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退學了?”
“啧啧啧……”許安安看着滿臉驚訝的何小葉,嫌棄道, “小葉子, 你對同學也太不關心了吧?”
“為什麽退學?”何小葉微皺着眉, 心裏有股不好的預感。
許安安将挑出來的花椒往外一推, 俯下身, 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實驗班有個人也退學了,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何小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想起去年西村旅游時撞見的畫面, 臉色白了幾分,猶豫道:“陶川?”
許安安點點頭, 一副你很懂的樣子看着何小葉,用氣音道:“懷孕了。”
何小葉吓了一跳,啪嗒一聲,筷子掉在了桌上。她張着嘴,深吸了幾口氣, 卻說不出一句話, 她從來不敢設想, 這樣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邊。
許安安見過的不良少年少女海了去了, 并沒有那麽震驚,她閑閑地扒拉着飯,繼續八卦,語氣像聊家常一樣平淡。
“其實這都不叫事兒,別說三中, 就八中也不少按捺不住的。荷爾蒙在飄啊,少男少女的心在蕩啊。”她東扯西扯,突然對何小葉暧昧地擠擠眼,“你跟姜恒估計也差不多吧?呸,就他那流氓德行。”
何小葉吓一跳,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她猛咳了一陣,連忙擺手否認,“沒有,你別瞎說,我們什麽都沒有。”
“喲喲喲,那你臉紅什麽呀。”許安安笑嘻嘻逗她,“就姜恒那種色、欲熏心的玩意兒,我賭一包辣條,他絕逼不可能忍。”
無辜躺槍姜老哥:來,辣條給老子。得不到妹子,得一包辣條也是好的。
何小葉捂着通紅的臉,焦急道:“別逗我了,說點正經的。”
“嗯,”許安安依舊不太正經,“不就是玩兒出人命了呗。其實悄咪咪做了,也沒什麽。可問題就出在簡文他們家,她父母可不是好惹的,認定了自家閨女兒是純潔無辜白蓮花一朵,非說陶川誘、奸。”許安安有些動怒,“卧槽,誘、奸啊,真虧他們說得出口。就簡文那德行的,她要不同意,一般人還真占不了她便宜。但是能有什麽辦法,陶川他們家窮得要賣褲衩過日子,能跟簡文他們家較勁?啧啧啧,不過以前真沒看出來他們家那麽窮。”
何小葉抿着唇,低頭不說話,又想起了因為她,陶川丢了獎學金的事。
“這事兒吧怎麽說呢,人都是自私的,事到臨頭了,簡文一句話不說,還裝成一朵白蓮花,任由她父母污蔑陶川。事情鬧成這樣,陶川肯定是退學處分。然後誘、奸這事兒真沒法兒說,誰知道他們兩人在床上的時候怎麽回事?好在簡文他們家怕鬧大影響不好,也沒往警察局捅。并且學校為了聲譽考慮,也把這事兒壓了下來。所以基本沒什麽人知道,陶川他們班只說陶川因病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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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葉呆愣愣看着許安安,“你怎麽知道?”
“切,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學校壓得再好,管不住簡文的那群狐朋狗友……呃……也有些是我的狐朋狗友。這麽說吧,簡文跟你男人打小認識,你男人跟顧燃是兄弟,所以大家朋友圈有重合。簡文的事,學校沒人傳,但她的朋友圈子裏都傳遍了。”
何小葉默默地想了很久,突然問道:“陶川以後還能考大學嗎?”
“考大學?這事兒可是要放在檔案裏一輩子的,如果他家有點背景估計還能想想辦法,可他媽連字都認不全,飯都吃不飽,能怎麽辦?”
何小葉呆呆盯着桌面,眼前浮現出那個穿着半舊薄花襖和沾了泥點西裝褲的幹瘦婦女。她好像就坐在那裏,伸着黑瘦的手想去抓什麽,一雙無神的眼直直看着何小葉,額頭上擠出幾條皺紋。
那個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老的婦女,她的天大概塌了。她引以為傲的兒子,她視若珍寶的兒子,以這麽慘烈的方式讓她看見天塌地陷的模樣。
何小葉難過得喘不上氣,這件事無論如何陶川都脫不了幹系,但陶媽媽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把她的天撕給她看?
何小葉想得太多,頭有些暈,渾渾噩噩過了一下午。
最後一節課,實在頭疼得厲害,只能請假回去。她沒有告訴姜恒,她想自己慢慢走回去,仔細想想這件事。
正是上課時間,走廊裏空蕩蕩的,何小葉走到走廊頂端,拐角處正是理科實驗班,她的目光一掠而過,卻剛好落在了後門處那張被閑置的空蕩蕩的座位上。
那大概是陶川的座椅。
腦袋裏又是一陣發緊,何小葉加快腳步跑下樓。
校園裏有些空蕩,操場上有幾個班級在上體育課,少年們充滿活力的身影在球場上奔跑。何小葉想起陶川抱着籃球,額發微濕,帶着明亮笑容的模樣。到底是哪裏出了錯,讓那個明亮的少年變成這樣?
