去!”
靳骞到禮堂時,是循着她們的笑鬧,才找到後臺的方位。
“……不鬧了不鬧了。”
“我開始了。”
他剛踏進,就看見藍煙和梁馥不約而同靜下來,坐直了身。
但在他眼裏,不知為何,總是藍煙的面貌清晰些。
後臺開着一面窗,琴音從她指尖流瀉,陽光也躍動着,落在她的白裙上。
他看見了一個,與平時安靜乖乖女,完全不同的藍煙。
輕柔缱绻,熱烈又天真。
就像月光底下,同情郎歡歌曼舞,無憂無慮的瑤家女兒。
最後一個音落下,旁邊的團委老師就忍不住贊嘆:“你們彈的這才是瑤族舞曲呢!我女兒那個搖指,那段快板,唉,不能提了,簡直亵渎經典。”
“謝謝周老師。”
藍煙抿着笑,謝了她。
因為裙子長,只好提着步子,跑到靳骞面前。
“又要謝謝你啦,我以為老班會讓江餘拿來。”
靳骞不願揭別人的短,只是說:“我來也一樣的。”
“嗯,”藍煙瞄了瞄他,又垂下眼睫:“……你聽見啦?”
“聽見了,很好聽,彈的很棒。”
也……很美。
“還是要等她們都來了,配合起來才好。”
“那,”少年勾了勾唇角,不知想起什麽,綻出的笑容溫暖明亮:“……只好晚上等你了。”
他聲音很剔透的清涼,但帶了笑的語氣,聽的藍煙臉上發燙。
這是她和靳骞說話時,心情最放松的一次。
可能因為琴在身邊,是她的底氣。
從進菁英班起,藍煙就明白,自己不是從前那個一邊練琴,成績還能穩穩守住班級前列的她了。
這裏每個人都很強,相貌、社交都是身外之物,實力才是第一位的。
何況靳骞……他太優秀了。
優秀到有些話,她只能想,不敢問出口。
但眼下,趁瑤族舞曲的勁還沒散——
藍煙指尖纏的膠布,被她卷起了一點邊,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很輕很輕:
“靳骞,我覺得你……你人還是挺好的。”
“什麽?”少年微皺着眉,看向她,不明白。
“诶不是不是,我是說——”
藍煙面色潮紅,眼裏的光彩還沒褪去,水盈盈望着他:“我是說,大家是不是沒發現,你一直對人都這麽好呀……”
她給這句話加了那麽多浮誇的成分,其實只是想旁敲側擊,裝作不經意地問他。
喂,靳骞。
你是不是對別人,也像……對我一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