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原本橙色的大片雲朵變成鉛灰色, 浮在暗藍的天空中, 沉重而壓抑。
校園裏空蕩蕩的, 操場上偶爾有住校生路過。
簡文擡起頭, 模糊的淚眼, 在光線昏暗的教室裏一時辨不清東西。她愣愣坐着，偶爾難以抑制地抽嗒一下，肩膀随之聳動。
捏着禮物盒的手指下意識收緊，尖利的盒角硌疼了掌心。
走廊處傳來一陣笑鬧, 夾雜着籃球拍在地上的聲音。
簡文吓了一跳，猛然站起來, 将手藏在身後。她動作幅度有些大，手腕磕在了桌角上，禮物盒哐當掉在了地上。
來人顯然沒料到教室裏還有人，抱着籃球，在後門處稍愣了片刻, 才大步走了進來。
“簡文？”陶川将籃球随手放在桌上, 有些詫異地看着她。
簡文咬咬嘴唇, 沒有理他。
“你怎麽了？”陶川說着話, 彎腰将地上的禮物盒撿起來，遞給簡文。
“我不要了！”
簡文負氣打掉陶川手裏的東西，手腕一用力，又疼了起來，忍不住吸了口涼氣。
正準備彎腰撿禮物盒的陶川聽見她的聲音, 立刻直起身，幾乎下意識要去抓她的手，“手怎麽了？”
簡文立刻将手藏在身後，側身躲開他，嫌棄道：“少把你那套用在我身上，三中初中部的都知道，你就是個中央空調。”
陶川笑了笑，沒說什麽，默默彎腰把禮物盒撿起來，遞到簡文面前。
簡文看着他，怔了片刻，黑暗中，他臉上現出一些讓人難過的落寞。
三中初中部的都知道，陶川是從農村考到市裏來的，家庭條件不好，但他品學兼優，每年拿獎學金，而且長相帥氣，待人熱情有禮。按理說，他并沒有什麽可以讓人挑剔的毛病，不僅如此，他可以說是十分優秀，年級籃球賽MVP、市數學競賽一等獎、區物理小組組長、次次考試班級第一年級前三……可學校裏總有些他是中央空調，他特別虛僞的傳言。大約普通人總是下意識排斥太完美的存在？也許沒有這些完美，便不會襯托出自己的庸碌。
這一瞬間，簡文心裏突然有了一絲內疚。她垂下眼，咬了咬牙，冷冷道：“我說我不要了。”
這次，她倒沒有将禮物盒打翻，只是從陶川身邊繞過，自己走了。
陶川回過身，看着那道身影從後門走出，融入夜色之中，手下意識握緊了禮物盒。
片刻後，他将禮物盒打開，從裏面拿出一塊機械手表。
※
何小葉回到家時，天已經黑透，大宅裏燈火通明卻毫無人氣。趙秀芝照常不在家，她忙起來經常幾天不見蹤影。海叔和白姨都在各忙各的，何小葉坐在冰冷空蕩的餐廳裏，獨自吃了幾口飯，便上樓準備寫作業。
推開房門，站在門口處，正對着窗戶，黑暗的房間讓她很清楚就看見了窗外遠處那棟別墅頂上亮着微弱的燈光。
何小葉有片刻失神，默默走到窗邊，看着那棟別墅屋頂，紛亂的思緒就在黑暗裏慢慢浮動。
姜恒，姜恒。一個莫名其妙的人。
莫名的念頭讓何小葉心裏有些慌，她甩了甩頭，将那些無謂的想法甩開，然後走到書桌邊，噠一聲将臺燈摁亮。
清淺的黃色燈光灑在桌面上，照亮一小片天地，映出暖暖的光圈，何小葉心頭那點雜亂的想法瞬間被溫和的暖光驅散。大約是屋子太過空蕩，總讓她忍不住胡思亂想。
何小葉坐在桌前，身板挺得筆直，鋪開物理習題，低頭認真寫了起來。空蕩的房間裏一時間只剩下刷刷的書寫聲。
最後一頁草稿紙用完了，何小葉放下手裏的筆，打開抽屜，準備再拿一疊草稿紙。
叮當一聲響，抽屜裏有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何小葉低頭一看，見一個銀色打火機躺在抽屜裏，是上次姜恒落下的。
她将打火機拿起來，呆呆看了一會兒，不由想到姜恒，想到簡文，想到學校門口的那個女生。
姜恒這個人真讓人琢磨不透，當她覺得他挺好時，他又突然做出一些讓人讨厭的事，當她覺得他挺可恨時，他又突然做出一些讓她改觀的事。他的反複無常讓她無法理解，大概随心而為的人都是這樣，心情好時像春風般溫和，心情糟糕時如風暴般可怕。
何小葉下意識把玩着打火機，眼睛看向窗外，思緒飄向遠方。
