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蘭臺(補齊)
第36章 蘭臺(補齊)
無瑕念完這三個字,車夫又是哈哈大笑,為她響亮的叫好,“這麽難的三個字也認識,我閨女真是小天才!”
将進酒的隔壁是靜夜思,車夫才叫過好,靜夜思的門打開了,一位身穿葛布長袍的男子出現在門口。他有三十多歲的樣子,中等身材,面容瘦削,不知是對車夫的言行舉止不滿意還是別的什麽原因,他不悅的看着車夫,濃眉緊皺。
車夫和蘭夫人一心都在無瑕身上,并沒看見他。陸先生感覺到他的目光中滿是挑剔和敵意,心中一動。
夥計殷勤的把車夫一行人讓到了雅間,将進酒的門,關上了。
“義甫兄,在看什麽?”葛袍男子身後坐着幾位頭戴方巾身穿長袍的客人,笑着問道。
被稱為義甫兄的男子伸手捋着稀疏的幾绺胡子,生氣的搖頭,“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衆人知他有些迂腐,不是看不慣這個,便是看不慣那個,入不了他的眼的人和事簡直多了去,便也沒有細問他原因,笑着拉他坐下喝酒,“義甫兄,這瓶梨花白是三十年的陳酒,實在難得,來來來,喝酒,喝酒。”
酒香撲鼻,“義甫兄”嗅了嗅,惬意的咪起眼楮。
果然是好酒,香氣十分純正,沁人心脾。
隔壁的雅間裏頭,車夫點了一桌子菜,八寶野鴨、佛手金卷、炒墨魚絲,炒珍珠雞,奶汁魚片,焦溜駝峰,白扒熊掌,清蒸鲥魚,樣樣色香味俱全。無瑕還不怎麽滿意,“爹爹,這雅間名字叫的多好呀,将進酒!酒呢,酒在哪裏?”車夫打個哈哈,“夫人,能喝酒麽?”父女二人一起眼巴巴的看向蘭夫人。
蘭夫人鐵面無私的搖頭,“小孩子家家的,喝的什麽酒?不許不許。無瑕小姑娘既不能喝,你也別喝了,省的孩子看着讒。”後半句話卻是沖着車夫說的。
車夫唯唯,“夫人說的是。”
無瑕還不肯死心,大眼楮轉來轉去,甜甜笑了,“娘,先生,你倆不喝酒麽?好容易出趟門,喝一點吧。聽說這裏的櫻桃酒很有名,一點也不烈,是甜的,對不對?”向夥計要來酒水單子,殷勤的推給陸先生,“先生,您想喝什麽就點呀,千萬莫要客氣。有櫻桃酒,有青梅酒,還有三月桃花酒!”
說到三月桃花酒,她流露出向往的神色,垂涎三尺。
“給她喝一口吧。”蘭夫人和陸先生抵擋不住她滿是渴望的小眼神兒,一人要了櫻桃酒,一人要了三月桃花酒。
車夫見有人開了頭,精神一振,忙給自己也要了瓶陳年佳醇,芙蓉醉。
等到各人要的酒上來之後,無瑕先嘗了一口櫻桃酒,又嘗了一口三月桃花酒,陶醉的閉上眼楮,“絲一般柔滑,香醇可口。”
那可愛的小模樣,看的人心都酥了。
“我只是替娘和先生嘗一嘗,我是小孩子,不喝酒的。”陶醉完,她睜開眼楮,大義凜然的說道。
“真是好孩子。”父母、先生,紛紛為她喝彩。
她小臉紅撲撲的,快活的笑着,得意非凡。
車夫忙把自己的酒也遞了過去,“閨女,這是芙蓉醉,很有名的酒,人人愛喝,你也來嘗上一口。”蘭夫人還沒來的及瞪起眼楮,無瑕已義正辭嚴的拒絕了,“這是男人喝的,我是小姑娘家,嬌貴的很,才不要品嘗這種粗酒!”車夫目瞪口呆,蘭夫人和陸先生酒也不顧不上喝,菜也顧不不吃,都笑軟了。
