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乖乖
下午最後一節是英語。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 外面天色陡然轉暗。
隔着玻璃窗, 茂密的香樟樹搖得起勁。
空中細細的草梗和葉子四下翻飛, 門窗緊閉着,都能聽見嗚嗚的風聲。
英語老師在講臺上講着這次的練習,合着外面的大風, 抑揚頓挫,慷慨激昂。
梁從星托着腦袋聽, 聽着聽着, 就小幅度地戳易桢的手臂:“你看外面。”
已經是十月中旬, 兩人同桌有大半個月。
一開始,梁從星上課總是閑不住, 要找易桢講話。
後來發現,這種行為似乎有禍害好學生的嫌疑,便把頻率降低,想找他的時候就忍着。
實在忍不住了, 才可憐巴巴地戳他講上一兩句。
如果有特殊情況,比如外面變天了,英語老師又恰好沒在講知識點,她找易桢就找的心安理得。
易桢“嗯”了聲。
得到他一句答話, 梁從星知足了, 又很乖地把目光移回了試卷。過了下,聽見他輕聲問:“冷不冷。”
外面變天變得快。
教室裏空調卻還開着, 氣溫很低。梁從星坐在位置上,穿的還是夏季校服。手臂露出來, 短裙下一雙腿沒穿絲襪,完全是光。裸的。
“不冷。”她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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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下課,天邊雷聲悶響。片刻,暴雨來襲。
雨勢滂沱,頗像盛夏裏轟隆作響的雷雨,又夾雜着秋葉,平白多了幾分凄苦的味道。
外面一排的樟樹被雨打得亂晃,密集的雨珠砸落在玻璃上,急促促地響成一片。
學生們圍着窗,叽叽喳喳地讨論。
上學的日子枯燥重複,下場暴雨都能引起一陣轟動。
梁從星推開門去廁所,剛到走廊,迎面就灌來一蓬夾着雨的急風。
這風勁很大,她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身上立刻泛上一陣涼意。
擡眼望去,外面天色很暗,烏雲翻卷。雨嘩嘩嘩地瀉進走廊,打濕欄杆,噼裏啪啦作響。地也濕淋淋的。
“好像那個……黑山老妖出來抓人吃,或者黑胡子的暗暗果實哦。”梁從星跟身後的人說。
易桢不看動漫,卻也聽說過這個著名反派角色。
他靠着門框,看她整個人似乎有點要縮起來的樣子,偏頭又問了句:“真的不冷?”
梁從星覺得有點涼,嘴上還是說:“不冷。”
其實也不是故意逞強,只是順嘴答習慣了。再說冷,這會兒也沒什麽辦法。
她拐彎去廁所,背影纖細娉婷。
暗淡的天光在她側面落下陰影,有一陣疾風刮來,雨被斜吹,不少落在她白皙的小腿上。
梁從星原地跳了兩下,走得更快。
易桢看着她的背影,片刻,轉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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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廁所回來,梁從星雙手環住手臂,不停地撫着皮膚上泛起來的雞皮疙瘩。
教室裏空調已經關了,但架不住外面大降溫。
趁課間,不少人回寝室加了外套。
梁從星左顧右盼找不到易桢,有點失落地坐回位置。
板凳也是冷冰冰的,她露着胳膊腿,根本禁不住四面八方涼氣的侵襲。
就這樣,還堅持寫着易桢給她布置的作業,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動了。
寫着寫着,忽然又很來氣,把筆一扔。
她可是老老實實地在做作業,但是他又到哪裏去了……
就在這時候,身上忽然落了件什麽東西。
餘光裏,看到肩膀上,是外套的領口。梁從星愣了下,伸手将衣服攏了攏,發現是一件秋季校服。
依舊是藍白的配色,棉質布料。
聞起來幹淨清爽,有淡淡的皂角味道。
她心中一動,伸手攥住了衣角,擡起頭。
易桢就站在過道外面,男孩子身形挺拔,依舊穿着短袖和黑色長褲。
他身後,幾個男生套着寬大的校服外套,慫了吧唧地瑟瑟發抖,将他的樣子襯托得更為英俊清秀。
他拉開椅子坐下,又把另一件校服遞過來,視線落在她的腿上:“用這個蓋。”
梁從星下意識地接過,看他依然露着手臂,忍不住問:“你不冷嗎?”
