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方家

第34章 方家

蘭夫人和陸先生牽着無瑕上了馬車,開國公一躍而起,跳到車把式的位置坐好了,大聲問道︰“坐穩了麽?”

“坐穩了,坐穩了。”無瑕探出小腦袋,笑靥如花。

“你這樣叫坐穩了呀。”蘭夫人和陸先生都忍不住笑。

開國公笑咪咪,“爹爹趕車很快的,閨女,乖乖的坐着,莫亂動。”無瑕忙不疊的點頭,“好呀,不亂動。”她說着話的功夫,蘭夫人早伸手把她抱過來了,“他趕起車來真的很快,無瑕小姑娘,你還是坐在我懷裏最妥當。”無瑕半信半疑,“有多快啊?”

開國公笑了笑,揚起馬鞭,響亮的呼喝了一聲,兩匹馬輕快的跑動起來,馬蹄聲清脆悅耳。

“真的很快。”無瑕咧開小嘴,笑的合不攏嘴。

“快什麽?這會兒他老了,溫吞了,年輕時候趕車才叫快。”蘭夫人不經意的說道。

仿佛為了回應她似的,開國公大聲呼喝,“駕---”,馬車颠了颠,跑的更快了。

“會不會趕車啊,這麽不穩!”蘭夫人吃了一驚,笑着罵道。

無瑕掙脫蘭夫人的懷抱,掀開車簾,高興的撲到開國公背上,“趕車要又快又穩才好,您光顧着快了,不穩,那可不成!會颠着娘和先生的!”開國公哈哈大笑,“好,聽我閨女的,又快又穩!”他果然只挑好路走,馬車趕的又快又穩,前方遇着一個小溝,他眼疾手快勒勒缰繩,馬匹速度慢了下來,穩穩的過去了。

“這樣才對。”無瑕興高采烈。

“閨女,攀緊爹爹,不準松手。”開國公一邊趕車一邊照顧無瑕,這叫一個操心。

陸先生有些擔心,“夫人,把無瑕叫回來吧。”蘭夫人向前方看了看,微笑,“無妨。他這個人沒別的好處,功夫還過的去。”陸先生颔首,“如此。”

開國公一路趕車,無瑕和他叽叽咕咕說着話,時不時傳來父女二人歡快的笑聲。蘭夫人幽幽嘆了口氣,“其實成親也未必好,為人-妻為人母,非常不容易。若是上頭有公婆,又添一層艱難。可是,總算有個人替你趕車,還有孩子在你面前歡笑啊。”她轉過頭看着陸先生,目光溫柔,“有人陪伴,還是好的。”

陸先生和平時一樣,青衣青裙,樸實無華,她微微笑了笑,“夫人的意思,我明白。您對我的關照,我心領了。”

蘭夫人伸手拍拍她,神色更加柔和。

一輛雙駕黑漆馬車駛進了九回巷,然後,在一個僻靜不顯眼的角落裏停下了。馬車停穩之後,從車上下來一位青衣青裙的女子,獨自一人,緩緩向斜對面的方宅走去。

她步履輕盈又不失端莊,雖穿的儉樸,那種天生麗質的風華,卻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

方宅的門房是方家老家人了,頗見過些世面,可這青衣女子緩步向他走過來時,卻端着手中的茶杯發了半天呆,看傻了。

馬車裏的一家三口這會兒正在吵架。不對,不能說是吵架,是一對苦惱的父母正在安慰他們的小女兒。無瑕氣咻咻的,“先生一個人,多孤單!若是有人欺負她怎麽辦?”開國公一開始是随口附合,“就是,多孤單。”見蘭夫人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開國公打了個激靈,趕忙改口,“閨女,是你先生定要一個人前往,她是先生呢,咱們只有敬着的,對不對?自然要依她。”蘭夫人皺眉,溫聲說道︰“常家和方家素無來往,咱們若是冒然登門,很失禮的。閨女,陸先生堅持要一個人過去,自有她的道理。”

蘭夫人摸摸無瑕的小腦袋,溫和道︰“娘懂得她。”

蘭夫人自己也是個要強的人,自然明白陸先生所思所想。她經歷過一場戰亂,家人已經全部過世了,她在這世上真是無所依靠,唯有自己。她就是要青衣青裙的走到方家,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到方家,看方家如何待她。

