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周遭的人來來往往,沒有人注意到這裏有發生什麽。龍星餘坐在那裏,想起一次次折磨過他的無實物表演的練習。

明明什麽都沒有的空場地,卻要裝作正在進行着各式各樣的活動。有時候還要抱着空氣表演嚎啕大哭撕心裂肺,把感情投擲到虛空之中。就像俞若雲現在一樣,對着根本就已經不在的人表達愛意。

藝考的時候,幾大影視學院的複試他都通過了,他最後選擇了一個還不錯的學校,其他學校也挺不錯甚至更好一些,但這個學校沒有大一不許拍戲的要求,對于略有名氣的學生也很是寬容,不管是進校分數還是到課率。他那時候還沒有自立門戶,對前經紀人說:“時間最寶貴,我沒有那麽多時間在學校裏待着,我還想趕超俞若雲。”

這個目标太過宏偉,經紀人都沒放在心裏,只覺得年輕人目标遠大,還開着玩笑問:“你怎麽這麽盯着俞若雲啊?”

江渝說:“那當然,我第一次……”

龍星餘端起水杯,喝完了一整杯水,喝得太急還被嗆到了,有水花濺到他臉上。龍星餘看着俞若雲說:“我可從沒聽說過江渝跟你有什麽感情關系。你有什麽證據嗎?”

他知道俞若雲不會說話,也知道根本沒有。

如果江渝沒死的話,今年應該是他們在一起的第七年了。普通的情侶或是夫妻,七年之癢的時間快到了,男人開始禿頂,女人開始肥胖,連小孩都開始不聽話。他們沒有這些煩惱,除了煩惱之外的也沒有,沒有合照,沒有一起出行,沒有在白天拉開過窗簾,什麽都沒有。

俞若雲說:“他出事的那條馬路,離我住的地方只有三百米。他那天大概是去找我的,但我沒在家。我忘了跟他說我那天不在。”

龍星餘發現自己哪裏不對,低頭才看到握着水杯的那只手止不住地手震。

俞若雲在愧疚嗎?他想,俞若雲的确是那種會把責任攬過來的這種人。

“你不會覺得是你害死他的吧,”龍星餘想說得輕松一點,“你這也想得太多了,這不是媒體都報道了,他自己亂闖紅綠燈外加司機疲勞駕駛,才會出事的。”

他只顧着掩蓋自己的情緒,沒有注意到俞若雲的眼神變得銳利。

龍星餘卻還在組織着語言:“我看過你的電影,也是,沒幾個人沒看過,第一次看你演戲,我就想殺了你。怎麽就你運氣這麽好,這麽天時地利人和,演一部電影就能成名拿獎。”

運氣好就算了,那是肉眼可見的天賦,是多少演員演一輩子都無法有的靈氣,還沒有傷仲永,一路都沒有什麽挫折,那部電影還成了導演最後一部作品,那之後就宣布退休了,讓他連複刻的機會都沒有。

但這些都不能說了,就讓俞若雲把他當成一個想紅而心生嫉妒的後輩也挺好,總好過被俞若雲看着,然後想起過去曾經也有過一個人。這不僅僅是在喚醒俞若雲的回憶,還是在把他的回憶給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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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俞若雲的言語中,江渝會是個怎麽樣的人呢?他不太敢聽。

“所以我只想紅起來,比你還紅。”龍星餘說,“我知道你是好人,好人就做點好事,比如當個金主,把我睡了給我結賬,幫我逃離血汗公司,配合賣腐讓我多點粉絲,給我資源讓我當男一,都行,像之前那樣懶得理我也行,就是別在這裏給我講你的前男友了。”

俞若雲垂下了眼睛,龍星餘忍不住去看,俞若雲眼睫毛很密,像鹿一樣無辜。俞若雲好一會兒才說:“但我沒有人可以說。”

的确是影帝,一句話不知道有多少情緒混雜在一起,誠懇而又悲傷,龍星餘意識到,俞若雲說的是真的。

俞若雲是個理智的人,他不會閑得去找任何一個朋友說你知道嗎我和江渝有過一腿。就像俞若雲在國外打了一夜的電話,但最後還是沒有回來參加葬禮。因為俞若雲不是去蹭紅毯的,可以走完就溜,他是電影節評委。也并不是如俞若雲所講的,忘了跟江渝說,是故意拖到最後時刻才官宣,江渝的電影沒有入圍,俞若雲自然不會說給江渝聽,讓江渝不舒服。

“那我呢?”龍星餘卻繼續在問,“不能跟別人說,可以告訴我?”

“我找過選角導演,”俞若雲說,“問你是怎麽進劇組的。”

龍星餘的心髒縮緊了。

“你去找過投資方,江渝以前幫過他,你說江渝跟你關系好,把你當弟弟,讓投資人扶持你一把。”俞若雲說,“這很聰明,因為江渝的确不是會把這種事情拿出去說的人,你可能的确以前和江渝有過聯系。你之前在電話裏跟我說,你有錯的話,讓我直接罵你,那我就跟你說幾句。”

俞若雲上半身微微前傾,仿佛要跟龍星餘有什麽親密的接觸:“從見面開始,你就對江渝沒有一句好話,說他死了,說他耍大牌,說他的歌過氣老掉牙,說他去世是自己闖紅燈活該。你搞清楚,你沒資格評判江渝,江渝也許幫過你,而你根本不值得。”

龍星餘被這麽劈頭蓋臉一頓說,徹底呆住了。

如果不是俞若雲一條條這麽列出來,他都不知道自己随口罵了自己這麽多句。俞若雲在氣什麽,這不都是事實嗎?

還沒來得及反駁,俞若雲倒是又換了個模樣,給他抽了紙遞過來:“擦擦臉。”

擦什麽?龍星餘不解,往臉上一抹,才發現是濕的。

俞若雲也有些無語,可能不明白龍星餘這看起來混不吝的人,怎麽說幾句就哭了。

但俞若雲這次沒有道歉,他還在說:“你認識江渝,我們也是可以做個朋友的。我只是希望你以後別再說這些話。”

去你媽的,龍星餘在心裏罵,誰要跟你當朋友,我罵自己都還要你批準了,他媽的神經病。

可他表面上還在點頭,還在粗暴地用紙巾擦着眼睛,一下又一下,還在想着,如果俞若雲其實是這麽在乎他的,那他們可能還有機會重來。

他希望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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