也許跟姜恒這樣的人相處多少有些不舒服，比如她，就不太能适應他的反複無常。可是姜恒本人呢？随心所欲，大約是很痛快的。反觀自己，大家都誇她安靜話不多，乖巧又懂事，從來不惹是非。也許跟她相處的人會覺得很舒服，可她自己呢？有沒有人像她猜想姜恒的心情這樣，猜想過她的心情呢？
姜恒是濃重熱烈的存在，她就是淺淡無聞的存在。
一個火機而已，她想得太遠了。何小葉收回思緒，看看手裏的打火機，然後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微信。
何小葉：你的打火機忘在這裏了。
她打好了這行字，卻沒有點發送，覺得還是明天去學校再跟他說，沒必要私下聯系。她想着，又把信息删除了。
“小葉。”
身後傳來溫柔的呼聲，何小葉想得太入神，被吓了一跳，差點彈起來。她手忙腳亂将火機扔進抽屜裏，随手關上抽屜。
“怎麽了？”趙秀芝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趙秀芝四十出頭了，但保養得宜，并不顯老。她現在妝容精致，穿着修身的高檔風衣，看起來最多三十出頭。
大概是剛從飯局上下來，若有若無的香水味裏夾雜着一股酒氣。僅僅是這兩種味道，就夠人在腦海裏勾勒出一幅燈紅酒綠的畫面了。
何小葉乖巧地搖搖頭：“沒什麽。”
趙秀芝笑了笑，精致的妝容也難掩她的疲态。
“病好了麽？”
何小葉點點頭，只嗯了一聲。
趙秀芝突然察覺了母女間居然無話可說，有些可悲。她苦笑一下，說道：“聽海叔說你去上學了，如果沒完全好，就再休息幾天。周六日再讓老師将落下的課程補上。”
“沒關系，已經好了。”
趙秀芝歪着頭，看着何小葉，眉頭一點點皺起來，聲音也顫抖着，“小葉，你是不是怪媽媽對你不夠關心？”
何小葉怔一下，擡起頭，訝異地看着自己的母親。
她應該喝了酒，眼眶周圍有些紅潤。她望着和小葉，眉頭越州越緊，神色痛苦。
何小葉惶惑失措，每當這種時刻，她就感覺自己想被釘在了受刑架上，母親所有的苦難和艱辛都是對她的責罰。
何小葉的雙手不安地攪動着睡衣裙擺，胸前可愛軟萌的兔子圖案在不斷變形，皺起、松開、皺起……衣服皺起時，那只原本笑意盈盈的兔子變了形，像在哭。
“媽。”她低低喚了一聲，卻不知怎麽寬慰。
趙秀芝牽起嘴角，勉強扯出一個笑，眼眶卻紅得更厲害，她的眉頭不住顫抖，終于忍不住，雙手捂住眼，将臉埋在了手心裏。
何小葉像被蜇了一般，立刻站了起來，“媽媽！”
趙秀芝将臉擡起來，臉上帶着艱難的笑意，眼眶泛紅，卻始終沒掉一滴淚。
“傻孩子，我沒事，今天可能喝多了。”她招招手，示意何小葉坐下。
何小葉壓住滿心忐忑，乖巧地應了一聲，然後坐下。
趙秀芝臉上帶着得體而恰當的微笑，一手握着何小葉的手，一手撫着她的頭發，慈愛地望着她。
“小葉，媽媽可能很忙，但你一定要記住，媽媽永遠最愛你。”
何小葉乖巧地點頭，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沉重感壓在心頭，讓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趙秀芝笑一下，松開她，拍了拍她的肩，站起身準備離開。
何小葉坐在凳子上扭過頭，看着趙秀芝單薄的背影，突然脫口而出：“媽！”
趙秀芝停下腳步，回頭，有些訝異地揚揚眉。
“這些年辛苦了。”
何小葉的聲音很低很低，趙秀芝卻愣在了當場。她的嘴張張合合，卻始終沒說出一句話。
何小葉回過身，低頭準備繼續寫作業，卻感覺肩頭一暖，趙秀芝摟住她，讓她靠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寶貝，只要你好就行。”趙秀芝輕輕撫着她的頭發，“只要你有出息，媽受多少苦都值了。”
趙秀芝走後，何小葉有片刻失神，等她回過神，已差不多到了睡覺時間。她将東西收拾好，準備上床睡覺。