陸先生是守信之人,沒有得到方家的消息之前,她不會背信棄義,把自己另許他人。可她也是自尊自強之人,如果方家勢利眼,嫌棄她這名無依無靠的孤女,她是不會幽怨自憐,也不會在方家這一棵樹上吊死的。

“女子嫁人,要嫁有情人。”蘭夫人輕輕嘆了口氣。

若是方公子對她有情有義,自然是樁好姻緣。如果方家有嫌棄她的意思,寧可不嫁了。

世上的男人,又不只方公子一個。

無瑕小姑娘眼珠轉了轉,不知在想什麽。開國公殷勤的點頭,“對極!要嫁人,便嫁一個願意為她趕車的人!”蘭夫人本是思緒萬千的,聞言瞪起眼楮,“趕什麽車,方公子是讀書人,哪裏會趕車?”開國公呆了呆,忙道︰“夫人,為夫的意思是,意思是……”

他撓撓頭,一時不知該怎麽說才對。

“會趕車的趕車,不會趕車的,磨墨!”無瑕幹幹脆脆的說道。

“對極,我就是這個意思!”開國公沖無瑕豎起大拇指,眉花眼笑,“我閨女真懂事,最明白她爹!”

“那是。”無瑕得意洋洋。

蘭夫人見無瑕得意起來,不再吵鬧,暗中松了口氣。嬌嬌,你是實心腸的好孩子,擔心先生一個人會受欺負,可你不明白,咱們幫得了先生一時,幫不了先生一世啊。先生她是有成算的人,她堅持一個人去方家,自有她的打算,咱們不好随便添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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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古樸典雅的客廳中,青衣青裙的女子端莊坐在一張黃楊木四出頭官帽椅上,身姿筆挺,一動不動。她身旁的桌案上放有芙蓉糕、馬蹄糕、如意糕等細點,香氣撲鼻的毛尖茶,不過,她沒有動過。

連口茶水也沒喝。

一名三十多歲、梳着婦人發髻的綠衣女子隔着窗紗細細打量了她半天,眼神暗了暗,急步向後堂走去。

後堂中間放着張老紅木三屏式羅漢床,床上坐着位中年婦人,圓髻,長臉,深藍色長褙子,黑色馬面裙,從面相到打扮都是一派莊嚴肅穆。

屋角方形案幾上一盞青銅香爐,靜靜吐着芬芳的香煙,給這後堂增加了不少安寧意味。

“姐姐,好半天了,那孩子還是端莊的很,紋絲不亂。依我看,她真是個可人疼的姑娘,教養好,也很有定力。”綠衣女子走到後堂,小心翼翼的低聲說道。

羅漢床上的中年婦人擡起頭,目光威嚴,又帶着絲譏諷,“教養很好?亂世之中,父母兄長全部亡故,她一個人活下來了,教養很好?小妹,你告訴我,莫說亂世,便是太平歲月,你孤身一人,可能活下來?”

綠衣女子嚅嚅,“我,我……”她低下頭,無言以對。

這中年婦人,自然是方宅的女主人,方太太了。綠衣女子是她的娘家妹妹,夫家姓金,原也是富戶,她若是出門,也被稱呼一聲“金太太”。如今夫家敗落了,生計沒有着落,便帶了夫婿、兒女投奔姐姐,靠姐姐養活着。既然是靠姐姐養活,吃人家的嘴短,她自然沒有底氣,說話都不敢大聲。

方太太端起小案幾上的茶盞,慢慢呷了一口,“不是我方家不講信義,實在是她形跡可疑。一個女孩兒家,父母兄長都不在了,仆婢一個也無,居然孤身活到現在,讓人如何信她?”

金太太讪讪的,“長的實在是好,氣度也好,可惜了的。”

那一進門就被冷落卻始終面色沉靜的陸家姑娘,她心裏真是有幾分憐惜。年輕的姑娘家,能有這份涵養,這要是娶進門來,很好的啊。

方太太淡淡笑了笑,指指身邊放着的一個包裹,“這裏頭是二十兩銀子,你拿出去給她。方家和陸家是故交,不能讓她白白上門一趟,不過,方家能為她做到的,也只有這些了。”

這……這是要退婚啊。金太太嘴裏發苦,有些忐忑不安的拿起包裹,“姐姐,若是她追問呢?”