隔壁隐約傳出說笑聲,還有人大聲吟誦了一首詩,聽上去像是一群文人墨客在相聚。夥計把溫好的酒送上來,陸先生微笑問他,“隔壁是禦史臺的諸位大人吧,他們常到這裏飲宴麽?”夥計滿臉陪笑,“沒有沒有,禦史臺的諸位大人很是清廉,這是頭回光顧本店。”
太白樓貴着呢,禦史們俸祿又不高,就是想常來,也來不起啊。
陸先生笑了笑,端起酒杯,悠閑的抿了一口。
無瑕眼珠轉了轉,清脆的說道︰“夥計,再加幾樣新鮮果子。”夥計陪笑,“如今的鮮果有……”正要一一報上來,車夫不耐煩的揮揮手,“不拘什麽都行,揀你們家上好的。”夥計答應着,忙出去了。
“先生,您怎麽知道隔壁是禦史臺的人?”無瑕探過小腦袋,眼楮亮晶晶。
“他們說笑之間,用得意的口吻提過好幾回‘蘭臺’,很以蘭臺為榮。”陸先生細細告訴她,“蘭臺,是禦史臺的別稱。”
其實史官也可以稱為蘭臺,不過,史官的目光應該不像方才那人似的,滿是挑剔。
史官可比方才那人溫和平正多了。
“如此。”無瑕煞有介事的點頭。
陸先生和蘭夫人低低的說了幾句話,蘭夫人揚起眉毛,“他們連這個也管?”陸先生含笑點頭,“天底下沒他們不愛管的事。”
蘭夫人沒好氣的白了車夫一眼。
車夫打了個激靈,讨好的沖蘭夫人笑了笑,那幅神情好像在問,“夫人,我哪做錯了?”蘭夫人哼了一聲,沒理他。
無瑕悄悄拿過蘭夫人的酒杯,又抿了一小口。
“還要嘗啊?”蘭夫人忍不住笑了。
“嗯,方才沒嘗夠。”無瑕理直氣壯的笑了笑,把酒杯推了回去,
“小酒鬼。”三個大人看着這樣的無瑕小姑娘,都笑的不行。
酒足飯飽之後,出了太白樓,車夫又把馬車趕向了永寧寺。永寧寺景色不錯,尤其有一泓清泉,泉水清、冷、香、柔、甘、淨,用來沏茶,再好不過。在太白樓用過一頓美味的午膳之後,再到永寧寺吃一壺水,真是絕美的享受。
在永寧寺喝過茶,不知不覺已是日暮時分。
蘭夫人和陸先生帶着無瑕看了回落照,感慨了一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車夫是絲毫沒有詩情畫意的,看看天色晚了,咳了一聲,“夫人,回吧,天晚了,路不好走。”蘭夫人打趣,“什麽路不好走,還是你趕車趕的不好。”車夫笑,“帶着咱閨女呢,若是看不清路,颠着了,咱們豈不心疼。”他這話蘭夫人很愛聽,笑了笑,果然拉起無瑕,叫上陸先生,緩緩而回。
一路太平無事,天黑透的時候,馬車輕快的駛回了開國公府。
陸先生在垂花門前和蘭夫人、無瑕分別,無瑕一臉歡快,“先生,您累了吧?早點回去歇着吧。”陸先生憐愛摸摸她的小腦袋,“無瑕也是,早點歇着。”無瑕笑嘻嘻,“好呀好呀。”
蘭夫人小聲道︰“忙完這孩子,我去陪你說說話。”
無瑕年紀小,早早的便要睡,回家之後,她要先打發無瑕睡下。
陸先生心中感激,溫柔而堅定的拒絕了,“夫人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好好的,真的。”
蘭夫人主持整個內宅,每天要忙的事可真是不少,讓蘭夫人大晚上的去安慰她,她過意不去。
再說了,她也不覺得自己需要安慰。
蘭夫人見她堅決,輕輕嘆了口氣,“也好,改天吧。”
蘭夫人帶着無瑕回了正房,陸先生坐上小轎,由兩個粗壯婆子擡着,回了她的清蘅居。
無瑕玩了一天,很是疲累,回去後玩了一小會兒,眼皮便耷拉下來。蘭夫人忙命人替她洗漱了,打發她睡下。
開國公回來的時候,無瑕已睡着了,小臉蛋紅撲撲。