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何小葉彎下腰，摁亮屏幕，微信有一條驗證信息：我是簡文。
她皺一下眉，點了通過。
通過了好友申請，幾乎是瞬間，簡文就發了一張照片過來，緊接着又發了一句話過來。
簡文：我只是想跟你說，我跟姜恒從小一起長大，我們分手不到半年，而且肯定會複合，你別把心思浪費在他身上了。
何小葉的眉頭皺得深了一些，随手點開那張照片，姜恒的臉立刻出現在眼前。
照片裏的姜恒沖着鏡頭笑得十分開心，他眉眼彎彎，眸子閃閃，好像藏了一顆小太陽，光芒萬丈，嘴角勾起的笑意，像要溢出屏幕，帶着暖意往人心頭鑽。照片裏的姜恒看起來比現在小，應該在讀初中，青蔥少年的模樣，身上散發出一種溫暖而幹淨的氣質，那麽美好，與現在截然不同。
何小葉有些怔愣，眉目是姜恒，但又好像不是同一人。
簡文又發了一條信息過來。
簡文：希望你可以跟他保持距離。我是為你好，姜恒這樣的男生，不是你能駕馭的。
駕馭？
何小葉有些莫名，她沒有回，直接删除了對話，摁黑手機，準備關燈睡覺。
她彎下腰，剛要關燈，突然想起抽屜裏的打火機。她打開抽屜，拿出打火機，看了片刻，然後走到櫃子邊，将打火機鎖在了最裏面一格。
既然他沒有問起，大概是不要了，她也沒必要多此一舉還給他。
一場秋雨一層涼，幾場雨将大地澆透，寒意就從地底下一點點鑽了出來。
何小葉從車上下來，抱着文件袋，彎腰沖海叔揮手道別，然後才小跑着進了學校。
今天三中期中考試，昨天就分配好了考場，何小葉在實驗樓三樓305考場。因為這兩天考試直接進考場，考完直接回家，不需要回教室集合，所以何小葉沒帶多少東西，只拿了考試用的文具和這天考試科目的筆記溫習。
她一如往常提前到了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打開一會兒要考的科目筆記，安靜地複習。
她的位子在第一組靠窗戶處，可以看見走廊上學生來來往往。大約是感染到了考試的氣氛，今天大家都格外安靜，走廊上只有來來去去的腳步聲。
突然，一陣喧鬧聲傳來，在安靜的走廊裏顯得格外突兀。
何小葉正在默背課文，思緒一下子被打斷，不由輕輕皺一下眉，擡頭往走廊盡頭看去。
這時，幾個大男生從樓梯拐角處走到走廊來，為首的就是姜恒。幾人不知在說什麽，笑得特別開心。
何小葉擡頭望去，剛好看見姜恒邊笑邊往教學區走。晨光從走廊上的窗戶灑進來，落在他笑容明朗的臉上。何小葉愣一瞬，恍惚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對，簡文發給她的相片，那個笑容幹淨而溫暖的少年。姜恒的身上還有他的影子。
幾人笑鬧着往這邊走來，姜恒一側頭，似乎要看向這邊，何小葉立刻垂下頭，死死盯着筆記本看。
筆記本上光影掠動，幾個大男生從窗邊走過。
何小葉垂着眼眸，轉了轉眼珠，剛要松口氣，筆記本上又出現了一片陰影，陰影越來越大。
她擡起頭，見姜恒倒退着走了幾步，停在了窗戶邊。
他看着她，随意地挑了一下眉，漫不經心道：“請你喝。”
“我不……”
何小葉話還沒說完，姜恒已經大步走掉了。
她握了握那盒奶，餘溫未散，手心有些暖。
走廊外傳來了女生的低笑聲音，何小葉不由側目。
兩個女生說笑着走過來，其中一人面頰微紅，眼睛亮晶晶的，顯出一些激動的神色。
“哎，那你說姜恒是什麽意思？”另一個女生滿臉調笑神色，用胳膊肘碰了臉紅的女生一下。
被問的女生臉更紅了，看似埋怨實則欣喜道：“我哪兒知道呀……”女生話還沒說完，就忍不住用兩手捂着臉，給臉頰降溫，“我當時腦一抽，就把牛奶遞給他，沒想到他會收下呀……”
“我覺得他看上你了。”
“怎麽可能！”女生拉長了調子，有些怨怪的意思，聲音卻激動地在顫抖。
“那他怎麽會收下你的牛奶？”
“我……”
