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乖乖

梁從星起那麽早來學校,是為了出晨操。

暑假裏,她好說歹說,才讓家裏打消疑慮、同意轉學。這會兒多少要收斂一點,短期內都得夾着尾巴做人。

起碼表面功夫要做足。

九月初的天,上午六點多鐘,天光已經大亮。

隐隐有熱意透過雲層而來。

操場上每個班級的人差不多到齊。大家穿着校服,好像都長一個樣。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梁從星還沒認全班裏的人,只能耐着性子,眯起眼,從隊伍末尾一路找過去。

十七班在升旗臺北面。

隔壁就是傳說中的特招實驗班。

唐小棉站在隊伍裏沖她揮手,小聲叫她:“梁從星!”

她走過去,排在唐小棉後面。

“你穿校服了呀,真好看。”唐小棉轉過來,眼睛一亮,“要不,運動會你去報名舉旗手吧!好風光的!”

梁從星沖她彎了一下唇角。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她不擅長應對唐小棉這種單純的直線條,也婉拒不來別人的熱情。又不能開口叫她滾。

每次就只能微笑。

心裏腹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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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光個毛線。

傻不拉幾地舉個旗子滿操場亂走。還要被太陽曬。

她吃飽了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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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年級十八個班。按照順序繞小操場跑。要跑二十分鐘。

跑過去的班級。男生女生臉上都已經冒了汗。

本來這種天氣站着都會熱,更不要說跑步。

梁從星從小嬌生慣養,被慣出了一身的毛病。又懶又不愛動。

以前立信晨操的時候,她都是跟幾個朋友坐在花壇樹蔭下面聊天。等所有人跑完了,才懶懶散散回到隊伍裏去。

這會兒她思索了兩秒,很快就做出了決定。微微擰起眉,彎着腰,聲音壓得小小的:“我肚子有點疼。”

“啊?”唐小棉毫不懷疑,面露擔憂,“嚴重嗎?要不別跑了,跟班長請個假吧。”

梁從星心裏一喜。

原來不跑步還可以跟易桢說上話。

她點點頭,腳步虛弱地往前排走。

易桢站在隊伍的最前面,她剛才就看到了他。男孩子個子高,站的又直,松柏似的。越發出挑顯眼。

“班長…”梁從星壓柔了聲線,等他轉過來,才抿抿唇道,“我有點不舒服。”

易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能堅持嗎。”

“……”

梁從星搖頭。

他朝一個方向輕輕擡了下下巴,“去臺階那裏坐着吧。”

“謝謝班長。”梁從星乖順地應聲。

剛邁開一步,整個人就頓在了原地。

臺階上坐了個男生。戴着細邊眼鏡。身量頗長,腳伸到好幾級臺階下面。一只手打着厚厚的石膏。

挂在脖子上。

梁從星登時不想過去了。

易桢看她站在原地,問:“還有什麽事嗎?”

梁從星心裏直叫運氣差,手指攥了攥拳,半晌小聲說了句:“欸,我突然不痛了…”

易桢偏了下頭,語氣依然和緩:“身體不舒服,可以請假。沒關系。”

“沒事…我真的可以。”

梁從星回到隊伍裏。唐小棉問起,她也用一樣的借口糊弄過去。

真實的理由…

梁從星心裏默默無語着。

她早就知道梁景明也在桐城一中。還是頂尖的高三實驗班。

但是萬萬沒想到,會在今天這種情況碰上。

跟梁景明坐在一起,或者去晨跑。

她寧願選擇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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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班級跑過去,都要大聲地喊口號。

“一、二、三、四!”整個班節奏整齊,氣勢很足。

梁從星看着就覺得傻出天際。

跟着跑步已經是無奈之舉。絕對不能再跟着喊什麽口號。

她打定了主意不開口。卻從沒思考過,十七班喊口號的人會是誰。

所以,聽到那道聲音響起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怔了半秒。

江南的男生,比起北方,多多少少都會顯得有點娘氣。

易桢卻完全不。

他平時說話的聲音不重,語氣聽起來溫柔和緩,斯斯文文的。

喊起口號來,卻清楚響亮,帶着十足的少年意氣。不經意間調動人的情緒。

梁從星的目光一直追逐着他。

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也脫口喊了一句。

喊完之後覺得很羞恥。連忙閉上嘴巴。又在心裏憤憤地唾棄自己——

梁從星啊梁從星。

你遲早要被美色折騰得底線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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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跑結束。

空氣裏湧動着夏季的燥熱,不知名的花香混在裏面。愈發濃烈。

隊伍解散之後,梁從星兩條腿酸得不行。步伐打飄地爬到四樓,心裏把桐一中罵了八百遍。

她不喜歡讀書,一中個個是學霸。她缺乏鍛煉,一中的學生又特別會跑——這個破學校,簡直像她的克星一樣。

上樓梯的路上,看到前面一個瘦瘦弱弱的背影。是薛皓學。

現在班裏的同學大多覺得梁從星安靜乖順,唯獨這個人,看到她就打哆嗦,恨不得溜着牆根走。

好像她是什麽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懷揣着颠覆一中的陰謀似的。

再這樣下去,其他同學還不起疑。

眼珠轉了兩下,梁從星幾步趕上去,用力拍了下他的肩:“嗨。”

她故意用了點力氣。顯得來者不善。

薛皓學轉過頭來,看到她,神色明顯有一瞬間的慌亂。

梁從星挑唇笑了下,湊近他身邊,用只有他倆的聲音說:“你沒跟誰瞎說什麽吧。”

薛皓學結結巴巴:“瞎說…什麽?”