“不冷,”易桢回答,輕頓了下,又補充,“我身體好。”
梁從星不知怎的很想笑。
她當然知道他身體好,看手臂的線條就知道了。絕對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類型。
大腦忽然在某個詞上卡住了,循環播放。
脫衣、脫衣……
連視線也忍不住在他身上多停留一會兒。
察覺到自己這樣有點色,梁從星連忙輕咳兩聲,臉悄悄地紅了。
她展開校服蓋住腿,身上還穿了一件校服外套。坐在位置上,整個人的造型雖然奇特,但好歹很保暖。
教室裏很安靜,她披着喜歡的男孩子的外套,手稍微往左邊伸一點,就能碰到他修長有力的手臂。
這種感覺…美好到不真實。
這天,班裏有不少同學都發現,那個長得很漂亮的新同學,披着班長的衣服過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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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說,就沒看過她那麽纏人的。開學過來我就覺得不對勁。”女廁所裏,秋婷洗完手,重重關上水龍頭,“你不知道,她老往班長那邊看,纏着他問題目。現在還跟他同桌。”
這個點兒廁所裏沒什麽人。
兩個人的聲音也沒壓着,秋婷的語氣重重的不滿,一副為好閨蜜打抱不平的樣子。
何語珊雙手環着胸,心裏一陣不舒服。
表面上,還是清清純純的,遲疑地說:“但是,同桌的事情,也不是她可以決定的吧……應該還是你們徐老師的意思。”
“誰說得準呢?她自己去找徐老師說也不一定。反正我就是看她不爽。”秋婷甩了甩手,兩人走出廁所,“你不知道,最近問班長問題的人都變少了,好像被她一個人獨霸了一樣。”
這話就純屬挑撥了。
最近,根本不是梁從星在纏着易桢,相反,她才是被盯着做作業的那個,苦不堪言。
班裏來找易桢的女生的确變少了,那是因為原來她們的心思就不純。現在看班長的态度這麽明顯,傻子才湊上去做電燈泡,自讨沒趣。
但何語珊不知道內情。聽了秋婷的話,還以為梁從星真這麽霸道。
她的手不自覺地攥緊幾分。
“要我說,你當初要是膽子大一點,主動一點。也沒她什麽事了。“秋婷拉着何語珊,一副知心姐妹的樣子。
何語珊不動聲色,兩只手攥在一起。
她沒忘記吃飯那天,自己是怎樣在秋婷的撺掇下,對易桢抱有期待,而易桢又是怎樣冷冷地說“不熟”……讓她自作多情,十分丢臉的。
但秋婷的話,也有幾分道理。
何語珊暗自後悔。
她怎麽知道易桢那種類型的男孩子,不喜歡文靜姑娘,反而喜歡一個追上去倒貼似的人?
沉默半晌,她開口:“那他們在一起了?”
“聽說還沒,”秋婷下了樓梯,“不過沖她這死纏爛打的勁,我估計也快了。真是不要臉。”
何語珊覺得她的憤怒也太過真情實感,眉頭一皺,還沒說什麽,身後就響起一道冷冷的聲音:“罵得這麽厲害,我踩着你尾巴啦?”
兩個女生俱是吓了一跳,回頭。
梁從星就站在她們上方幾級的臺階上,環着手臂,垂眸看着她們。
她五官生來就有種美豔,眉梢微挑着,這會兒沒有一絲笑意,更顯得盛氣淩人,又很冷淡。
秋婷居然一下子被鎮住了,說不出話來。
旁邊何語珊拉拉她的袖子,示意先走。
梁從星看在眼裏,冷笑了一聲:“就會背後說人,當面半個屁都放不出來。”
秋婷被她激了一下,掙開何語珊的手:“你說誰!”
梁從星沒什麽所謂,手指繞着頭發,淡淡地說:“誰激動我說誰咯。”
在吵架這上面,她深得“氣死人”的精髓。
“誰不知道你接近班長就是想跟他在一起,裝什麽裝。”秋婷更來氣,“成天纏着他說話,我要是他都被你煩死了。”
“這話說的,”梁從星哼了一聲,換了個姿勢站着,“我是他同桌,我不煩他誰煩他。”
語氣裏還有些小驕傲。
秋婷:“……”
何語珊:“……”
對方不但沒有憤怒,還大大方方地承認了自己的“煩”。秋婷沒吵過這種架,頓時語塞。
梁從星笑了下,邁步下樓。
她此刻雖然穿着松垮的校服外套,但獨獨有種略痞的氣場,跟一中格格不入。
秋婷跟何語珊兩個人都怵了下,一時不敢說話。
經過她們身邊,梁從星腳步微頓,學着秋婷平時說話的那種語氣跟神态,輕悠悠道:“下次要吵架,當面過來吵就是了,我随時歡迎。不要躲在廁所裏說人壞話呀。還是說,你們聞不夠那味兒?”