兩人漸漸走遠，聲音消失在走廊盡頭。
何小葉垂着眼，看了看手裏的牛奶，默默把它放在了桌角處，再也沒碰它。
剛半個學期，姜恒的名字就已經傳遍了三中的每個角落。剛開學時，他當了一周的好學生，不遲到不早退，上學也不睡覺。正當何小葉覺得姜恒應該是個好學生時，宋迪跟她說：“姜恒這玩意兒能安分這一周，他這是在摸老師的脾氣呢，看準誰的課能逃，誰的課不能逃。”
果然，從第二周開始，姜恒就經常遲到早退曠課，時不時打個架，調劑一下生活。也是在第二周，班級裏調了位置，何小葉坐在了第三組第四排，姜恒還是在最後一組最後一排，加上姜恒經常曠課，課間時基本見不到人影，從那以後，兩人很少有接觸。
雖然姜恒本人很少在教室待着，即便來，也是上課睡覺，下課就跑不見了。但他的名聲卻也來越大。幾乎每周一的升旗儀式上，他都會被點名批評，每周五的班會課上，也會被點名批評。但真正讓他成為學校風雲人物的，是一個月前他上主席臺當着全校同學的面念檢讨。
當時姜恒一幫人跟蔡誠一幫人在食堂遇上了，兩人都看對方不順眼，就在食堂打了起來，桌子、凳子、米飯、面條、飲料、零食……各種東西在食堂上空橫飛，現場一片混亂，這時，不知誰潑了一碗蘭州拉面，不偏不倚倒在了前來抓人的訓導處主任臉上。
訓導處主任挂着一腦袋面條，氣得臉都青了。将這一群人抓進訓導處，批評教育一下午，讓幾人寫檢讨，周一升旗儀式時當着全校念自己的檢讨。
很多調皮的男生都在主席臺上念過檢讨，但姜恒上去時，卻引起了不小騷動，甚至有女生在臺下輕呼。
他無論出現在何時何地，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
何小葉回想那天的情形。
姜恒似乎是故意的，他破天荒穿了一件幹淨的白襯衣，往主席臺上一站，倒像是去領獎的三好學生。
站在何小葉後面的宋迪忍不住吐槽：“就他最騷氣，念檢讨還要演戲。”
姜恒站在話筒前，穿着潔白的襯衣，衣服扣子一絲不茍地扣到了最頂端，模樣斯文而白淨。初秋的晨光輕柔地落在他身上，發梢勾住光，泛出點點金色。不可否認，他真的很好看。雖然何小葉沒談過戀愛，但她想如果初戀的感覺能具象化，大概就是姜恒這副模樣——穿着白色襯衣的幹淨少年。
姜恒伸出修長的手指握住了話筒，還沒開口，先勾起嘴角壞笑了一下。如此斯文的外表，如此惡劣的壞笑，這種反差極具沖擊力，人群中響起了女生們低低的呼聲。
“……往主任身上潑拉面是我不對，我覺得如果潑的是米飯，事情應該會好一些，畢竟沒有湯……”
他用最正經的外表，說着最不着調的話。教導主任氣得将他轟下來，但他這種有點壞的“假正經”形象已經烙在了無數女生的腦子裏，接下來的升旗儀式，何小葉不斷聽到有女生在議論他。
從那次之後，經常會有女生故意從他們班經過，走過後門時往教室裏看兩眼，又匆匆跑掉。姜恒的桌上也經常堆滿各種禮物。甚至何小葉有幾次還在僻靜的地方碰見女生跟他告白，不過為了避免尴尬，她都是趕緊跑掉。
何小葉托着腮，看着桌角那盒奶，有些想不明白，她們到底喜歡姜恒哪兒？她回想了一下，公平地來說，他确是很好看，雖然打架鬧事，但心底應該不壞，玩兒色子替她出頭以及感冒照顧她的事，何小葉都還記得，所以姜恒本性應該不壞，但是他做的有些事讓何小葉受不了。
她羨慕他的肆意張揚的性格，可是卻不太喜歡他嘩衆取寵的做法，甚至有些反感。當他站在主席臺上，一本正經演戲時，很多女生都為他尖叫，但何小葉只覺得無聊。她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做，故意跟學校作對，故意與衆不同，然後好博得關注？可是姜恒本身外貌出衆，家境優越，應該不是個缺少關注的人。
開考鈴響了起來，何小葉回過神，覺得自己對姜恒的關注有些太多了。
