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何小葉像被什麽蜇了似的，猛地縮了一下, 迅速地低下頭。

姜恒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然後若無其事地看向了宋迪, “迪哥, 過幾天有個局, 去不去？”

“去你大爺，朋友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宋迪說着，看向何小葉，用肩膀撞了撞她, “對吧，小葉子。”

何小葉依舊低着頭, 輕咬了一下嘴唇，沒有說話。

姜恒也随着宋迪的目光，看了何小葉一眼，然後輕笑了一聲，道：“随你, 走了, 回見。”

油門聲響起, 何小葉擡起頭時, 只見摩托車已經開出了一段距離，沒多久就消失不見了。

許安安見她臉色不好，望着姜恒離去的方向發呆，輕輕叫了她一聲，“小葉子, 舍不得啊？”

“什、什麽？”何小葉回過神來，有點窘迫，慌忙拿起一邊的牛奶吸了兩口，掩飾自己的情緒。

許安安閑閑拆了一盒牛奶棒，叼了一根在嘴上，沒正經道：“舍不得就去追回來啊，他當初追你那麽久，你追他一次，不虧。”

“別瞎說了。”何小葉小聲反駁她。

宋迪直接給了許安安一下，說道：“你能不能別攪和事兒？小葉子願意怎麽樣就怎麽樣，她覺得舒服就行。”

許安安咔嚓一聲咬斷了嘴裏的牛奶棒，将剩下的半截拿在手裏，指了指何小葉，“怕就怕她不覺得舒服，但又抹不開面子，這是最痛苦的。”

何小葉的動作頓了一下，咬着吸管側頭看許安安，半晌，低低道：“安安，是我提出的分手。”

許安安點點頭，“我知道。好，我們不說姜恒。我還是那句話，以後不管你遇到誰，都要遵從自己的內心。喜歡的就去追，不喜歡的就直言拒絕，不必為了顧及其他人的看法，讓自己活得那麽辛苦。要我看，你的毛病就是這麽憋出來的，永遠顧及別人的感受，把自己的感受全都藏了起來。記住我一句話，想要的，就去争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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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的，就去争取。

何小葉回家後，一直想着這句話，吃飯時，她試着跟趙秀芝提起宋迪說短途旅行的事。

趙秀芝遲疑了一下，并沒有直接拒絕。

“可以考慮，不過我覺得兩個女孩子有些危險，你們應該要做好攻略，到時候給我看看，我給你提點建議？主要是安全問題。”

何小葉看着趙秀芝愣了愣，随即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說道：“謝謝媽媽。”

趙秀芝也愣了，她很少看見何小葉這麽明亮的笑容，心頭一時有些酸，眼眶就忍不住泛紅。

她看着何小葉，想說什麽，最終沒說，低頭夾了幾粒米飯放進嘴裏，嚼了嚼，連同那些想說的話一起咽進了肚裏。

那些話在肚裏盤旋了一會兒，又憋不住蹦了出來。

趙秀芝幾番猶豫，終于說了：“小葉，媽媽把你的事告訴了你爸，他說想見見你。”

只一句話，餐桌上松快的氣氛立刻凝固住了。

何小葉拿着筷子的動作頓住，盯着碗裏的米粒發呆。

“小葉？”

何小葉回過神，擡起頭來看着趙秀芝，咬了咬嘴唇，才低聲問：“媽媽你覺得呢？”

趙秀芝笑了一下，模樣看起來卻有些難過，“我尊重你的想法。這些天媽媽一直在反思自己，過去是我太過強勢，什麽都想掌控，完全忽略了你也是獨立的個體，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媽媽在努力改變，努力放手，讓你找回自己。雖然媽媽不可能一夕間變得那麽好，但我在努力。小葉，我希望你也能努力改變，勇敢說出自己的想法。我跟你爸之間的事，跟你無關，更不應該成為你的負擔。你們始終是父女，你想見就見，不想見就不見，不用顧慮那麽多。”