“別裝傻,”梁從星神色稍稍不耐煩,收起了剛才調侃的笑意,用手在脖子上抹了一刀,“嘴巴嚴實點,敢亂說話收拾你。”

一股涼意登時直沖大腦。

薛皓學想拔腿就跑。

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這個女魔頭一會兒笑嘻嘻,一會兒mmp,陰晴不定,以後說不定要怎麽欺負他。

薛皓學後悔得想哭。

梁從星:“知道沒?”

她故意擺出兇巴巴的神色。

薛皓學膽子小不禁吓,縮着脖子,點點頭。

梁從星滿意了,達到了吓唬的效果,也就沒必要裝兇。反而還跟他笑了一下:“謝了哦。”

她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很甜。眼睛亮亮的,好像是發自真心的感謝。

那一瞬間,薛皓學都差點被蒙蔽。

他覺得應該回一句“不用謝”。但總感覺哪裏怪怪的。

好在梁從星也沒等他回答,自顧自地哼着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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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的學生大多住校,易桢也是。晨跑結束之後是住校生的早飯時間,有三十分鐘。班裏沒幾個人在。

後排立式空調打開,往外輸送冷氣。

梁從星對着吹了一會兒,全身的熱意慢慢降下來。才覺得自己活了一些。

然後回到位置上趴着休息。

連續幾天都起得早,她不習慣。早上就沒什麽精神。很快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直到有人拍着她的肩膀:“欸…梁從星,有人找。”

她擡眼,臉上被手臂壓了一道淺淺的紅痕,意識不太清醒地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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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室外面看到梁景明的那一刻,梁從星默默地嘆了口氣。

該來的還是會來。

梁景明就站在她們班牌下面。

他是高三的學長,校服的顏色跟款式,和高二的有區別。很好認。

同年級的學生路過,目光在他們身上來回打量。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這樣站在班級門口。

沒法不惹人浮想聯翩。

“你怎麽來這裏讀書了?叔叔知道嗎?你原來的學校呢?紀分野也來了?”

一見面,梁景明就一大串問題問過來。

梁從星頭疼。

她指了指不遠處的門廳:“到那邊去說吧。”

梁景明是她的堂哥。比她大一歲。

性格卻完全不像。

她有多吊兒郎當,梁景明就有多古板嚴格。還非常啰嗦。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全家人裏面,梁從星最吃不消他。

問完轉學理由,梁景明将信将疑。

梁從星無奈,只得拿出糊弄老師的那一套,就差舉手發誓自己一定會好好讀書雲雲。

梁景明仍是不大信:“你怎麽突然想開了?”

“人總是要長大的嘛。”梁從星語氣深沉起來。

她這會兒倚着欄杆。站得雖然依舊不算太直,倒也沒有之前那種小太妹的樣子了。

身上穿着校服,頭發紮成一束,規規矩矩。

乍一眼挑不出什麽毛病。

梁景明:“你最好是這樣。”頓了下,他又說:“從小到大,你都是要什麽有什麽。也是時候該收心懂事點兒。爺爺最喜歡你,你別讓他失望……”

他一絮叨起來就沒完。

梁從星垂着視線假裝在聽,其實目光已經悄悄跑到一樓去了。

她發現易桢在一棵香樟樹的下面。

葉子被光照着,嫩綠嫩綠的。透過樹葉,穿着白色校服的男生,身姿挺拔清隽。

“哎,我在跟你說話,你怎麽聽的。”梁景明伸手拍了下她肩膀。

即便胳膊上吊着石膏,也沒影響他對梁從星進行思想教育。

梁從星敷敷衍衍地應着:“嗯,嗯…”

易桢往教學樓的方向走了。

陽光照下來,樹的陰影落在他英俊的側臉。光影不斷晃動。

梁景明繼續說:“我有個朋友也在你們班。我跟他說一下,叫他照顧照顧你。他成績很好的,你把那點小脾氣收起來聽見沒……”

易桢上了這棟樓的臺階。進樓之後,身影徹底消失在她的視野裏。

“梁從星!”終于發覺到她沒在聽,梁景明氣得吼了一聲。

“哎呀,梁景明,我要早讀了。”梁從星把目光從遠處收回來,很不走心地說。

梁景明瞪眼:“沒大沒小,叫哥。”

“我哥那麽多,叫哥哪分的過來。”梁從星換了個姿勢,靠着欄杆交疊雙腿。

這是實話。

梁從星的父親姓梁,母親姓紀。梁從星的堂哥表哥加起來,足足有六個。到最小的紀雪容,才生出了這麽一個女孩兒。又長得水靈漂亮。

從小時候起,兩家就往死裏寵,恨不得捧在手心讓她長大。

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犯錯了撒個嬌,就能輕易被原諒。

近幾年甚至還進化出了表面裝乖,說一套做一套的行事風格。

性格越來越混帳。

初一就敢跟男孩子私奔。

當時倆小屁孩被堵在半路,面對梁家的大人威逼利誘,梁從星一臉淡定。

小男生早就吓得小臉發白,哆哆嗦嗦地指認——都是梁從星想尋求刺激,才找他一起跑的!