燈光下,蘭夫人和開國公坐在一起,小聲說着話。她說一句,開國公便答應一聲,很聽話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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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再向從前似的,動不動便暴跳如雷,記住了麽?如今天下太平了,要講理,一定要講理。”蘭夫人不放心的交代道。
開國公笑,“我省得。阿月,往後我不打仗了,難道憑着過去的那些功勞吃一輩子?少不得要學些新本事。”
蘭夫人打了他一下,“學聰明了啊。”說笑着,兩人攜手進了裏間。
第二天開國公天不亮便走了,照常赴早朝。帝國初立,皇帝勤勉,早朝是件大事,文武百官雲集,“大小公私之事并令公朝陳奏”,除了盤糧、建言、決囚、開設衙門、災異、雨澤等大事,其餘的像“收買牛支農具”、“追贓不足家屬”之類的雜務,甚至連守衛皇城官軍搜檢出被盜內府財物這樣的小事,也要引到朝門,由皇帝親自發落。
不得不承認,剛剛坐上皇帝寶座的那個人,真是精力充沛。事無大小巨細,但凡和他的帝國有關之事,他都恨不得一一過問,唯恐被人蒙蔽。
這天的早朝上,開國公、平章政事、太子少保常橫被禦史言辭激烈的彈劾了,“……身為重臣,居然身穿仆役服飾招搖過市,置法紀于何地?朝廷威嚴蕩然無存!”
這名禦史身材不高,面容瘦削,留着幾绺稀疏的胡子,看上去真是其貌不揚。不過,他顯然是真的很為這件事生氣,說起開國公昨天的荒唐,滿臉憤怒。
一個做到開國公、平章政事、太子少保的人,身上穿着車夫的衣飾,懷裏抱着個漂亮可愛的小女孩兒,身後還跟着兩個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陳義甫,你惹禍了!”禦史臺的同僚當中,有幾個和他交情好的人,暗暗替他着急。這幫武夫雖然粗魯,可是功勞大啊,開國公是什麽人?他南征北戰多少年,從來沒打過敗仗,皇上為酬謝他的功勞,賜給他世襲國公爵位、占了整整一條街的開國公府猶嫌不足,前些時日才賞賜給他一座占地數百畝的莊園,可見聖眷正隆。開國公是武夫,脾氣出了名的暴燥啊,你……你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彈劾他,要是他惱上來,打你一頓,那可如何是好?這些武将,這些才得了爵位的勳貴,最是目中無人,目無法紀。
被彈劾的開國公出列,和陳義甫站在了一起。
開國公身高臂長,魁梧健壯,陳義甫中等身材,面容瘦削,兩人形成鮮明對比。
“他一拳下去,你就沒命了。”禦史臺的隊列中有人不忍看下去,低下了頭。
“奶奶的,吃飽了撐的,這種閑事也要管!”和開國公同列的将軍當中,有不少人摩拳擦掌,怒罵出聲,“沒調戲民女沒欺負百姓,換身衣裳上趟街也不許了?你他娘的真是喝黃河水長大的,管的寬!”
“這些武夫,絲毫不懂禮儀!”文官們怒目而視。
寶座上的皇帝清了清嗓子,慢慢的,将軍們的聲音漸漸小了,沒了,文官們也低頭站着,不再吹胡子瞪眼楮。
皇帝威嚴的問道︰“開國公,禦史臺所啓奏之事,可屬實?”