何小葉盯着趙秀芝，手指不自主地緊縮，死死握住了筷子。

兩人都沒有說話，死寂籠罩着餐廳，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猶豫了很久，她終于低低道：“我想見見他。”

※

對于何建斌，何小葉所有的印象都來自于趙秀芝的描述，她只知道他是個中學教師，只知道他為了另一個女人和孩子抛棄了她們母女。

何小葉到了約定的餐廳外，突然有些忐忑，她停下了腳步，打量着餐廳。見自己的父親，對她來說居然是種陌生的感覺。

餐廳臨街處都是大落地窗，她站在外面，可以看見裏面的場景。何建斌早就等在了裏面，他看起來有些緊張，不斷地喝水。他長得清秀幹淨，鬓角和額頭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并不年輕了。

何小葉深深吸口氣，穩定了情緒，才緩緩推開門。

一見到她的身影，何建斌就激動地站了起來，“小葉。”

何小葉只點點頭，快步走了過去。

她始終沒有叫他，何建斌也不介意，張羅着給她點菜。

菜點了一桌子，兩人卻沒吃幾口。

何建斌放下了筷子，說道：“小葉，你好點了嗎？”

何小葉夾了一根青菜，放進嘴裏，緩緩點了點頭。

“那就好，你不要有太大的壓力，有事可以跟爸爸說。我已經跟你媽說過了，希望以後能多看看你。她同意讓我兩周看你一次，不過要看你的意思。你覺得呢？”

“我沒有什麽意見。”何小葉始終低着頭不看他，态度冷漠得讓人心寒。

“小葉，”何建斌突然頓了一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梳理着自己的思路，“你是不是恨爸爸？”

何小葉伸向菜盤的筷子頓在了半空，她沒有說話，盯着那盤還沒動過的松鼠桂魚發呆。

餐廳裏的聲音突然顯得喧嚣刺耳，讓她的頭微微發脹。

“小葉，是爸爸對不起你。”何建斌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顯得幹澀，他不斷地喝着水。

何小葉終于有了反應，她擡起頭，淡淡地說：“這是你跟我媽的事。”

“但這件事影響到了你。小葉，你可以恨爸爸，爸爸無話可說，爸爸确實做了很多錯事，但絕對沒有對不起你和你媽。”

何小葉不想接茬，也不想說話，只低着頭夾那盤魚，一點點夾進自己的碗裏，卻沒吃一口。每當她想逃避現實時，就會做這種單調的重複動作，企圖沉浸在裏面，忘了外界發生的事。

“小葉，你一定要聽爸爸說，我不是一個好父親，也不是一個好丈夫，但絕對沒有對不起你們母女。當年你媽懷了你，身體不是很好，大多數時候都在家裏待着，所以聽到一些風言風語，她也沒辦法去查證，便信以為真，覺得我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出了月子之後，堅持跟我離婚。”

何小葉突然擡起頭看着他，“無緣無故，為什麽會有風言風語？”

何建斌望着她，心裏有些難過，這是今晚她跟他說的最長的一句話，卻是質問。以前他覺得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誤解，但現在他知道自己錯了，他不能讓何小葉對他産生誤解。

“這件事的起因是阿塔，他當年正讀初中，是我的學生。這個孩子特別聰明，但是成績不好，脾氣也很差。阿塔的家庭情況也不好，父親去世了，只剩媽媽在市場幫人縫補衣服掙點錢。大概是因為單親加上經濟條件不好，經常被同學嘲笑，他才會變得那麽暴躁。

“我有心幫他，就多關注了他一點，發現他真的特別聰明，而且做事果斷。如果好好培養，肯定有出息。之後，我就開始幫他，經濟上以及心理上，都盡可能給他幫助……我是到後面才發現阿塔的媽媽是我以前的同學秦華。你秦阿姨讀書時長得漂亮，無心學習，只讀到初中，就因為懷了阿塔辍學了。

“一方面阿塔确實是個值得培養的孩子，一方面我跟你秦阿姨也是老同學，所以幫幫他們也是情理之中的……可是你媽……”