梁景明那時候就開始憂心。

這些年戀愛她倒是不談了。興趣缺缺的樣子。就是不上課也不學好,還經常跟表哥紀分野上網喝酒打群架。

黑歷史一抓一大把。

梁景明一件一件地開始翻舊賬。

梁從星沒忍住糾正:“那不是私奔,就是想離家出走。一個人危險啊,所以找個伴咯。”

而且,上網,不就是玩電腦麽,在家和在網吧有什麽區別。喝酒就更談不上什麽了,她又不喝醉。

至于打群架,她一般都在邊上看,紀分野從不讓她動手。

總而言之,梁從星認為自己雖然壞。但是還壞得挺有規矩的。

但這一切到梁景明的耳朵裏,就完全是狡辯了。

他繼續念念叨叨,梁從星頭皮發麻又不能跑,只好聽着。

餘光看見易桢上了樓,連忙收斂了站姿。順手拉了一下裙角。

易桢經過門廳的時候,不巧有一波大部隊走上來。人群喧嘩着,很快過去。

一下子把他的身影擠遠。

梁從星嘆了口氣。

不知道他看到她沒啊……

等早讀鈴響,梁從星才得以脫身。她走出幾步,回頭跟梁景明揮了一下手。

梁景明吊着胳膊站在原地,臉色嚴肅,用力做了幾個口型。

梁從星光看一眼,知道他在說什麽——“別、打、架。”

梁從星翻了個白眼。

這個跟她說別打架。那個也跟她說別打架。

當她是鬥雞嗎。

---

回到班裏,梁從星從抽屜裏摸了本書出來,攤在桌上做樣子。

這些天她沒學到什麽知識,學習的架勢倒是爐火純青。

離早讀開始還有十來分鐘,不少人都趁這個時間在做題。教室裏只有輕微的嘈雜聲。

前邊的男生轉過來像是要找唐小棉,發現她不在之後,就熱切地看向梁從星:“哎新同學!後雄大哥借我用一下。”

梁從星是真的懵:“……什麽?”

“後雄大哥啊,王後雄。”徐子建一本正經地說。

“噗…”梁從星忍俊不禁。

好學生居然會給教輔起綽號。

“我沒有。”她搖搖頭。

“你沒有?那你做什麽教輔?”徐子建震驚。

梁從星眨眨眼:“我不做教輔呀。”

她連作業都是找的代寫。

教輔算哪根蔥。

“哇靠,流批。”

“……”

剛好這時候有人從後面走過來。徐子建擡頭就說:“哎班長,新同學跟你一樣不做教輔哎。你倆下次月考是不是可以切磋一下?”

梁從星聽到“班長”那兩個字的時候,就想起身捂住徐子建的嘴。

但來不及。

冷不防心跳得很快,像心動又像心虛。她咽了口口水,轉過頭去,易桢果然就在身後。

他手裏拿了本嶄新的練習冊,放在梁從星的桌上,沒聽清:“什麽?”

徐子建看熱鬧不嫌事大:“新同學想跟你挑戰第一名的寶座。”

梁從星:“……”

你們好學生可以這麽造。謠的嗎?

她連連搖頭,想說什麽,卻看到易桢似乎笑了。

笑容很淺,就彎了一下唇角。眼睛微微眯着,朝她輕輕點了點下巴,“來啊。”

梁從星:“……”

大腦好像都轉不動了。

想說什麽也忘了。

兩個字淡淡地掠過心扉。配上那清淨無欲的長相。

真的不是在撩她嗎。

她下意識地擦了一下鼻間。覺得自己很可能就這樣丢臉地流下鼻血。

易桢食指點了點練習冊的封面,言歸正傳:“這是你的物理練習冊。剛才送到的。看一下有沒有哪裏印錯。”

她剛轉學過來,有些資料缺漏,這幾天陸陸續續補齊了。

梁從星:“噢…謝謝。”

“不客氣。”

他待人接物很有禮貌,聲線幹幹淨淨。一看就是教養良好的男孩子。

剛才放下習題冊的時候,梁從星看見他的手指,骨節分明,修長白皙。連指甲都修剪得圓潤整齊。

被光淡淡地鍍了一層,像玉一樣漂亮。

真的是,從頭發絲到指甲縫,都符合她的審美。

他走之後,梁從星視線下移,落在那本物理練習冊上。

這可是易桢給她拿來的。

她翻開第一頁,咬咬牙想:

做,親手做!

作者有話要說:

幾秒鐘後,梁從星:這題是什麽鬼??

十六歲的梁從星。

最喜歡的人:易桢

最讨厭的東西:小球a,木板b,滑塊c…

現在作者最想要:評論

乖巧.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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