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喜糖
大山的邊緣,一個不滿70住戶的小村莊,坐落在半山腰上。遠遠望去,好似給這座巍峨的大山,系了一條歪歪扭扭的腰帶。因為地理環境特殊,交通極為不便,幾乎常年與外界隔絕,創造着人們所謂的世外桃源,然而幻想總是過于美好,現實中的小村莊一年一年經歷着大自然的摧殘,已經變得千瘡百孔。而這個被衆人所遺忘的貧困村莊,還隐約的保留着古老的風俗與原貌,沒有人關心裏面的人是怎樣生活的,也沒有人在乎他們的死活。這些如同蝼蟻般的村民只能靠着老天爺吃飯,守着一套屬于他們的生存規則,頑強勤懇的活着,卻又顯得愚昧可笑。
今天,全村的人有誰不知道,村裏發生了一件大喜事。尤其是村西頭村長家裏笑聲一片,熱鬧非凡。
“爹,你看,這是啥?”滿頭是汗的二伢子,從外面跑進自家院子裏,手裏捧着幾塊牛奶糖,興奮地在霍叔面前炫耀着。
坐在屋前石階上卷着旱煙的霍叔,連頭也沒擡。說了一句:“伢子媽,開飯吧。”就拍了拍褲子起身進了屋。
霍嬸在竈臺前答應了一聲,忙掀開鍋蓋,盛起飯來。
二伢子一看霍叔沒理自己,也不在乎,笑呵呵的看着眼前的奶糖。用髒乎乎的手,把糖紙撫平,小心的拿出乳白色的糖塊,放進嘴裏,滿足的吃起來。
霍嬸端着飯,從隔壁屋子出來。看着眼前的二伢子,笑斥一句:“你個小饞貓,快進來吃飯。”
“娘,娘,你看看這是啥?”二伢子拿起一顆奶糖,在霍嬸面前晃了晃。又小心的剝開另一張糖紙,舉着奶糖,踮起腳,想往霍嬸嘴裏送。
霍嬸端着飯,看着二伢子,眼帶笑意得說:“娘不吃,給你爹吃去。”
“我不”。二伢子撇撇嘴,收回手,利索的把糖放進自己嘴裏咀嚼着。
飯桌上,二伢子愛不釋手的看着眼前的糖,也不老實得吃飯。旁邊的霍叔看着二伢子吊兒郎當的吃飯樣子,筷子啪的一放,撿起桌上的奶糖,一手扔到了院子裏。
只聽“哇”的一聲,二伢子張口大哭,跳下凳子,要去院子裏撿奶糖。
“不許去,回來給俺吃飯。”霍叔臉帶怒意的看着二伢子。
二伢子也不敢動,只是低下頭委屈的哭着。
“好好地吃飯,罵娃兒幹啥,不就是幾塊糖嗎。”霍嬸從院子裏撿回奶糖,放在二伢子手裏,拍拍他頭。“去哩,出去玩一會哩。”
二伢子看着手裏的奶糖,又轉頭看着霍叔,還是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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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哩,出去玩哩,有娘在,你怕啥哩。”二伢子裂開嘴笑着,露出牙龈下幾個空空的黑洞,小眼睛一轉一溜煙兒的地跑遠了。
霍叔剛要張嘴大罵,就看着霍嬸開始噼裏啪啦的收拾着桌子,也沒顧上跑遠的二伢子,瞪着眼看着霍嬸道:“俺還沒吃飯哩,你收拾個啥?”
“吃,吃,吃,吃個啥,俺看你一天□□就氣飽了,還吃個啥飯,人家村長兒子娶個媳婦,你這一天拉個驢臉,和這一家子人都沒個好氣兒的哩!”