秋婷:“…… ”
梁從星怼人怼得爽,腳步輕快地下了樓,準備去上體育課。
誰知道剛過拐角,迎面就碰上一個高挑的身影。
她的心莫名漏跳一拍,剛才那股戰無不勝的得意勁瞬間化為粉末。
梁從星咽了口口水,擡眼。
剛才女生話題的中心人物,此刻就站在她眼前。
不得不說,易桢足夠有資本讓女生為他吵架撕。逼。
實在太帥太優質了,讓梁從星覺得剛才還沒罵夠,她應該回頭再加一句:“他是我的,誰也別想!”
腦袋裏戲很足,實際上,梁從星這會兒壓根不敢說話。
她跟秋婷他們講話的樓梯,就在上面不遠處。剛才聲音又沒刻意壓着,要是易桢在這裏站了很久……肯定全都聽到了。
看他的神情,也基本印證了她的猜想。
梁從星尴尬了下,抿了抿嘴唇,就像在老師面前陳述打架理由的小學生:“是她們先罵我的。”
易桢“嗯”了聲,語氣裏聽不出偏袒哪邊。
梁從星靠着瓷磚,沉默了會兒,小心翼翼地問:“我剛才是不是很兇,像個潑婦。”
易桢輕抿嘴唇,唇角一絲笑意劃過:“不會。”
“真的?”梁從星半信半疑。
“嗯。”
雖然只聽到聲音,但他可以想象出畫面。
女孩子在樓梯上張牙舞爪的,這會兒卻斯斯文文像個小貓。他不覺得她虛僞,反而真實得可愛。
梁從星有點悶悶的:“那個何語珊,是不是喜歡你啊。”
易桢緩了下:“她以前跟我一起參加競賽。”
梁從星“哦”了聲。
就在剛才,她突然想到。之前舒再再有個一中的朋友,就是那個朋友告訴她,易桢喜歡文靜款的女孩子。
為什麽那個朋友會得出這個結論呢?
是不是因為易桢常常跟何語珊這樣的女孩在一塊兒,所以年級裏也有很多謠言。
就像班裏現在傳的,她跟易桢的謠言一樣。
說不上什麽感覺,心裏有點堵堵、酸酸的。
易桢偏頭看她,低聲詢問:“怎麽了?”
梁從星“哎”了一聲:“我發現我剛才有句話沒說好。應該換種說法更有威力。”
易桢忍俊不禁。
原來她吵架也要分析總結的嗎?怎麽考完試從來都要叫他催才肯訂正試卷?
“你真的不覺得,我剛才那樣有點…不友好嗎?”梁從星還是不放心,又問。
“不會。”易桢看着她,眸光漸深專注,“你做什麽都是對的。”
梁從星美滋滋了一會兒。她發現易桢對她是真的有忍耐度,有時候語氣放輕柔了說話,就跟在哄人一樣。
應該不是錯覺。
她眉眼彎彎,正要說話,忽然表情一變:“完了。”
易桢不解:“怎麽了?”
“萬一……”梁從星咬着唇,十分認真地分析,“萬一她們抄襲我的思路,都想來接近你怎麽辦?比如跟徐老師說要和你同桌,下課過來纏着你不走。”
易桢覺得好笑,“以前又不是沒人纏過。”
現在才來擔心。也不嫌太遲。
梁從星警鈴大作:“那那個何語珊呢?也纏過嗎?”
盡管知道舒再再朋友的話不一定準确,她還是下意識地對這個類型的女孩子耿耿于懷。
何語珊。
說起來,易桢對她的印象并不深,連她是哪個班級的都不清楚。依稀記得幾次競賽班培訓,她都會搶先坐在他身邊。
一次易桢當是偶然,第二次,他便會刻意來得晚一些,避開她坐。
易桢“嗯”了聲。
梁從星咬了咬嘴唇。
剛才秋婷那樣說她,她的确挺生氣的。
但是細想,也不是沒道理。她跟易桢,大概本來就是個“你我本無緣,全靠我主動”的故事。
梁從星才不介意誰主動。
管它什麽手段呢。能追到就好了。
她介意的是,她現在可以這樣纏着他,別人也可以。反正易桢一副好脾氣,天然會忍讓。
這樣想着,得意中,不免又有點失落。
“那她怎麽好像沒成功?”半晌,梁從星問。
易桢頓了下,視線在她的臉上停留半秒,眼眸很深,語氣淡淡的,“我沒給她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