考試為期三天，接連三天都陰雨綿綿，黑雲壓在頭頂上，好像散不去了，整個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最後一科考完，何小葉從考場回到教室。天氣很陰沉，光線并不好，教室裏稀稀拉拉沒幾個人，何小葉走回自己的位置，趴在課桌上，看着天邊緩慢湧動的陰雲發呆。
“小葉。”
暖暖的聲音，是陶川。
何小葉擡起頭，看見陶川站在她桌前，對着她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同時将手裏的飲料遞了過來。
“給，溫的。天氣冷，喝點熱飲，心情會比較好。”他自己說着，眯起眼笑得越發溫暖。
何小葉遲疑一下，接過飲料，暖暖的感覺從手心一直傳到了胸口。
陶川将自己的東西放在課桌上，一邊坐下，一邊問：“歷史考得怎麽樣？要不要對對答案？”
“啊！不要！”何小葉立刻放下手裏的飲料，雙手捂住耳朵，一副見了野獸似的警惕模樣看着陶川，“不要對答案，跟別人對答案也別讓我聽見。歷史、語文、數學、化學……哪一科都不要！”
她過度的反應讓陶川有些好笑，忍不住去拉扯她捂着耳朵的手。何小葉氣呼呼瞪他，兩人對峙片刻，一同笑了起來。
門“砰”地響了一聲，被誰大力打開了。
兩人吓一跳，同時看過去。門撞在牆上，彈了回來，又被姜恒推向牆邊。
他看着兩人挑了一下眉，裹着雨水的濕氣吊兒郎當地走過來，身後是大片濃黑的陰雲。
他走到兩人桌子的過道邊，稍停了一下，目光輕飄飄從何小葉臉上掃過，然後落在了陶川臉上。他舔舔牙，壞笑道：“班長，大庭廣衆的，你們也注意點形象。”說完，目光若有似無地停在了兩人手上。
陶川還抓住何小葉的手。
何小葉下意識縮手，陶川輕輕松開她。
何小葉臉上滾燙，有種做賊被抓的心虛，她低頭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指，一聲輕飄飄的“切”傳到耳邊。是姜恒。何小葉覺得耳朵也在發燙。
姜恒溜溜達達走到了最後一排，大喇喇在自己位置上坐下。人靠在椅背上，兩條長腿打開，一只腳幹脆踩在過道上，歪着頭，慢慢舔着臉頰，一副大爺模樣。
他有些煩躁，目光不自覺往前跑，前面兩人低着頭，各自看書，不再有任何交集，但他還是覺得礙眼。
不知為什麽，何小葉的頭埋得很低，校服襯衣的後領口處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脖子，灰暗微冷的光線照在上面，顯出一種病态的可憐。
他想去摸一下。
姜恒啧了一聲，不耐煩地皺起眉，雙手緊握了一下拳，然後松開，抓起一支簽字筆轉了起來。
自從何小葉跟陶川成為同桌後，兩人每天的互動說笑，都會恰好落進他眼中，真他媽礙眼極了！
好像是沈非提過，這兩人似乎是在一起了？沈非傻幾把玩意兒，老子這麽忙，誰他媽愛聽這種破事？好好的學生，不讀書，談什麽戀愛？老師布置的作業不夠多吧！
姜恒越想越煩躁，剛好看見陶川擡起頭，湊近何小葉，似乎說了什麽。何小葉側頭，臉上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
姜恒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句髒話，向後一挪椅子，起身從後門走了。
刺耳的“刺啦”聲在教室響起，何小葉回頭看過去，剛好看見姜恒單手将書包搭在肩上，晃悠悠走出了後門。
何小葉有些莫名，這人喜怒無常。
經過一個周末，天氣終于放晴，大朵大朵的雲彩懶洋洋浮動在天邊，何小葉的心情也為之振奮。
她從床上跳下來，光腳跑到浴室洗漱，然後去衣櫃邊找衣服。考試後是為期三天的校運會，她翻出早準備好的班服穿上，興高采烈下樓吃飯。
今天趙秀芝破天荒的這麽晚了還沒出門，她在餐廳裏坐着，笑吟吟看着何小葉跑過來。
何小葉沒料到趙秀芝在家，腳步猛地停了下來，錯愕道：“媽？”
趙秀芝笑着點點頭，目光将她從頭看到腳，怎麽也看不夠。