“你個老娘們兒,知道個屁,愛給吃不給吃,俺還就不吃了。”霍叔一臉不悅得脫了鞋上了炕,掀起被子蒙頭睡起覺來。
“俺喂豬,也不給你剩,你就給俺餓着哩!”說着霍嬸端着菜走向自家的豬圈裏,把菜一股腦得全倒進泔水桶裏。
被子裏的霍叔聽見外邊的動靜兒,直氣的咬着後牙槽漬漬作響。
霍志剛露出結實強壯的膀子,大汗淋漓的在院子裏鑿着木頭。正打算做一張小櫃子放進屋裏。他拿着曲尺仔細的測量着旁邊的木塊,然後拿起鋸子謹小慎微的切割起來。發梢上的汗珠,一滴接着一滴落在木頭上面,漸漸滲透木芯。黑黝剛毅的臉上,一雙銳利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的認真的盯着木塊,臂膀上的肌肉凸起,木塊立刻變成兩半,掉在了地上。
“剛子哥,你幹啥哩。”二伢子扒着矮牆伸着脖子往裏面看。
霍志剛看見二伢子跑進來,臉上有了一絲笑意。擡手抱起他在空中抛蕩了幾下,樂的二伢子直咯咯亂笑。
霍志剛懷裏抱着二伢子道: “混小崽兒,你咋跑俺這來哩?吃飯了哩?”
二伢子撅噘嘴說:“沒有。”
“你又幹啥壞事了,嬸兒不管你飯哩。”
“沒有,剛子哥,俺爹不讓俺吃飯。”二伢子的小眼珠子轉了倆下,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霍志剛看着二伢子,笑了一聲放下他,進了屋,拿出一袋面包和一根火腿腸遞到他小手裏。随後牽起這只小手,走到石階上坐了下去。二伢子咬了一口火腿腸說:“今天早上自從俺爹聽到外面的鞭炮聲開始就心情不好,剛才財柱哥給了俺幾塊奶糖,回家以後,俺爹知道了直接把俺的奶糖給扔了。”
霍志剛側身看着二伢子,摸着他的頭,默默地開口道:“奶糖就這麽好吃哩?”
“當然哩!這是俺吃過最好吃的糖,俺娘只給過俺吃過白冰糖塊兒和水果糖,俺還沒吃過這麽好吃的糖哩。”說着吸了吸流出來的鼻涕,打開面包袋,咬了一口面包。瞬間眼裏放光,眼神直直的看着手裏的面包。
“這個咋這麽好吃哩,俺還沒吃過這上面帶着白色奶油的面包哩,又軟又甜,這個比奶糖還好吃哩。”二伢子笑得一臉燦爛,高興地吞咬着手裏的面包,一會功夫,面包就被吃完。吃完後,二伢子還抖了抖面包袋子,把掉出來的面包屑全都拾進嘴裏,吧唧吧唧的咽了下去。
霍志剛看着二伢子的樣子,不禁樂出聲,輕輕拍了一下二伢子的後腦勺兒。 “以後還想吃,就來哥家裏管夠你哩!”
二伢子沖霍志剛眨眨眼,從兜裏掏出一塊奶糖,剝開遞到他面前說:
“剛子哥,你吃。”
“哥,不吃了,你留着自己吃哩。”
“財柱哥說這是喜糖,只有娶媳婦的時候才能吃上,剛子哥不是明天也要娶新媳婦了麽,所以剛子哥也得吃哩。”
二伢子仰起臉,把糖遞到霍志剛嘴前,霍志剛看着眼前的奶糖,猶豫了一下,還是張嘴吃了進去。
二伢子這才笑嘻嘻的起身,看看了太陽。說:“剛子哥,俺得走哩,要不一會俺娘還得出來找俺。”
“等等,二伢子。”霍志剛走進屋裏又拿出倆袋面包讓二伢子帶上。
二伢子抱着面包走出院子,臨走前還回頭沖着霍志剛神秘一笑道:“俺爹答應俺,明天可以來看剛子哥娶小嫂子哩。”
霍志剛臉上難得露出一絲腼腆,沖着遠去的小影子說了一句:“小滑頭崽兒。”而後起身,看着遠方愣了會兒神。拿起放在地上的鋸子,開始忙活起來。
太陽落山之後天色愈加漆黑,小村莊歸于平寂,一片祥和。只有村子最西頭的那個古樸的小院子裏,屋檐上高高的挂起倆盞紅豔豔的大紅燈籠,在這個單調的黑色空間裏,格外突兀。偶爾飛過幾只山鳥,落在屋前的籬笆小徑上東張西望。
吳財柱和他爹喝完最後一杯小酒後,打着酒嗝,暈乎乎的走進屋子裏,躺在炕上,呼嚕震天的睡着,油膩膩的臉上還挂着許久不曾逝散的笑容,做着即将成真的美夢。