開國公躬躬身,“回皇上,屬實。”
竟然沒有暴跳如雷,竟然非常平和。
武将們面容詫異,文官們也是你看我,我看你,目光中滿是不解。這人出了名的火暴脾氣啊,被個無名禦史當衆挑釁,竟然這般不動聲色?
皇帝繼續問道︰“你身為朝中重臣,為何要不顧身份,扮成仆役行走于街市間?”
開國公老老實實的說道︰“回皇上,臣這是重信守諾,要完成昔日對內人許下的諾言。當年臣迎娶她的時候,家裏窮的很,只有兩間不擋風的茅草屋,連件像樣的聘禮也拿不出來。窮成這樣,她也沒有嫌棄……”
開國公聲音哽咽了,低下頭,好像在抹眼淚。
武将當中出身平民的人很多,家裏大多是糟糠妻,聽了開國公這話,有不少人紅了眼圈。奶奶的,要說起來還真的是,當年她嫁給我的時候,我窮的叮當響,家裏快砸鍋賣鐵了。
文官們聽了開國公的話,也頗為動容。
“……臣親自趕着輛老牛拉的破車把她娶回家,那時就答應她了,要一輩子對她好。她說,也不用別的,哪年哪月哪日,再為她趕回車便好。她随口說了一個日子,臣記得牢牢的,一天也沒有忘記。”
“那日子便是昨天了,對麽?”皇帝感慨的問道。
“是。”開國公又哽咽了。
和開國公并排站着的陳義甫,一開始是紅了眼圈,後來索性流下熱淚------他很容易氣憤,也很容易被感動。
他被開國公感動了。
連陳義甫都這樣了,其他人可想而知。本來可能是一場文官和武将之間的争執,結果卻是這樣和諧的結局,皇帝陛下十分滿意。他先是譴責了開國公不顧身份地位胡亂穿衣的糊塗行為,接着又表揚了他重信守諾的可貴精神,賞賜錦緞百匹,以示嘉獎。勇于糾正風紀的禦史陳義甫也得到皇帝的表彰,賞賜錦緞十匹。
皆大歡喜。
早朝後陳義甫紅着眼圈向開國公道歉,“下官不知內情,多有得罪。”開國公很誠懇,“這是哪裏話?聞風而奏,本來就是禦史的職責。”陳義甫沒想到開國公會這麽通情達理,又是感動的不行。
“既然您對尊夫人一往情深,別的女子,還是莫要沾惹了。”陳義甫把開國公請到一邊,小聲勸道。
開國公臉一紅,“不沾惹了,不沾惹了。”
這小瘦子知道我家裏有妾侍美人麽?唉,我也沒法跟他說,那些人我都不敢見了。我若見那些人,阿月不會理我的。
陳義甫性子迂腐,推心置腹的說道︰“昨天尊夫人身邊那名女子,真稱得上風華絕代了,那又怎樣?還是比不上糟糠妻。”
開國公這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啼笑皆非,哈哈大笑,“那是小女的先生。不瞞你說,什麽絕代不絕代的,我也不知道,我從沒正眼看過她。”
那是我閨女敬重的先生,你瞎想什麽呢。
“果真?”陳義甫失聲叫道。
那樣的女子,你從來沒有正眼看過?
正說着話,開國公被皇帝差來的內侍叫走了。陳義甫看着開國公高大的背影,滿眼的不敢置信。
開國公被內侍帶到了大本堂。
大本堂是皇帝專門為太子、諸皇子讀書而修建的,并不如何富麗堂皇,但是,藏書豐富,大儒雲集。
征虜大軍攻破大都之後,即封存了北元皇家和中央官府藏書。這些藏書大多是宋、金、元三朝典籍,後來皇帝下令把這些藏書運回金陵,大部分入文淵閣供皇帝使用,另有一部分納入大本堂,供太子、諸皇子學習。
“讓我來大本堂做甚?不是真讓我給太子講課吧?”開國公想起他那太子少保的頭餃,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