“快來吃飯。”趙秀芝拍拍身邊的凳子，等何小葉坐下後，才問，“聽海叔說你們學校今天運動會？”
何小葉咬着面包，嗯了一聲。
“你參加了什麽項目？”
“我……”要說的話在舌尖轉了一圈，又被咽了回去，“什麽也沒參加。”
小時候，家裏條件不好，趙秀芝又要忙着應酬，忙着打拼，沒時間照顧何小葉，她基本靠外賣過活，經常有一頓沒一頓地吃飯，身體被弄垮了。後來家裏條件好了，請了下人照顧她，但她的身體也恢複不到以前的狀态了，特別虛弱，容易生病。從小學開始，趙秀芝就不允許她參加運動會項目，她經常都是做後勤工作，幫運動員們加油、遞水、拿東西……但這一次，她偷偷報了接力賽。
“你身體不好，就不要參加了。我一會兒給老師打個電話說說，她不會怪你的。”
“不用！”何小葉慌慌張張擺手，“我已經跟老師說過了，沒事的。”
趙秀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看你緊張的，我不打就是了。”說完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女兒長大了，自己的事想自己做主了。”
海叔照例在離學校還有一站的地方停下車。何小葉想着自己這麽多年第一次參加運動會比賽，心情就有些雀躍，下車時對海叔揮揮手，笑着說道：“海叔拜拜，回去注意安全。”
海叔愣一下，也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小葉，你笑的時候特別好看，以後要多笑笑。”
何小葉臉上笑意未減，挑眉，調皮道：“我平常不愛笑嘛？”
“你還學會淘氣了。自己注意安全。”
海叔笑了笑，将車開走。他從小看着何小葉長大，這個孩子特別敏感，也懂事得讓人心疼，笑的時候很少，經常都是一種禮貌性的微笑，更不會像其他十五六的孩子一樣打鬧說笑，如果這是自己的孩子，他倒寧願她多淘氣點，沒那麽聽話懂事，然後多開心笑笑。
何小葉拿着水杯，走在路上，想到海叔的話，不由笑得更開心。
姜恒一邊往學校走，一邊戴着耳機聽歌。他剛從街口拐進主道，腳步就頓住了，離他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何小葉站在路邊，側身跟車裏的人揮手道別。
平常她都穿着寬大的校服，挽起袖子，只露出一截白嫩胳膊和白皙的脖子，今天穿的是運動會入場儀式的班服：微短的白色藍邊Polo衫，外面套了件緞面短款棒球服，下面是黑色百褶裙褲，一雙黑色高幫帆布鞋，露出一截又細又白的腿，沐在晨光裏，白得晃眼。平常随意束在腦後的長發，被紮成了高高的馬尾，然後編成辮子垂在腦後，清爽幹淨，青春蓬勃的氣息擋都擋不住。
汽車開走了，她微側一下頭，臉上的笑容更燦爛，暖黃的晨光似乎都融進了她的眼裏臉頰，閃着光，讓人挪不開眼。
姜恒的耳機裏傳來甜甜的調子，周董唱着：“琥珀色黃昏像糖在很美的遠方，你的臉沒有化妝我卻瘋狂愛上……”
他不自覺地眯起眼，心底像被什麽東西炙烤，有些躁，深秋的晨光照在身上，居然讓他覺得很熱。
前面嬌小的人影突然停了下來，姜恒下意識跟着停下腳步。何小葉似乎想過馬路，停下來側過身，看見了他，整個人動作頓了頓，然後緩緩轉過來，面對他站住。
她站在他對面，睜着一雙大眼，有些疑惑地看他。她正好迎着陽光，所有的光明和美好都落在了她臉上，姜恒看着她光潔的額頭，張了張嘴，卻突然語塞。他沒料到她會轉過來，現在措手不及，自己活像一個被抓住的變态跟蹤狂，他挪開目光，看着來往的車輛，輕輕舔了舔槽牙。
何小葉沒想到會遇上姜恒，一時間也不知作何反應，她站在原地，打量地看着他。他背對晨光，臉龐隐在暗處，有些辨不出神情，黑亮柔順的頭發垂在額前，遮住了眼裏翻滾的情緒。
他側開臉，似乎不想見她？他輕輕舔了一下臉，似乎有點不耐煩？
何小葉臉上的笑容消散了，她低下頭，抿了抿唇。