“我能理解我媽。”何小葉突然開口打斷了他，“即便你說的是事實，我也能理解我媽。你覺得阿塔是單親家庭，可憐，給他提供經濟和心理幫助。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是單親家庭，誰給我提供點心理幫助？你可以幫人，可以偉大，但是不能拿我媽生我的錢去偉大，用我們兩人的命成全你的偉大。”

“小葉……”何建斌被吓住了，他看着何小葉愣愣開口，“我……确實是我對不起你們，但我沒有背叛過你們。”

何小葉對上何建斌期盼的目光，心裏有些酸澀，覺得自己剛才太過激動，她緩緩舒口氣，說道：“不管背叛還是對不起，都過去了，誰也說不清了。”

“我會補償你的。小葉，當年的事爸爸确實有錯，所以我一直在想辦法補償。”

你要怎麽補償？

何小葉生生将這句話咽了回去，她不想再做無謂的争吵。

“我想回家了，我有點累。”

※

自從見了何建斌後，何小葉的心情一度有些抑郁，好在宋迪和許安安不時來找她玩，逗她開心，倒也沒再出現太嚴重的病症。

許安安漂亮會來事兒，去了何小葉家幾次，就跟趙秀芝熟了起來，經常跟趙秀芝提起她、宋迪、何小葉三人去旅行的事。

趙秀芝還有些猶猶豫豫，許安安就張羅着做攻略了。她特別乖巧會讨好人，做攻略期間，不停詢問趙秀芝意見。

“阿姨，您去過俞城嗎？我就知道，您見多識廣，哪家酒店比較好？是嗎？阿姨你品位真好，我在網上查也是，大家都說這家好，高端大氣上檔次……”

“阿姨，三順齋的東西怎麽樣？我們得聽聽您的意見，我們小孩知道什麽呀。不聽長輩說，吃虧吃得多……”

許安安說起來一套一套的，真就忽悠着把旅行的事敲定了。

趙秀芝雖然同意了旅行的事，但還是一萬個不放心，一天到晚叮囑三個女孩兒八百回還不夠。

臨行前一晚，她又唠唠叨叨地跟何小葉說了兩個多小時的注意事項，并且監督她給宋迪打電話，讓宋迪記得提醒她吃藥。

即使趙秀芝不說，何小葉也想給宋迪她們打個電話，自己是個藥罐子，出去旅行肯定會麻煩她們。

電話那頭的宋迪一聽，就不樂意了，說道：“你要說着話，咱就不是姐們兒了。你就讓阿姨把心放進肚子裏，她給了我張醫生的電話，我早跟醫生聯系過了，怎麽吃藥，各種注意事項，我都記下來了。我還專門備一箱子，裝你的藥和藥罐子，夠義氣吧。”

何小葉癟了癟嘴，有些想哭，“宋迪，你真好。”

宋迪嘻嘻地笑了，“那可不是。”

※

俞城裏晉南不算遠，一小時飛機就到。

三人一早出發，十點左右就到了訂好的酒店門口。許安安老早想抽支煙了，但出租車上不讓抽，好容易憋到下車，她找了能吸煙的地方去抽煙，讓宋迪和何小葉先進酒店。

何小葉跟着迪進了酒店，宋迪去前臺辦理手續，何小葉體力還沒完全恢複，有些累，邊坐在一邊等着。

沒多一會兒，宋迪拿着房、卡過來了。

她将卡遞給何小葉，說道：“608，你先上去，我找工作人員搬行李。”

何小葉點點頭，接過卡，拿着自己随身帶的包徑直上樓了。

她早就累了，等不及進房休息一下，走到608門口，她想也沒想，直接刷了卡開門。

門打開的一瞬間，她整個人都愣住了，半張着嘴站在門口，不知該進該退。

房間的窗簾被拉下來了，遮擋住了室外的陽光，滿室的燭光撲面而來，融在柔和燭光中的人正是姜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