兩家有婚約呢,您就這麽一句話,就能把陸家姑娘打發走了不成。

“若她真是陸家的姑娘,不會追問。”方太太篤定說道。

陸家的人,不管男人還是女子,都是一身傲骨。有這一句話足夠了,她不會追問。

“不過,也難說。”說出口後,方太太又譏諷的笑了,“若她真是陸家的姑娘,此時應該已是一堆白骨,一f黃土。”

她根本不應該茍活于人世啊。

金太太疑惑又不安的看了她姐姐一眼,覺得她姐姐真是越發的莫測高深了。她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雖然有些不齒自己姐姐的所作所為,還是硬着頭皮拿起包裹,“是,姐姐。”

方太太淡淡一笑。

金太太拿着包裹,一步一步挪到了客廳。見到她進來,陸先生擡頭看了看,站起身,客氣的沖她曲了曲膝。

美人就是美人,簡簡單單的一個曲膝禮,如行雲流水一般,優美動人。

金太太心中更加嘆惜。

她把手中的包裹放在桌上,嗫嗫嚅嚅,把方太太的話重複了一遍,“……方家待你不薄,你,你莫要抱怨,這便離開罷。”

她自己也覺得沒理,臉漲得通紅,神色間頗為羞愧。

陸先生臉色未變,依舊彬彬有禮,“貴府主人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力氣小,這般重的銀兩我拿不動,請代我推卻。請轉告貴府主人,先君生前曾有一封文書,是他老人家親筆寫就,這封親筆文書對我很重要,請原書奉還。文書交還于我之後,陸家和方家,從此再無幹系。”

金太太聽陸先生的意思是把她當成了方家的下人仆婦,臉更紅了。她想說,“我不是仆婦,是妹妹。”但是話到嘴邊又覺得沒意思,咽了回去。

她倉惶回到後堂,轉告了陸先生的話。

方太太沉下臉,拍床大怒,“她一個行為不偷點的女人,說話倒狂的很!”

什麽“文書交還于我之後,陸家和方家,從此再無幹系”,是說你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要主動退婚麽?!

想要婚書,沒那麽容易!

“搬了幾回家,東西亂的很,那文書不知扔到哪裏去了。讓她等着吧,哪天閑了,慢慢找。”方太太發了一回怒,慢條斯理說道。

金太太壯起膽子,“姐姐,既然不要她,婚書便退給她吧。”

方家拿着她的婚書,她也不好另外許人。既然你已打定不要了,退了婚,讓她嫁別人去啊。

方太太恨鐵不成鋼的看着她,“那文書年代久遠了,一時半會兒的上哪找去?”金太太被她看的心裏發虛,忙讨好的笑,“是是是,姐姐說的有理,我這便告訴她去。”急忙提起裙子出了門,去了客廳。

“笨死算了!若不是為着這件事我不想讓下人知道,用得着你!”方太太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中閃過絲不屑。

金太太回到客廳,含羞帶愧,把她姐姐的意思轉達了,“……實在找不着,你若真想要,改天再來吧。”

陸先生微微皺眉,“需多少時日?”

讓我改天再來,大概是什麽時候啊。是一天之後,還是兩天之後,抑或是更久?

“三個月之後。”一位面相嚴肅的中年婦人出現在客廳門口,語氣威嚴,不容辯駁,“三個月之後,煩你再來一趟。”

陸先生靜靜看着這中年婦人,“三個月之後,令郎鄉試已經結束,可以向他索要婚書了,是麽?方太太,我便等你三個月,望你不要食言。”

方太太哼了一聲,“方家絕不食言!”

“那是自然。”陸先生微曬,“再食言,會更肥的。”

把自己說過的話全吃了,你能不肥麽?

方太太氣的渾身發抖,顫巍巍指着陸先生,“你說什麽?”

陸先生淡淡一笑,“食言而肥,方太太何等博學,難道沒聽說過?”她緩緩走到方太太面前,直視方太太那張發怒的臉,目光清澈如水,“三個月,方太太,我只等你三個月。”

“好,三個月!”方太太咬牙切齒。

“一言為定。”陸先生微微躬身致意,離開了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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