何小葉不敢細想,匆匆跑出校園。
因為還沒到放學時間,校外冷冷清清,幾乎沒有幾個行人,各個店鋪也顯出一副懶洋洋不願待客的模樣。
何小葉出了大道,轉過拐角,撞見一道小小的身影坐在牆根處。
枯瘦的婦女垂着頭坐在牆根處,頭發已近半白。
何小葉頓下腳步,猶豫了片刻,卻不知怎麽開口。
婦女似乎有所察覺,猛地擡起了頭。她臉頰深陷,一雙眼也凹了進去,瘦得脫了人形,像具可以行走的骷髅。
她原本就幹瘦,現在已經是枯瘦了,薄薄的皮膚貼在骨架上,似乎沒有一點肉,臉上的皺紋越發明顯。她無神的雙眼此時更加空洞,看着何小葉好半天,才慢慢有了一點神采,好像從另一個世界才回到現實一般。
她愣了一愣,然後猛地醒過神,站起身,幹黑的手鐵鉗般抓住了她的手,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是阿川的同學吧?你幫幫我們阿川吧!”她整個人不停地抖,好像随時要摔倒,豆大的淚珠瞬間就滾了出來,“他不是那樣的孩子呀,他從小都是三好學生,我們村裏的老師都誇他,他不會做那樣的事。同學,你去跟老師說說吧,肯定有誤會,阿川是個好孩子啊……”
她泣不成聲,抖得厲害。她情緒十分激動,一雙手用力地抓住何小葉,抓得她手腕生疼。
“阿姨,你別急,我會幫你跟老師說的。”何小葉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這個農村婦人,她大概不知道,在這件事上,老師起不到任何作用,她四處無依,只能把最後一點微弱的希望寄托在她所以為的,有權利的老師身上。
“謝謝,謝謝閨女兒……你是個好孩子呀。我們阿川也是好孩子……他從小到大的獎狀貼了滿牆,我們的小房子都貼不下呀……他說長大了要給我買大房子……我計劃好了,要把那些獎狀都帶去……他真的是個特別好的孩子,老師肯定知道的,他們陷害我們阿川,他一輩子都毀了……”
陶媽媽不斷說着陶川,邊說邊哭,哭得滿臉淚,便松開一只手,用袖子随便抹一把臉,另一只手仍死死抓着何小葉,生怕沒了這根自以為的救命稻草。
何小葉輕聲安慰她,除此之外也無法提供實質性的幫助了。眼睜睜看着一個母親的夢破碎,何小葉的心緊揪了起來。
陶媽媽一直敘述着,混着淚水和哽咽,反反複複,直到下課鈴聲響起。
一聽到鈴聲響起,她就像得到了某種命令一般,立刻放開了何小葉的手,瘦小的身體不知從哪兒來的爆發力,箭一般飛奔了出去。
何小葉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轉過拐角,消失不見。
她應該是去堵老師去了,何小葉有些悲哀的想,能有什麽用呢?
何小葉回到家時,趙秀芝破天荒的沒出門,她雙腿放在沙發上,斜靠着扶手,支着頭,拿着文件在看。
“媽。”何小葉緩緩走了過去。
趙秀芝從文件上擡起頭,望着她,“回來了?”
何小葉點點頭,猶豫了片刻,開口:“你是不是跟我們學校的田校長有點交情?”
趙秀芝愣一下,坐直了身體,表情也嚴肅了起來,“你怎麽了?闖禍了?”
“沒……”何小葉低聲解釋,“是我同學,遇到點麻煩,看看能不能幫他。”
趙秀芝整個人挺了起來,像炸了毛的貓,盯着何小葉訓斥道:“媽媽不是跟你說了嗎?只要管好學習的事,為什麽要去管別人的事?你同學闖了禍,有他父母替他擺平,你操什麽心?需要田校長出面,他父母自己會托關系,這不是我們管的閑事。再說了,你們班那麽多同學,出了事,你都來找我,我能解決多少?小葉,咱們家可能條件稍微好點,但只是普通家庭,沒有那種手眼通天的本事,這也是為什麽你要努力讀書的原因。安下心讀書,別的事什麽都不要管。”
何小葉連争辯的力氣都沒有了,弱弱地嗯了一聲,拎着書包上樓去了。
何小葉以為這件事就這麽結束了,不可能再糟了,可就在半個多月後,考試前一周,簡文若無其事的回來上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