和煦晨光下，兩人相對而立，氣氛微有些尴尬。
何小葉捏了捏衣擺，要不要上前打招呼？
她苦着臉想了半天，終于猶猶豫豫擡起腳。
“小葉！”
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何小葉立刻縮回了剛邁出半步的腳。她循聲望去，見陶川抱着大包小包從旁邊的小超市裏走了出來。
何小葉沖他露出一個笑容，自然地走了過去。
陶川手裏抱着不少東西，都是運動會上班級裏要用的。
“我幫你。”何小葉甜甜笑一下。
陶川挑了一包氣球、一包彩帶遞給她，都是些很輕的東西。兩人抱着東西，便轉身走向學校。
姜恒站在兩人後方，表情越來越難看，他突然暴起一腳，踹在身邊的垃圾桶上，砰一聲響，垃圾桶凹了一塊，引來幾個行人側目。
前面兩道身影離得較遠，而且有說有笑，完全沒注意身後的事。姜恒看着何小葉走在陶川身邊，步伐輕快的模樣，心裏騰地就竄起了一股無名火。
少女嬌小的身影沐在晨光中，步伐輕快，陽光在輕晃的裙擺上跳動。落在姜恒眼中，格外得刺眼。
何小葉跟陶川抱着東西剛走到校門口，兩人的手機就同時響了一下。兩人均疑惑片刻，接着手機又同時響一下。
兩人反應過來，應該是班級微信群。
何小葉一般不看班級微信群，不過怕老師會在群裏突然布置作業，所以沒沒有屏蔽。因為群裏有老師在，大家也不會聊什麽無聊的東西。而陶川作為班長，不管群裏誰在發什麽，他都會看一眼。
陶川用一只手抱着東西，一只手從衣服兜裏掏出手機，對着何小葉晃了晃，笑着說：“幸好你幫我拿了點東西，不然這會兒真沒法兒看手機了。”
他說着話，打開了微信，只看了一眼，臉上的笑就有些僵住了，然後側過頭，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何小葉腿上。
何小葉被他盯地不自在，輕輕喊了一聲：“班長？”
“啊？”陶川回過神，收回目光，耳根卻悄悄紅了，“沒事。”
何小葉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打開了班級微信群。
第一條微信是姜恒發的，他還@了班主任。
姜恒：老師，我要反應一個問題，咱班女同學的裙子是不是太短了？我覺得這樣不合适。
何小葉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裙子，以及露在外面的腿，臉頰也紅了起來。她突然想起了什麽，回頭看了一眼，那道瘦高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姜恒的一句話，立刻讓班級群炸了。
沈非：我去去去去去！！！這麽一本正經，真的是姜恒？？你裝什麽老幹部呢？還不合适呢。
宋迪：讓你穿了？管那麽多。
許安安：老師，我覺得這樣的裙子很好呀，實名喜歡。
A：姜恒是個正經人（狗頭保命）
B：你是不是淨盯着人裙子看了？
姜恒：滾他媽犢子！
向文秀：姜恒同學，請注意文明用語。你提的意見我會認真考慮的。
然後何小葉眼睜睜看着屏幕上出現一行字：向文秀已被移出群聊
姜恒：沈非，你他媽瘋了？
沈非：嘻嘻嘻，手滑，老師會體諒的。卧槽，恒哥，你是不是一路上光盯着妹子的小裙子看了？你要這樣，還能不能走到學校了？
姜恒：你他媽滾！怎麽哪兒都有你，老子幹死你信不信？！
姜恒正一肚子火，噼裏啪啦罵起來口無遮攔。
陶川（@姜恒、沈非）：兩位同學，這是班級群，希望你們稍微注意點。還有，裙子的問題，是班會通過了所有班委同意才定下來的。
陶川發完，又把班主任拉進去了，群裏很快恢複了平靜。他将手機收好，側頭看了何小葉一眼，兩人間突然出現了一股莫名的尴尬，裙子的問題好像橫在了兩人之間，搞得陶川不知道該将自己的目光放向哪兒。
他勉強笑了笑：“你別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